日薄西山，天边熊熊燃烧的火烧云点亮的暮色，赤红霞光洒照天地，余晖残红落到兵州城的一条废弃贫民巷时，化作了一片血色。
夕阳的最后光芒中，风烛残年的老人卷曲着干瘦的身躯，趴伏在地上，披头散发，不断地咳嗽，嘴角鲜血汩汩直流。几乎是牺牲了所有的防御才换来叫人惊艳的速度，所以闪避不及受到了重击时，他五脏六腑尽碎，单薄的身躯再也不能承受生命之重。
时间仿佛是凝固了，过了很久，很久。
“你的身上带了宝贝？”老人脸上苍白如雪，不似人色，然而却是异常地安详平静，带着走到生命尽头特有的大彻大悟和前所未有的温和，呵呵笑着，声音虚弱飘忽，如同风中残叶，随时都可能掉落在地上。
黄玄心中一片茫然，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从刀尖震碎的破损洞口之中掏出一本巴掌大小，封皮上色彩明艳，洁净如新的书册，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十多个字迹“太上保护照应庇佑如意铁布衫”。
经历了九品甲武士的全力一击，仍然如旧，毫发无损。
他迷茫地看着这本从天而降的“天书”，以前光是顾着修行里面记载的甲御术心诀，倒是没有留意过这书的本质，若不是这回它挡下了这一刀，可能自己永远都不会发现它的神奇。
也对，经历黑洞穿越而来都毫发无损的书册，怎么可能是平常之物。
“呵呵呵，我一生练武，为了武道几乎放弃所有，到头来居然连一本书有刺不穿，真是讽刺啊。”风伯呵呵低笑，不用想也知道这本能挡住字迹全力一击的书册，是非同凡响的，但是这个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为了修炼甲御术，我抛弃了一切追求力量，亲情、道义、尊严、青春，最后居然还是落到如此结局，小哥，你说我的一生值得么？”
黄玄无言以对，依他目前简单的人生轨迹和浅薄的生活阅历，还真是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扪心自问，若是没有天降的太保铁布衫甲御术出现，报不了父母血仇的话，当面对风伯同样的遭遇时，是否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如果当初风伯选择了放弃武道，过上平凡的生活，也许他现在只是一个乡村农民，可以子女在旁，儿孙绕膝，安安稳稳地渡过余生，然而谁敢保证，在他日临死之前，他是否会为错失了领略武道光怪陆离、绚丽多彩风景而后悔呢？
流星选择燃烧一切时，会璀璨夺目，惊艳世人；若它选择平凡度日，则与山石长存，泯然与众，这二者其中高低优劣，实在是难以言喻。
“小哥，你告诉我，我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风伯眼神迷乱，神智快要进入弥留。
“这个，咳咳也许，或者，应该······”黄玄心中思潮翻滚，虽然有千言万语，却是堵在了喉咙，说不出口来。
对与错，是与非，谁说的准确，所谓千个练拳武士，有一千条武道。
古时候有一个国主，被人灭国后在敌人手上受尽屈辱，为了再过上以前的生活，于是他对敌人曲意奉承，甚至吃下敌人的米田共，才逃出魔掌，最后复国成功，世人觉得此事可以借鉴，便说他对。
当代一个草根美人为了过上富豪的生活，卖弄风情，牺牲色相，出卖肉体，最后嫁入了豪门。世人没有她的美貌，无法仿效，便说她错。
其实两者都不过是为了过上理想生活而已，有何分别，哪里有什么对错。
只是世人习惯于一成败论英雄罢了。
韩信如果不是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将军，那他的胯下之辱不过是乡间下里巴人的笑料；白阳武馆一个被人揍了还要道歉的窝囊学员，日后他开创了出一个三大世家那样的家族时，他就是忍辱负重。
对此，黄玄唯有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仿佛是明白自己问道于盲了，风伯轻笑着转换话题道：“小哥，我用一件宝物，换取你一个承诺如何？”
“请你将我的骨灰带到城外清凉山上，埋在一个叫风无双之人的墓前，可以让我们两父子永远在一起安息，让我在地下为我儿做牛做马吧。”
“这个，”黄玄迟疑了一下，他练武多年，现在第一次出手打死人，那打死之人的东西为其办后事，心中感觉怪怪的，但是看在他是前辈，又是将死之人的份上，还是答应下来，“好吧，一言为定！”
风伯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艰难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平平无奇的钱袋子，空瘪瘪，仿佛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吃力笑着，带着感慨道：“这个袋子叫做‘陋室门户袋’，传说是甲士之上的超级强者制作而成，高人将修炼出来的法诀门户术打进材料当上，形成一个自带空间的袋子，兵州城中极为罕见。”
“二十年前，我就是因为它才一念之差，走上现在的道路。上面有禁制，我已经解除，你只要输入真气，它就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风伯递出的手臂刚刚伸到一半，便无力的落到地上，眼神一阵恍惚，神智开始错乱，轻声喃语，“无双我儿，不要怕黑，父亲给你唱歌······”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睡落床，明朝啊妈去捕鱼虾咯，啊婆织网到天光·····”一曲带着方言俚语的民谣，随着晚风飘散，歌声越来越低，细若游丝，最后戛然而止。
黄玄感觉到心脏重重地抽搐一下，一股茫然的心酸涌上心头，眼中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决堤而出。他抬头看天，瞪大了眼睛，眼神之中少年纯真之色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真正武者的淡然、从容、冷漠、深沉。
黑沉沉的天上新月如钩，寥落星稀，宛如黑暗牢笼，困住世人。
不说风伯生前如何，现在他是云荒千千万万武士中的一个落幕，是一名武道修行者的殉道，是一个人生逆旅，要逆天改命之人的结局。
天意如屠，天道如刀，武者修行武道，就是要打破命运，碎空裂天，是为破天的。
遁破大千者，谓之天士。
这就是云荒武者永恒的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