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鹅毛大雪,地上足有一尺多厚。在这个银色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妈妈给谢雨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忙着要找一双做好的新鞋。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能穿上平常见不到的漂亮衣服,谢雨还是忍不住在镜子前摆弄,她觉得衣服上的每一个纽扣都是宝贝。妈妈终于找到了那双给姐姐做好的红花布鞋,穿在谢雨脚上。谢雨觉得跟做梦一样,从记事起就是姐姐穿小了她穿,她穿小了妹妹穿,直到鞋子咧嘴笑才能丢。妈妈给谢雨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还扎伤了红色发带,谢雨第一次穿这么好看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公主。蹲在炕沿上的父亲抽着旱烟一直没有讲话。看谢雨穿戴整齐,终于说话了。“二丫头,走了。”谢雨歪着脑袋拉住爹的手。“爹,去哪呀,姐姐妹妹还没穿新衣服呢?”父亲放下手中的旱烟袋,摸摸谢雨的头,哽咽着转过头。谢雨看母亲飞快走进里面的屋子。“二丫头,那比咱这好,到那要听话”。妹妹怯生生地从门后钻出来。“爹,别把姐姐送人。‘
地上的雪快没过谢雨的膝盖,父亲走在前面,谢雨远远落在父亲后面。她家兄妹多,只有哥哥一个人在村小学读书。她不知道爹为什么选择把她送给别人。”爹,别把我送走,我不要新衣服,也可以干家务。”谢雨擦着眼泪不停的哀求。父亲回过头,把谢雨从雪地抱起,用衣袖擦拭这孩子的脸。“傻孩子,爹也舍不得,可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上学。”谢雨冻得红红的小手拭去落在父亲下巴的泪水。“爹,二丫头不上学,给爹放羊去。”谢雨一路哭着跟爹到了县城,听说那是一个远房亲戚,可谢雨从来都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就已经到了,这段路她多么害怕,有多么无助,她甚至憎恨穿的新衣服。
父亲把谢雨放在亲戚家,没有说一句话就准备离开,谢雨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大声哭泣。父亲还是走了,说还会来看二丫头。谢雨还是被留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这个家有五个男孩,两个哥哥已经上班,小哥比我大四岁。就这样,谢雨成了这个家里的小女儿。
在这个家里相处的日子,她担心、害怕。哥哥的玩具从来不让她碰,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觉得白天比晚上可怕,晚上她可以梦见爹娘,白天是那么陌生的一切。当然哥哥也会找谢雨玩。那天外面下着雨,只能在家玩。小哥几个小男孩一起玩,拉着谢雨一起玩捉迷藏,谢雨被锁进大衣柜。在这个漆黑的大柜子里,谢雨整整呆了一个下午。直到那个让叫妈妈的人回来才放她出来,腿脚都麻木了。她都没见到哥哥。从那以后,谢雨经常央求新妈妈带着她去上班的地方。那是个衣服加工厂,没什么可以玩的,谢雨习惯了坐在窗户边,看着大马路,希望能看到爹娘来。这已成谢雨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二丫头没见到爹娘来看她。
两年的时间,谢雨的思念渐渐模糊,养母做的小裙子,哥哥买的玩具,这一切渐渐融入在谢雨的记忆。爹和娘的影子偶尔也会浮现脑海,但她已不再盼望。这个家里谢雨是唯一的公主,养父母异常疼爱她,时间和所有的优越感让她对农村那个家的记忆开始减退。她以养父局长女儿的身份进入了县城最好的小学。养父给她取了好听的名字周雨阳。这个名字伴随她在这座县城度过了四个春秋。关于“二丫头”的一切已渐渐远去......
学校上学的日子,养父的车每天都会接送她,没人知道她曾经是那个天天都哭着找娘的野丫头,鉴于养父的关系老师们也特别关照,谢雨的学习一直很好,只是养父母的宠爱,让她渐渐变得蛮横,骄傲,她已经不记得爹娘。每当学校开家长会,她都是表扬的对象,家里挂满了奖状,也因此,她拥有长辈兄长所有的呵护。
快过“六一”了,谢雨的养母为她做了漂亮的蓝色背带裙,轻纱白色衬衫。学校排练节目,养母天天陪着,终于等到第二天演出。这天,谢雨没有等养母来陪她。放学时,养父的司机张叔叔开车接她回家,谢雨很生气,她觉得养母说话不算,她迫不急待推开门,家里的来客让她停在了门口。身体消瘦的老人,洗的发黄的蓝色中山装,打着补丁的裤子,还有一双快要张口的黄色军用鞋。谢雨在这个家中从来没见过这样着装的人。见谢雨进门,老人略显激动,上前打量着,眼里充满了泪水。“二丫头”老人哽咽着。谢雨疑惑着躲在养母身后。养父拿过几个大包递给拭泪的老人,“带她走吧!”养母告诉她,家里调整土地,爹要带她回去。眼前的老人就是她几年前天天想着的爹。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是那么陌生,谢雨努力搜寻着爹的记忆,尽管她还能找到一些,可这突然面临的事,谢雨还是有些无法承受。但她明白,自己必须跟爹回到她出生的小村庄一起生活。养母哭着给她穿上那条裙子。谢雨带着对养父母的不舍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家。车开动了,谢雨看着远去的养父母和追赶着汽车的小哥哥,还是哭出了声。一路的尘土和颠簸,谢雨思念着亲人,寻找着记忆,终于回到那个小村子。这里的一切对于谢雨而言只有陌生,她又一次开始面对新的家庭、学校、兄妹,这些她即陌生又熟悉的生活。
也许日子就应该从她出生的地方从头再来,城市优越的生活,她无法一下过度到现在的一切,但这个家里有许多农活要做,就连小小的妹妹也成天忙碌着农活。她想念养父母,想念老师,同学。也许她的心情只有沙子和土知道。她终于知道,那些优越的生活已不属于自己。它只能被封存在记忆里......
每天去后山放羊成为她全部的生活。可爱的羊儿,绿绿的草地,就像老师讲的课文。这些也让谢雨心情好了一阵。暑假就这样混混噩噩过去。放羊带给她的新鲜已褪去。她对上学的渴望每天都吞噬着她的心。这个村子疏疏落落仅有三个孩子上学,都是男孩,爹居然同意她去上学。谢雨却生了一场大病,她的双腿长满了疮,几乎无法行走,爹娘带她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买了所谓的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一些白色的粉末,要每天都涂在疮上。腿上的疮还是继续长,旧的脱茧新的再长,她被放在一棵大榆树下的羊毛毡上,双腿疼的无法移动。早上爹娘会把她移动到那棵树下,为她抹上药,就去下地干活。晚上小妹会扶她,她从来不知道爹娘什么时间回来,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疼的受不了,她就拿树枝在地上不停地写字,由于疼痛,地上的字迹有深有浅。就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月。让她深恶痛绝的疮开始消退。谢雨可以用木棍支撑活动了,当放下挽起的裤腿,裤腿都变白了。爹娘为她准备了书包,几支铅笔,还有一支哥哥用过的钢笔。这些东西在现在都让她兴奋不已。原来,爹娘下地回来不管多远,都会看她的双腿,也会看见地上深深浅浅的字。姐姐说,每次爹娘都会泪流不止,说对不起二丫头。
在这个不大的村子,每家都会让男孩读书,女孩子七八岁就帮大人做家务,谁家丫头上学可是新鲜事。谢雨成了这个村子的另类。每天背着书包都有人议论着。村小学是一间废弃了很久的破庙,听大人说生产队曾经当过拖拉机库房。里面有五张黑色长条木桌,和看不出颜色的三个长凳子。全班和她七个人。在学习上自信十足的谢雨,被跳了一级,课堂上她觉得什么都不知道,面对男孩子的嘲笑,她如同被打回原型的青蛙。几个班复式上课,大家在外面玩的时间很多,他的老师很凶,每每有几个男孩捣蛋,都会听到他很凶的喊着:“上操场,跑四圈”。说是操场,就是一片石头滩地。他们会被罚到那里跑四圈。谢雨也不例外。当然不会有人来看着,他们也会在那好好玩一场石头大战。那位“韩四圈”的老师教完了谢雨的小学。
中学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小镇上,谢雨被寄宿在那里。每周只能回来一次。爹娘给她修理了一辆自行车,这个了不起的礼物着实让谢雨高兴了一阵。中学三年,家里经济开始宽裕,哥哥娶妻生了孩子。妹妹也开始上学了,一切都在好转,谢雨却落榜了,中考突发急性阑尾炎被抬出了教室,她绝望了,觉得自己命中注定上不了学,在家养病的日子,她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她多么希望自己走出这座困住所有女孩子的大山。爹娘什么也没说,只是尽心照顾谢雨。
一个月后,谢雨试着放下所有的梦想,投入新的学习-----学做农活。那年她十七岁。从那时起,谢雨拼命干农活,她怕闲下来,只要有空闲,她就会想起痛苦的一切。农田里忙碌的日子,她体会了爹娘的艰辛,也学会了许多做人的道理。爹常说:“活不怕,怕自己怕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了一年,谢雨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学生,变得老练。用爹的话说,她也是一个地道的庄稼人了。荒弃的一片草地,她硬是折腾成了一个小园子,农村的地上多得就是干树枝,这些做围墙很不错,捡到几颗杏核或沙枣种子,埋在干渴的土地,爹总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看着谢雨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