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如白驹过隙,又有几个十年?而遇见一个人,与你偕老,又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是,好的时光为什么如此短暂,水边女孩看到的那个倒影,是不是她真的遇到的呢?
十年前的元宵节,热闹非凡。还是小女孩的她,也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去看那满天烟花和遍地花灯。只是,从来只是她一个人。自小,她面对的似乎总是孤独,因为很小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一生的预言:“令媛日后姿容极美,只可惜邪气太重,终将循入魔道。”
那时太小,还不知道所谓的魔道是什么,直到现在,她想起了大人们口中经常听到的一个词:“血姝。”“血姝,血之美女也。极度嗜杀、嗜血,姿容艳绝。轻者败其家,重者亡其国。妲已之流,均是血姝之族。”犹记得,那位江南最有名的占卜者走时的眼神,无比恐惧。自己,真是血姝?
她走到街上,看树上高悬的大红灯笼,烛火下飘荡的流苏,真是美丽的景象,街市上人很多,她随着人流,挤到了最喧闹的集市,满街好吃的零食…毕竟还是孩童天性,她挽了袖子,呆呆看面前一个老人熟练地捏着面人,这是白骨精,这是关公…
她左手拿着一个面人,右手拿起一个冰糖葫芦,正想回家,迎面却遇到一个乞讨的老人。她随手将数个铜板放在乞讨那人的手中,却被那异常热情的老婆婆拉住了双手:“谢谢。”话刚说完,那个老人却突然尖叫起来:“血姝,她是血姝啊?”身躯却在那一瞬倒下去。听到这样熟悉的字眼,她浑身一震。再察觉,身边的老人已经躺在地面上,没了气息。
“为什么?”她转身奔去,血姝,你害死人了。血姝,你害死人了。周围的人群仿佛都在重复一句话。她用力拨开人群,向前方冲去。前方的黑暗,似乎也不太恐怖了,或许,自己就是那黑暗。
前面,波光粼粼。暗黑的湖面,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她走到湖边,看自己在湖中的倒影。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些什么?她感觉自己重心不稳,直接往湖心滑去。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回头,只看见一圈白光,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动弹。
悠悠醒转,只见一个人正好奇地看着她。“你是谁啊?”一个白衣孩童,较她稍长几岁,正看着她。“我…”她哽咽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呵呵。不说啊。那我也不说。”他淘气地笑着,拉起她来,带她走到街市中心。
街市中心,花灯紧蒺。两个孩子,在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直到最后,两人依依惜别,连再见,都没有说。
直到多少后,她的盖头被挑起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那一对似曾相识的眸子。她的心,也震惊不已。是他吗?不是他吗?一切已不重要。少年的情愫,很快被初为人母的喜悦冲淡。可是,这就是幸福吗?
回忆的水波骤然破碎,一袭披风披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去,一只温暖的手把她拉起来。“王爷?”她低低叫道,回头看他。“北方天冷,回去吧!”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温和的语调,让她瞬间恍惚起来,以为又回到了梦里的水乡,可是,晋王年轻的鬓上,银丝居然爬了上来。“操劳了!”她笑着,用手拂上他的鬓。“哪有呢?”他温和地笑道:“进去吧,风大了。”她没有说话,晋王一直对她很好。坐在东风阁里,两人相对无语。许久,她说道:“去忙自己的事吧。”晋王点头,消失在殿外。这一次,两人居然都感到了一阵轻松。而寂寞,又从昏黄的宫灯开始。缭缭香气中,雨点慢慢飘下来。她闭上了眼睛。雨越发重了,芭蕉叶发出重重的钝响。她们在争抢她的孩子。小小的孩童在怀里哭闹着,却被她们抓住了一条胳膊,小脸憋得通红。她捂着脸,死死抓着怀中的孩童。可孩子的脸却在一瞬间变了颜色,紫色,令人窒息的紫色。不要!“轲!”她猛然惊醒,身子犹在止不住颤抖。又做恶梦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不是。她手里抱着孩子,正在和大嫂、二嫂争夺。她们吵着,大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儿夺去。她恸哭,究竟为什么要让他们母子分离?“你还不放手,你们林家染天花都死光了,你前些日子回家怎能没染上?”“天宝是我们陈家唯一的血脉,你休想害了他!”刹那间宛如晴空霹雳,林家没人了,爹娘都死了。不,这不是真的。“爹,你相信我,没有,我没有染病!”她只喊出这些话,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把天宝还给我。”
“看,她在发抖呢。”“呀,肯定是天花!大家快躲开!”“不是,我……”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脑后却被人重重一击。
醒来,她已经躺在床上了。“天宝!”她趿鞋下床,准备拉开房门。可拼命地摇晃,却只能听到铁锁和门环撞击的声音。“嚓”,她不由得加重了力气。“少夫人,你不用白费力气了,老爷和几位夫人吩咐了,叫你好好养病。”门外传来丫环嫣红的声音,“少夫人,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小少爷现在已经睡着了。”“哦。”她的精神骤然放松下来。轲就快回来了啊,很快,就能一家团圆了。不,为什么还是如此心慌,究竟要发生什么?现在,她只能等待。拿起熟悉的针线,竟是那么的魂不守舍。家里究竟怎样,轲有没有高中,而天宝,又是怎样?
直至后来许久,她才发现那时的经历让她很难再对任何事、任何人放心。距林子言跳入江心的一刻,已有十年了。她,已经完全死过一次了。那个刻骨铭心爱的人,那个刻骨铭心恨的人,似乎都已退出了记忆。现在想想,若不是晋王在江边救起她,可能她也成为一堆水下枯骨了吧?要知道,十年前的晋王,那可是炙手可热……晋王生就一副英俊非凡、玉树临风的外表,更难得的是一手天人难及的琴艺。在京师的品琴盛会上,一曲嵇康的《广陵散》,台下的数百琴师们不由得仰天唏嘘,纷纷折断了自己的古琴,认为无人可及。芝兰台的大才女余幼微更是用“周郎再生、摩诘重现”来形容这位举世无双的谦谦公子。一时间,金石之声齐发,汴京的大街小巷都飘荡着琴声。容颜绝丽的女孩子,手抚瑶琴,在香烟缭绕的高亭中弹奏,满街都是《渔樵问答》、《寒鸦戏水》、《汉宫秋月》等名曲,或轻快激昂、或缠绵悱恻。然而,韵律中却经常出错。原来芝兰台的记载中有“曲有误、晋王顾”的说法。大意为晋王韵律通神,只要曲中有误,必定回顾云云。于是乎满城红颜为了博得晋王回顾,不经意间总要拂错琴弦……直到,直到晋王从江南回来。这次回京,是为了册封晋王妃。王妃自然不是京城人氏。晋王回京那天,万人空巷涌到街头争相目睹晋王妃的绝世风采。一时间,京城少女的眼泪洒满汴京。对于此种情形,芝兰台再次做出了大胆的推测:以才女余幼微为首一派认为王妃是江南盛族的大家闺秀,而以才女兰泪为首的一派则认为王妃极有可能是江南当红名妓薜可人。可不管怎么说,晋王在册封大典结束后便携王妃离开了汴京,没有再出来辟谣。
以后的日子,平淡无奇。晋王的传说已经老去,京城的仕女也转移了新的目标。神秘的晋王妃和英俊的晋王,是以前口口相传的一个传奇。他和她现在在西京的晋王府。当朝皇帝的血亲—晋王,对她宠爱倍至。春寒料峭,北国一片冰封,可是,岭南的桃花悄然缩放在她的阁坞;盛夏七月,流火如毒,只有她的阁坞冰气蕴氤,宛若秋日。有时候,晋王来探望时还能看到他袍袖上的露珠。一整片东风阁都是王妃居住的地方。一汪碧水从阁前流过,如茵绿草环绕,特别是曲归亭旁,丝绦飞舞,一到春天漫天都是柳絮。晋王曾允诺让她有回家的感觉,所以东风阁的周围全是江南的风物。可是,一个人的时候,她还会想起自己的家乡,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风致,才是她真正的想念。只敢浅吟轻唱,不敢抚琴抒怀。晋王的好意她岂是不懂?十年了,她还是没有机会踏足汴京,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然而,时间真是淡忘一切的良药吗?每天夜里,她都在数着窗外滴漏的声音,常常夜半惊起,连水珠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梦里,她不止一次地看见面目狰狞的陈轲在奄奄一息的孩子面前狞笑,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够着。
而此刻的晋王,却正在离东风阁不远的后花园,抬头凝望。戾气渐重,苍夜里都是飞乌的悲鸣……草疏影动,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又是秋天。仰望着她,他知道她并不快乐。自己,终究是错了。偏执地认为遇上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会终结自己的痛苦,谁知只会让自己的痛苦加倍。夜色更加凝重,暗夜中,这个画面成了定格,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