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生死了,联生死了,联生死了……”唐凯旋声音颤抖的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似乎许久都还不能清晰认识到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
“凯旋,凯旋!”听见如言叫自己,唐凯旋赶紧站起来走开,如言打开门,只见地上放着的手机,却不见唐凯旋,左右看看,走廊里也没有凯旋的影子,于是拾起手机进去了。
“凯旋,你去哪儿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见唐凯旋回来,眼睛红红的,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儿。
“凯旋,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谁的电话?是不是联生,联生有什么危险?”如言意识到了凯旋的异样很有可能和联生有关,马上紧张了起来。
“没有,你别瞎想了,我就是累了,这几天都没睡,我回去歇歇,你照顾好自己,我明天再来看你。”
如言还是不安的看着唐凯旋,显然她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
“如言,真的,联生还没有消息,我正在派人打听,你别担心,先养好身体,不然到时候联生来了,该骂我没照顾好你了。听话,好吗?”
如言沉默着点点头,顺从的躺下了。凯旋给如言掖了掖被角,僵硬着走出病房。刚离开如言的视线,化不开的悲伤就又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老板,不好了,不好了,联生哥他……”
“闭嘴,出去说。”老六带着几个兄弟正往病房赶,一见唐凯旋站在门口,就喊起来了,凯旋连忙喝止,回头看看病房里的如言还安然的躺在那儿,才放心的带着他们往外走。
“老板,从布帕万手下那边打听到,打听到……”老六看凯旋的脸色很是难看,一时竟吓得吞吞吐吐起来。
“你tmd快点说,到底怎么了?”
“联生哥死在林子里了。”
“放屁!”
“老板,不会有假,布帕万他们部队都发通告了,说端了罗老大的窝,一同击毙的还有联生哥,名字清清楚楚写着呢。”
“我不信,我不信,联生哥怎么会死呢,他不会的,不会,他不会抛下我,抛下如言不管的,不会的,我不信……”唐凯旋一个人摇着头,奋力撕扯着残酷的现实,慢慢走远,老六一帮人,在后面远远跟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已经第三日了,依然不见凯旋来医院,每天都是三子在这里守着,如言问起,三子也只说凯旋在忙,再问不出什么。
“六哥,要不告诉这女的吧,你看老板对她那态度,搞不好她说话有用,要不然这样下去,老板恐怕不饿死,也醉死。”
“我知道老板不让说,可是也得……”
“凯旋到底怎么了?”三子只顾着讲电话竟然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如言竟然站在了自己身后,知道反正也瞒不住了,于是就全盘托出了。
“联生哥死了,老板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在喝酒,都两三天了,谁劝也不听。”
“联生,死了?”
“嗯,那天死在林子里了。”
如言没有站稳,趔趄着退后了几步,跌坐在床上,眼泪似是骤然扯断的珍珠项链,一双一对的往下落,三子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安慰。
“姑娘,姑奶奶,你别哭啊,老板下令不准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子,现在我们还指望你去劝劝老板呢,再不去,恐怕他也要陪联生哥去了。”
无论三子说什么,如言都没有反应,只是坐在那儿一直默默的哭,眼神空洞,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把整间病房都带进了黑色的阴云之中。
如言脑袋里的发条似乎忽然被人切断了,她僵在那里,一时间没了思绪,没了言语,没了动作,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头人。原来失去是这样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还在胸口跳动着,可它是自己的心吗?为什么那里好像被掏空了一样。那莫名而来的孤独,就像在茫茫大海之上,墨蓝的暗涌与巨浪包围之下的一叶扁舟,除了身不由己的被那波涛卷进更深更巨大的漩涡之中,别无他法。
“如言,你呢?你放下过去了吗?”是联生的声音,那天晚上在香江边,联生给自己讲了他的那些过往,而自己终究没有勇气讲述那七年间的故事。如果再回到那天,自己会不会肯将那些难以启齿的卑微忧伤一一道来。直到今天,如言才终于知道,原来人们从来不是用时间治愈伤痕的,而是用更大更痛的伤来置换对过去伤口的念念不忘,此时如言的痛不欲生似乎终于让那些弥散在时间角落里的小忧伤变得微不足道,几不可见了。
“如言,如言……”耳边一直有联生的声音回荡,如果联生在的话,大约无论如何也不肯见自己这般泪流不止,还有凯旋,联生最讲义气,必然也是最惦记这个兄弟的。如言胡乱抹了抹眼泪,起身对三子说,“带我去见凯旋。”
“咚咚咚……”
“滚开,别管我……”
“凯旋,你开门,是我,温如言。”
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酒气就扑面而来,面前的唐凯旋如言几乎要认不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一团,眼窝发黑,唇上和下巴上的都已经现出青色的胡茬,双颊也凹了进去,看看屋子里,桌上,地下到处都是酒瓶子,就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折磨自己来着。
“如言,你怎么来了,伤口还没好呢。”
“凯旋,不要这样好不好,如果联生在,他也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
“如言?”
“如果像你说的,你的命是联生救回来的,那么就请你为了联生,继续好好活吧。活的精彩,活得快乐,帮他也多活出一个人生来。”
“如言!”凯旋再不需要克制忍耐,就这样抱着如言,孩童般放肆的哭起来,如言把凯旋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两个被困在悲伤孤岛的人,拥抱着,给彼此一点微薄的温暖和安慰。
在每一个故事里,先转身离去的人永远是幸运儿,他们不用面对那些结局里的悲喜,一切只能留给守在原地的那些人承受,无从选择,无从逃避。
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就睡着了,抬眼看看,如言趴在床边,依然熟睡着,这女子是如此的神奇,只要看着她,唐凯旋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如此的安宁,没有一丝干扰繁杂。
如言说得对,联生在的话绝对不会希望自己这样浑浑噩噩的悲伤下去,现在自己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好如言,然后想办法替联生报仇才对。
唐凯旋开始仔细盘算,要对付布帕万,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得想办法拉拢焰爷,焰爷从来对他没有用的人,他连正眼都不瞧,如何才能有资格和焰爷坐下了谈判呢,如今罗老大死了,若是把他的客户吞下,尤其是那几个中东人的生意抢过来,再把祥子那边联生原来的那些资源利用起来的话,这样砝码也许就差不多了。想到这儿,凯旋给如言盖好被子,就出门去喊三子,让他把兄弟们召集起来开会,不多时,老六他们都都聚了来。
“兄弟们,我唐凯旋这辈子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联生生前把我当兄弟,我的命也是他救的,如今他的仇,我不能不报,兄弟们,愿意跟着我干的,就继续跟着我,要退出的,就拿着安家费走人,我唐凯旋不会说一个不字。”
“老板,你就说吧,要怎么办,我们跟着你走。”“老板,我的命也是你救的,我跟定你了。”“给联生哥报仇!”“对,给联生哥报仇!”手下们七嘴八舌的,纷纷表示着对凯旋的忠诚与报仇的决心。
“既然大家愿意跟着我,那咱们就大干一场。老六,你去把罗老大剩下的那点儿喽啰抓来,能招安的招安,不能招安的处理掉,一定要把他们手上的客户名单搞来,罗老大的那些生意咱得接下来;三子,你去打听打听那几个中东人走了没,估计焰爷惹不起他们,却也不是很愿意理他们,让美国人发现他也没好果子吃,你想办法和那几个中东人搭上话,这生意咱接了,第一次交易全赊也没关系,重点是生意要做成;阿长,我记得你弟在祥子手下干呢吧?你和他联系,让他想办法把这话透给祥子,就说联生临死之前,嘱咐我要把他的事业收回,阿义,阿威,你们要一直盯着布帕万,看他有什么动作,好了,大家去忙吧,有什么消息随时和我联系。”大伙从这清晰明确发号施令的老板身上,又看到了当年他初来金三角闯江湖时的果决霸气,唐凯旋的气氛也感染了他们,一席人斗志十足的各自散了。
“老六,你留一下。明天我要去林子里找那几个原来给罗老大供货的货主谈谈,你帮我派人保护好如言,咱们有动作了,如言那儿比较危险,你务必多加留意。”
“嗯,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去林子里恐怕不安全,我替你去吧。”
“我自己去,没事,他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只要有钱,他们才不在乎给谁供货呢。”
“不过,老板,我不太明白,你让阿长给祥子吹那个风是个啥意思啊?”
“那个祥子啊,联生说过他太聪明,但是多猜忌,胆子又小,他知道了这消息,就会猜到我要为联生报仇,担心我抢了他手头的势力为我所用,恐怕会立刻飞来清迈见我,探探我的虚实。我正好想让焰爷知道我手上有祥子的势力,他大老远来拜见我,这不是最好的戏码嘛。”
“老板,你太厉害了。”
“是联生教了我太多啊。”唐凯旋似乎是在回答老六,又似乎实在自言自语着。原本自己这一次来是想要金盆洗手,远离金三角这片是非纷扰之地,结果,事与愿违,今后更是越陷越深,恐怕有一天也会和联生一样,葬身在那片看不见边际的森森里。这一辈子,总算曾在漫漫长路上遇见过那样一片暖暖,也许不能温暖整个暗夜,至少有那么一瞬,因为她的存在,而感到充盈心房的实实在在的饱满快乐。
我重又选择了这肮脏泥泞丑陋危险的世界,我的头颅又要悬于万千刀刃之上,我的双手又将沾满血污,这身不由己的深渊钢索,我一个人走,摔下去也不过就是去见联生,兄弟聚首。可是,这样的生活,我舍不得拉你来陪我,温如言,你是那样的美好,让我如何能够不向往,可是,你不该来我的世界,你,美好如你,值得更好的,你的世界里,应该有莺歌燕舞的春,繁花盛放的夏,晴日暖阳的秋,莹白清净的冬;应该有爱你胜过于爱他自己的生命的男子,如你般眉目婉转,心思纯善的孩童;应该有不过于炽烈的情感和不过于乏味的情节;应该有我的世界所没有的一切美好。
温如言,我有多么多么的想要就这样带着你逃离这里,从此我们一起失忆,忘记这湄公河上发生的一切。可是我不能,我知道你也不能,苏联生是我们俩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名字。我必须为我的兄弟报仇,哪怕这代价是我从此失去了拥有你的资格。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这里,我也可以堂堂的去见联生。
接下来的日子,许多天都看不见凯旋,偶尔见到,也是匆匆一面,看看如言恢复的如何之类,便又走了。如言也不知凯旋在忙什么,她以为害死联生的是罗老大,而罗老大已经死了,完全没有想到过凯旋或许是要为联生报仇这件事。而且关于复仇这些血淋淋的词汇离温如言本来的世界实在太遥远了,连画插画如言都从不会触碰这样的题材,现实已经足够冰冷残酷,何苦连想象都不放过。
大约过了足有一个月,如言的伤口基本愈合的差不多了,就出了院,搬到了凯旋的一处据点住。凯旋依然在忙,但每次一回来,就第一时间到如言房间看她。如言觉得自己累赘,帮不上凯旋什么忙,清迈又实在是一个伤心地,于是决定和凯旋商量一下自己的计划。
这一日,凯旋又来医院看如言,“凯旋,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
“我的伤口也好差不多了,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我想要回国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如言要离开自己的世界了,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听到如言说要走的时候,心里还是那么清晰的痛了一下。不过,这时候,如言确实离开比较好,马上就要和布帕万决战了,万一对方要是伤到如言,自己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
“好,我让三子去安排。”
没想到凯旋这么爽快就答应让自己回国,如言愣了一下。本来还想再说些嘱咐的话,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好沉默。
去机场那天,凯旋不在,如言无从告别,留下一张字条就走了。凯旋回来时,习惯性的先到如言的房间看她,开了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才想起如言早晨就已经飞走了,捡起桌上的字条,上面写着,“HERO凯旋,谢谢,再见。温如言字”
简单的几个字,果然是温如言的风格。她写英雄凯旋,可是自己真的配得上“英雄”二字吗?曾经失去爸爸的时候,刚失去联生的时候,差点失去如言的时候,心里那巨大的惶恐几乎要将自己囫囵吞掉,没有一丝气力反抗挣扎,那样的手足无措,那样的茫然若失,大约只能算是英雄的反义词。如言啊,你的谬赞或许就是箴言,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必须要做一个有肩膀的人物,那些守在我身边的人,我再也不会让他们为我受到伤害,我要在心里铸造一座钢铁之城,从此这世界上我再不和畏惧恐慌打交道。
心里隐隐觉得好像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以前从不相信有下辈子这回事,什么下辈子,都是这辈子没有成功的失败者用来安慰自己的骗局,要拥有快乐要得到幸福这辈子就赶紧,下辈子什么样儿鬼才知道。可是现在,无论如何,我唐凯旋想要预定温如言的下辈子了。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希望可以在最初的最初就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绝不给你机会爱上其他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就乖乖的待在我的身边,哪儿也别去,陪我一起养育一双儿女,儿子像我这么帅,女儿就像你那么美,咱们一家人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如言啊,我们约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