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王,海龙王,兴云且布雨,翻江又作浪,惹了海龙王,全族死光光,家破人也亡。”
这本不是什么动听的歌谣,但四个歌妓就聚在一起,且唱且跳,似乎在唱着世上最动听的曲儿。
丝竹遥遥,琴弦轻拨。
柔弱易折的腰肢,光滑如缎的素手,还有,艳如桃花的笑脸。
这笑脸真好看。
她们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
因为如果不使让她们跳舞的王满意的话,她们就再也没机会笑了。
王,海龙王的王。
她们跳舞的地方,就是龙宫。
惹了海龙王,全族死光光。她们不想全族死光光。因此,只要海龙王想要看的,想要做的,都要满足他。
海龙王懒洋洋的躺在一横铺着虎皮的木床上,脸上的表情,满足,而且兴奋。
那歌词分明就是在骂海龙王的,可是海龙王偏偏爱听。
王的趣味,通常和他的脾气一样,捉摸不定。海龙王不喜欢听一群蝼蚁奉承自己,只喜欢外人的怒骂。
因为骂人不仅是因为恨,而且多半是怕。
所有人都骂海龙王的话,说明所有人都怕他。因为如果真有不怕自己的人在,那个人早就杀了海龙王了。
但海龙王还活着。
丁蟹进来了。
横着走进来的,侧着身子,右脚向右迈出一步,左脚跟上右脚,走路真的很像一只螃蟹。这样走路岂不很难受,有人这么问过他。他自己苦笑着说,我应该庆幸自己还能这样走路。
横行剑客,谁会想到昔日名动一时的横行剑客丁蟹,会被海龙王逼着此生只能横着走路,像一只可笑的螃蟹?好在他的剑法一点也不可笑,就是因为这点,他才留下一条命,为海龙王做事。
海龙王手下的“蟹将”。
丁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个个都像是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没有精神。
丁蟹脸色有些发白,默默的走到海龙王的身边。
“回来了?”一向都是海龙王先发话。
“是的。”
“还有一个应该带来的人呢?”
丁蟹的手心在出汗:“我……我们出了事故。”
“哦……那人不愿跟来,你们请的不够客气?”海龙王不去看丁蟹,还是看着歌妓不断的唱着海龙王,没有他的命令,她们不敢停下。海龙王哼哼笑道:“都说了,人家究竟是女孩子家,不要对她太粗鲁。”
“我们很有礼貌的请了,没有不周到的地方。”丁蟹回答。
“那为什么,她会不来?我海龙王找她,她会不来?”
“她的确不愿来的。”
“那么你们就该带她的头来。”海龙王不紧不慢的说。
丁蟹话里终于带着颤音:“她的头,我们没能拿到。”
海龙王点头:“看起来好像是的。不过我想不到,横行剑客丁螃蟹,还有带不来的人头。”
丁蟹低下头:“只怕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连自己的人头都带不回来。”
海龙王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以困惑的眼光看着丁蟹:“手下留情?”
丁蟹心里,只剩下惶恐。
“龙宫的人,靠别人手下留情,才能活着回来见我?”
“……”
“你为什么还有脸回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放过你。”海龙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站在丁蟹身后的十几个人,此时都面无人色。
“我知道。”
“那你应该逃走。”
“我不逃。”
“为什么?”
“我逃走了,谁跟你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丁蟹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海龙王一拳已经打在他的鼻子上了。
这一拳又快又狠。
丁蟹倒在地上,连倒下都是横着倒的。
他的鼻子马上歪了,鲜血流到了嘴唇上。
海龙王看着丁蟹,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这才是我的蟹将!”接着他又厉声问那十几个人:“一个一个回答我,要成功,最需要的是什么?”
“野心!”“财富!”“权利!”“心狠!”……一个接着一个,不敢有半点犹豫,十几个人挨个答着。
海龙王却是连连摇头:“全错了,最需要的,就是身边要有能死忠于你,忠你到死的人!”他满意的看着丁蟹:“起来吧,你得赦免了。”
丁蟹横着起身,只说了一个字,“是。”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打败你的人,是谁?”
“他的名字很长。”
“有多长?”
“七个字。”
“哦?”
“他说他叫‘凤凰台上忆吹箫’。”
海龙王笑了:“真的很长。”接着脸色变得严峻:“叫龟丞相过来。”
身后十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你们不用唱了,回家去吧。”海龙王对歌妓说道。
然后她们如获大赦,接连退了出去。
龟丞相很快就来了。
他的背很驼,以致于他的身材极矮,原处看去,还真是一只活脱脱的乌龟。
可他却是龙宫里的第一智囊,陈龟。
陈龟想不到海龙王见他的第一句话会是:“你知道凤凰台上忆吹箫么?”
他捻了捻嘴唇上的两撇极长的胡须:“知道,词牌名的一种。”
海龙王看着他:“你以为我找你来,是想得到我也能想到的回答么?”
陈龟摇头:“必然不是,但除此之外,我也说不了其他的什么。”
海龙王道:“凤凰台上忆吹箫,是个人名。”
陈龟瞪大了眼睛:“好长的名字。”
“你的江湖阅历,心计智谋,当属龙宫第一。”
“好像是的。”陈龟毫不客气的承认,他就算抬起头来,也看不到海龙王的脸,他太矮小了,所以他也不知道,他自认龙宫第一,海龙王会是什么表情。
海龙王没有表情。
“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有谁会知道凤凰台上忆吹箫这个人,什么来历,何门何派?”
“我都不知道的话,没有人。”陈龟肯定的说。
丁蟹接话:“那个人很年轻。”
“哦,据我所知,能打败你的年轻人,本不多。”海龙王道。
“他说他要保护南宫铃儿。”丁蟹说道。
“他和南宫小姐是什么关系?”
丁蟹吸了口气:“两情相悦。”
“哦……呵哈哈……”海龙王笑道:“所以,南宫铃儿就不能嫁给我那儿子了?”
“情况就是这样。”
海龙王却不怎么生气:“那个凤凰台,骂过我没有?”
“没有。”
“一句也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丁蟹回答。
海龙王来了兴趣:“难道他不怕我?”
“好像是的。”
“他要杀我么?”
丁蟹回答:“不,他没这么说过。”
“那他凭什么以为,我会放过他?”
丁蟹道:“他说他要用其他的东西,换回南宫铃儿。“
“什么东西能和人做交换?”
“斩龙谱。”
海龙王又问了一遍:“什么?”
“斩龙谱。”
海龙王接着问:“哪个斩龙谱?”
陈龟发话:“十年前星邪老人与龙王交手,以一招之差胜了龙王,赢了龙王一万万两银子,龙王还记得么?”
海龙王哼了一声:“自是记得。之后星邪老人便将那惊天动地的一招,写进了一本秘笈里,还将它命名为‘斩龙谱’,说是世上唯一能杀我的东西。”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次战斗,使自己落寞很久的一战。
为什么那一战星邪老人不杀了自己?
写斩龙谱,究竟是干什么?
君临一方已经十年,但在这十年间,海龙王唯一的心结,就是那斩龙谱!
那鸣动世间,让自己永远无法破解的一招。
他每天晚上,都会想想:“斩龙谱在谁的手里,自己还会不会败?”
丁蟹看着已经入神的海龙王:“他说,如果放过南宫铃儿,就可以给你斩龙谱。”
如果自己有了斩龙谱,就不用担心别人得到后,练得那一招来杀自己了!而海龙王,才可以说是真正天下无敌了!
他激动得想叫出声来。
但他还是很冷静的样子:“他这样交给我,就是想威慑我,说他已经练成斩龙谱了。”
丁蟹答道:“绝无可能。”
“怎么说?”
“他为了让你放心,已经自杀了。”
海龙王吃了一惊。
这凤凰台上忆吹箫,听都没听过的人物,居然就如流星一样逝去。
能杀自己的人,这么快就死了。
他马上说:“斩龙谱在你身上?”
丁蟹点头。
海龙王已经按耐不住,再也不能冷静:“快!快给我!”
丁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有些残破,书页已经微微发黄。
海龙王一下子抓在手里。
丁蟹说:“他说那一招,在最后一页。”
海龙王激动的手足发抖,疯狂的打开最后一页。
就是这招!
就是这灵动雷霆的一招!
终于,终于落在自己手上了,斩龙谱!
他此刻只想大笑。
疯狂大笑!
笑声未出——
剑气呼啸而过!
海龙王决不可能发现,因为他还沉浸无比的喜悦里。
嗤——
一道鲜红的血箭,从海龙王的颈部喷出。
“你!”海龙王的眼睛大得可怕。
就在他以为自己永远不败的时候,自己居然败了!
刺出一剑的人,正是丁蟹。
横行剑客!
海龙王倒了下去。
丁蟹冷冷的说道:“凤凰台上忆吹箫说得对,只有你打开最后一页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杀你。”
陈龟摇摇头:“惹了海龙王,全家死光光……”接着他又问丁蟹:“凤凰台真的死了吗?”
丁蟹不语:“重要吗?”
陈龟哈哈大笑:“一点也不重要。我们快去告诉其他人,海龙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