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客人,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宸夜刚锁上小院的铁门就被一双柔荑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他身体顿时一僵,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累着了?”
一滴泪悄悄滚落白玉一般的面颊,那双星子一般璀璨的眼睛布满了细碎的伤痕,似乎有太多太多得痛苦在这双眼睛里明灭…重染摇头,只是紧紧拥住宸夜,不让他回身。
宸夜霎时觉察出不对劲来,猛地回头,正对上重染泪流满面的表情,一时间怔在了那里。“你这是怎么了?”好一会,他才露出清朗、温暖的笑容来,“怎么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受了什么委屈要跟我说。”干燥的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那动作似乎带着无比的宠爱和怜惜。
宸夜一直是一个没有什么表情的人,可是当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时,就如破开厚重云层的绚烂霞光、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薄荷嫩叶,最甘甜、最清冽的山泉水,最纯透、最明净的白月光。当他的笑意染上了一点点温暖和善意时,他的笑容就会像重染最喜欢的金色的向日葵田和澄湖里最明媚的白莲花,总是让她心软和心动。可今晚,这样一个夜色无比美丽的晚上,重染只觉得这笑容让她发自内心得寒冷。
“宸夜,你抱抱我好吗?”她抬起眼,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双被泪水洗净的眸子就像是璀璨的黑宝石一般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宸夜心一软,有点不敢看她眼中的表情,温柔地将她拦腰抱起。重染紧紧搂住宸夜的脖子,冰凉的面颊贴上宸夜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从他身上传递来得温暖。深深吸了一口宸夜身上独有的清香,她对着宸夜露出粲然如花的笑容,可她的心,却疼得像是已经死去。
半夜,重染从噩梦中惊醒,一道洁净的白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铺泻了一室,也照清楚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她以手支颐,明亮的目光细细描画着宸夜婴儿一般恬静的睡颜,清亮的瞳仁流露出无尽得忧伤。活着的人,永远要承受比死亡更多得痛苦,而幸福,看似触手可及,为什么却总是这么遥远。
下午两点有一节自选课,重染准备好课本,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中途却被一通熟悉的电话拦住了去路。挂断电话,她唇畔浮起一朵意味不明的冷笑,回家换了衣服,便去了市里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还好小镇里市里极近,只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到了包厢,就看到一个穿了一件苹果绿印花鱼尾长裙的女子正安静地观赏着窗外的风景,秀美的面容透出几分羸弱和苍白。“堂姐,好久不见。”挥退服务生,重染露齿一笑,大方落座。
听到她开口,重菁这才若有所觉地收回视线,清亮的杏眼含着几分泪意,嗓音喑哑地开口道:“小染,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打扰你,实在是…”“堂姐…”呷了一口杯中的碧螺春,重染不客气地打断她,“你我都是重家的人,没必要粉饰些什么,你瞧,我们连穿衣服都这么有默契,更不用说别的。”不咸不淡的一句让重菁脸上又清又白,她目光幽幽地落向重染身上的粉绿色雪纺衫,湖水绿百褶裙,又在重染耳垂上坠着的百合花造型的祖母绿耳坠上停留了半响,然后施施然地垂下眸子:“小染,我们是堂姐妹,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重染拿着瓷杯的手一顿,脸上露出明媚而又宽和的笑容:“堂姐的话,我十分的不明白。我倒想问堂姐一句,我、我父母,难道为堂姐家做得还不够多吗?当年大爷爷病重、临终托孤,我爷爷、我爸爸是怎么对待大伯的,这不用我说吧。堂姐,如果我是你,这种话我是打死也说不出口的。”
重菁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小染,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贝齿紧扣住下唇,就连身体也摇摇欲坠!看她这般做作,重染只觉厌恶,眸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堂姐,如果我是你,就会给自己留一分最后的脸面,毕竟…你我都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说完毫不犹豫地起身。走到门边,重染又似想起了什么,翩然回首,嫣然一笑道“哦,对了堂姐,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再招惹我。否则的话,我不介意我把从温俊那里学来的手段用到你身上!”
目送着重染翩然离去,重菁脸上青青白不定,手中的茶盏被她晃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仿佛能淬出刀子来。
重染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区一处非常漂亮的喷泉广场。广场上,有出来散心的一家人,有拉小提琴的街头艺术家,还有背着画架写生的学生…重染在一处藤椅上坐下,音乐喷泉正播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她取出包里的面包屑,喂着脚下的几只鸽子,心思已经随风飘扬到了别处。
忽而,一双白色的休旅鞋停留在她附近,缓缓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哈罗,美丽的小姐,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进晚餐吗?”“季儒然!”重染脸上掩饰不住地错愕,有点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面前一身POLO衫、CERRUTI外套、CalvinKleinJeans牛仔裤的男人。季儒然呵呵一笑,将她没来得及藏住得伤感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大方地对她伸出右手:“走,和我一起去吃晚餐。”望着还没有黑透的天色,重染犹豫着将左手递到他掌心。季儒然手上微微用力,重染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季儒然迅速地将她一扶,进退之间,重染狠狠一肘拐了过去,寒着一张脸道:“我心情不好,没心思跟你开这种低级玩笑!”季儒然歉意地收回手,飞速地睃了一眼她面罩寒霜的神情,当下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连连告罪讨饶。若在平时,看他这么赔小心的份上,重染早就转怒而笑了,但她今天心情糟糕至极,仍是摆着一张冷脸,不言不动,两人就这样僵持在了广场上。
晚风吹拂而过,带起空气里得清新润意,重染望着天边澄净碧空的最后一抹浓重的火彩,只感到天幕上的这块画布像是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一般,虽开得美丽,却处处透着绝望。
“季儒然,我爱上一个人了。”良久,她才语声幽幽地轻侬,呢喃低语轻不可闻。季儒然浑身一震,心头浮起千百种情绪。一时恼恨,一时苦涩。
许久不见答话,重染幽幽抬眸,正对上季儒然涩然抑郁的双眼,一时间怔在了那里。“在我之后认识的他吧?”季儒然的声音带着异样得沙哑,仿佛这几个字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重染点头,苍白的脸色有些僵硬。季儒然…应该爱自己吧。她凄楚地一笑,明眸染上了泪意,仿佛最后一抹霞光灿然地洇在了她的眼睛里,透出末日黄昏独有得凄美。
季儒然一颗心被撕扯地生疼,不由用双手覆上那双令他不忍再看的眼睛,自己的眼眶也透出一抹湿润,“小染,我不逼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做哥哥,做朋友。”重染静默,过了有一分钟,她轻轻扎进季儒然的怀里,他身上有令人心安的薄荷草香味,重染越发拥抱得紧了些。“季儒然,有一天我没有力气了,我便爱你。”季儒然轻轻一震,眼眶更红了一些:“我会等到那一天。”
两个人吃过晚饭,又在酒吧里喝了不少酒。舞池里,他们相扶着舞蹈,只是一个追逐着另一个的脚步,而他们,也始终隔了一个半臂的距离,也许是天涯,也许是咫尺。
晚上十二点,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重染和季儒然坐在公园的藤椅上,吃力地寻找着天上的星星。微风轻拂,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季儒然把自己的外套披在重染的身上,而重染,仍是专注地寻找着天边最亮的那颗心。
季儒然心中轻叹,脸上却露出明快的笑容,半醉的眸子凝视着拼命仰着脖颈的少女,他看不清她隐于黑暗里的表情,但少女优雅的脖颈如一只濒死的白天鹅,处处透着绝望的美丽。季儒然感觉到这股刺入骨髓得悲伤,愈发想探寻出重染此刻的表情,然而,少女白玉般的面颊被月色裹上了朦胧的光晕,只显出夏花般得静谧与和美。
“你在哭吗?我在空气里闻到了盐的味道。”“没有,我只是找不到那颗最亮的星星。”
月色下,少女偎在男孩的怀里,要不是两人的表情太过于莫测,那画面真得说不出的美好。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小染,你知道吗?第一次遇到你,我心动了。我之所以留在J市,只是因为我在万千人海中疯狂得寻找着你,寻找着爱神维纳斯的灵感。而我们的第二次重逢,我一夜未睡,冲动地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此生除了这个女孩不娶。这一次,你让我更加相信缘分,所以,即使我死心了,也不会放手!“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种话,我是不信的。因为我是,季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