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尹欣然开车赶着去见客户，路边一个男青年跳脚躲开她的车身，可是车轮已经碾着水坑溅了他一身泥水。
看着远去的车子，杜展鹏气得张牙舞爪。他将外套脱了下来，又擦了擦裤腿上的泥，鞋边也有些脏了。第一天面试就碰上这么个鬼天气，想想刚才的遭遇，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倒霉，都不知道等下会不会应聘得上。
他看着长长的队伍，心里不禁黯然惆怅，这么多找工作的人都等着“嗷嗷待哺”，自己胜算的机率看来微乎其微了。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他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递上简历准备回家等消息了。
从电梯里出来，刚好看见有个女人一手咖啡一手公文包，胸前还抱了一大叠文件，忙将电梯门挡着好让它别那么快关上，又随口问道：“去几楼，我帮你按吧。”“23楼，谢谢。”那位漂亮又显历练的女人冲他笑笑。
才进电梯，她手上的文件却稀里哗啦全掉在了地上，杜展鹏急忙去帮她捡，电梯门却关上直接上升了。杜展鹏拾起文件笑笑，“看来我有幸要做回绅士送你上去了。”尹欣然才看清这个小伙子有些面熟，猛然想起他就是自己开车去见客户时被溅了一身泥的人，看来他还不知道吧，不然总要被人家数落几句。
她问着杜展鹏：“你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杜展鹏伸出手：“你好，我叫杜展鹏，是第一次来这栋大厦，算不算新来的呢？不过我是来应聘的。”说完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对不起，你好像腾不出手来认识我。”
尹欣然觉得他有些风趣，不禁对他莞尔一笑。本想出于礼貌对他介绍下自己，不料电梯门开了进来些人，她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了楼层之后，尹欣然招呼着助手过来帮忙拿文件，并向杜展鹏再次表示着谢意。杜展鹏环视着四周的环境，真是够气派。当他看见公司的招牌的时候，心里不禁为之触动，“非创意”广告制作公司。自己投的简历就是这家公司，不知幸运会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怎么，对我们公司很感兴趣？”见杜展鹏迟迟没走，尹欣然不禁多嘴问道。“是呀，我的简历就是投的你们公司，在学校时就听说过它的丰功伟业了，所以能在这家公司工作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呵呵。”
“呵呵，那祝你好运了。”尹欣然伸出手对他表示祝愿，杜展鹏对她说道：“我叫杜展鹏，今天第一次来你们公司，很高兴认识你。”尹欣然又被他逗乐了：“欢迎你来我们公司，我叫尹欣然。”“拜拜。”对于她的配合，杜展鹏表现出很愉快，并且高兴地朝她挥挥手道再见。
尹欣然看着他进电梯的背影，在心里突地感慨是不是忘了跟他说声道歉了，虽然自己是无意的但毕竟害的人家弄一身泥。
“儿子，有没有哪位伯乐识中你这匹千里马？”“妈，现在是千里马相中了伯乐，我早已经是脱缰的好马儿，就等哪位伯乐牵绳领我走了。”杜展鹏语气轻松的对着电话那头说着。抬头展望着眼前刚刚投完简历的大厦，他的心中有着无限的希冀但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
“那你赶紧回来，妈做好吃的犒劳你。”万慧如说得儿子好像已经有所作为。“犒劳什么呀，不是说还要去舅舅公司报个到吗？”“先别去了，你舅舅就是一个游牧人，不管好马劣马他照单全收，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妈是不会让你送上门给你舅舅去饲养的。”“啊？您真是…”
万慧如听着儿子惊异的语气，以为他会夸自己的深明大义。杜展鹏接着说：“妈，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儿子出生在牲口之家呢？”“你这不是揶揄你老娘吗，我啥时候把你当畜生养了，我只是形容你舅舅不善于发现千里马，一般的马能跟我儿子比吗？”万慧如有些气急地提高嗓门。
杜展鹏深深叹口气。他妈这比喻人的“智慧”真是一年高于一年，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母亲大人年纪大了之后，还是别轻易触怒她，反正做儿子的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高兴了唤你作宝贝儿，要是惹她不高兴了，说你跟猪一个脑袋，你也得点头赞成。
谁叫自己没有出生的权利，谁给你了生命让你有幸来到这个世界，你就得感谢她十八辈子祖宗。就算骂你打你都得照单全收，想开点权当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你要反抗？老人家对你丢一句：“乖儿子，打是亲骂是爱，妈就这臭脾气。走，想要什么，再贵妈也给咱宝贝儿子买。”
所以，打小有同学上家里来玩，看着杜展鹏房间里堆积成山的玩具，全都张大嘴流出哈拉的口水，然后将看上的玩具抱在怀里，逐个数落自己妈妈的待薄之情。杜展鹏听着伙伴们的羡慕口吻，也只好将忍受的痛苦深埋心底，想想这就是所谓的人前繁华人后落寞吧，使得杜展鹏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要轻易将情绪展露示人，不然要是被小伙伴们知道他是在妈妈的打骂之中才换来这么多玩具，对他的艳羡就会演变成同情，那他在伙伴们中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了。
所以不管得到什么样的打骂他也不想在他妈面前表现得乖巧，只要时不时地破坏他妈定的规矩，挑战她的底线，让他妈对他恨铁不成钢施行棍棒教育之后又痛心疾首的悔过，到时候杜展鹏只要将身心的疼痛转化成凄惨再哭个惊天动地，基本上他想要什么他妈掏得出钱的他都能得到。
从万慧如对他第一次的打骂开始，这条恶性循环的链子就这么形成了，以至于他爸想要干预的时候，症状已经到了中晚期，基本上无力回天了。所以，杜国贤看见万慧如棍棒教育淘气的儿子时，无论下手多厉害哭喊声多惊天地泣鬼神，他也能泰然若如，置身事外。由得她娘俩去折腾好了，反正到不了伤残的地步，顶多轮回上演儿不乖母不善的家庭闹剧。
“妈，您的好马儿即刻奔腾回家，请您准备好上等的草料，千里马要归厩用膳了，嘶~”杜展鹏在电话那头以马叫声回应着万慧如，他不想在马儿的问题上跟他妈再拗，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即刻回家参见母亲大人为上上策。万慧如“咚”一声，利索地将电话挂断了。
二
“嗳，我说你成天在家无所事事，不是上网就是看电视没完没了，你是能在家给老娘变出一大堆钞票来还是怎样？啊，水费电费煤气费宽带费柴米油盐哪样不要花钱，你怎么连个残疾人都不如，妈都这把年纪硬被你逼成了自强自立的老太太，换我孝敬您了，开心了吧？”
杜展鹏提起十二分精神回答他可敬的母亲大人：“妈，您这话说得太严重了，您就是给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我也不敢让您来孝敬您儿子我啊，我担心老天会早早收我折我寿命，我要活得比您长才能照顾好您的余生，让您享儿子的福啊。”
“拿钱来。”“这是干嘛呀？”“不是说要孝敬老娘吗？”“妈，钱暂时没有。”“滚出去。”“妈，有您这么对儿子的吗？我不就是想在家里多陪陪您吗，儿子这片孝心您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我当然看出来了，俩字形容你这赖在家的行为。”“行了，不就是偷懒呗。”“可笑，混账东西。”万慧如不以为然地说道。
“妈，您不是说才俩字送给我吗？您刚刚吐出来的六个字可真是不留一点余地，没给我留半点尊严，我真是您的亲生儿子吗？”“你可以怀疑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是你不能怀疑我是你的亲妈。”万慧如说话又升华到一个境界，杜展鹏内心深深叹着气。
罢了，无谓再争论了，还是眼不见为净吧。“妈，我决定出门了。”“不送，快别妨碍我午睡了。”
杜展鹏喝着麦当劳，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坛边。看着街边成群结伴的人，自己身边陪着闲聊的人半个都没有。大学毕业也有半年了，想想刚离别那会儿，大家信誓旦旦说着常联系，友谊要堪比人民币那样坚挺。
不过转瞬的事儿而已，大家为了前程各奔东西，散落天涯。联系倒是有，话题却渐渐偏离，相互聊的内容已经不是怀旧那么简单，言谈中渐渐增添了工作中的烦琐事以及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愤慨。
再想想自己奈何不了分离的结局终结了一段纯真的感情，想要借助家庭的温暖来慰藉自己空洞的心灵，偎在家里隔绝度日，过一天是一天，这一晃就是半年。
万慧如的忍耐已到了极限，警告杜展鹏再不出去找工作她就要申请残联给他做个鉴定，看他到底是脑袋出了毛病还是心理有疾患。杜展鹏好心提醒她这事残联不管。
万慧如说：“我就是想要残联来关注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年人，花毕生精力养大儿子，晚年生活得不到保障，这事谁来管？”“那您也应该找妇联，再说咱家又没残疾人，残联的好心人士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也照顾不了咱家。”“猫狗不如的东西，只要政府肯派人照顾我的余生，我绝不依靠你半点。”万慧如恨恨地指责着儿子。
“到底是您太天真还是政府有人是您亲戚，您有老伴有儿子，您凭什么觊觎政府的有限资源，让政府帮不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您让我和爸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啥面儿啊，那是个啥玩意啊，您跟我要脸是不是，我生了你养了你还嫌不够啊，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你，到头来换来什么，蹭吃蹭喝的问你给我点生活费，这过份吗？”
“当然不过份啦，男人就该为女人付出嘛，您看我爸这点我真不如他，我敬佩他，一如既往地养了我二十五年。我的好爸爸，我感谢他，来世我还要做他儿子。”“混账东西，都说儿子长大了就该挑父亲的担子，你说你爸都快六十的人了，你还拿着个鞭子在背后使劲抽他，让他跑快点，能跑的动吗？”
“妈，您说您说话我怎么老听不明白呢？我啥时候拿鞭子抽我爸了？”“你爸他就是不会为自己打算，生个儿子算个屁啊，除了带了个把能证明是老杜家的香火，你说你还能证明啥给我们看啊？”“我…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这就去找份体面的工作，证明你们的儿子不是个啃老族的废材。”“行，话撂这儿了，咱骑驴看唱本。”
杜展鹏振振精神，人才市场懒得去，干脆上网搜寻工作意向，凑巧被他看见网上招聘的非创意广告制作公司，怎么说这也是他大学期间跟同学们吹嘘毕业后一定要进的公司，活生生弄成了“非它不嫁”的嫌疑，毕业之后再被人提及此事，他就以正在舅舅的公司历练为由糊弄过去。
其实想进舅舅的公司容易，想让他妈同意却没那么简单，她宁愿让儿子在家赋闲大半年，也不轻易的让儿子进她弟弟万启明的公司。好端端地一间公司交由别人打理，自己成天在外不知倒腾些啥。
杜展鹏说舅舅忙里忙外都是为了公司，请人打理公司也没什么，里应外合的更能让公司茁壮成长，这是一种战略。万慧如老觉得不靠谱，说他舅舅降至自己为总经理，又不在公司呆着发号施令，却将自己流放在外，怎么觉着都像是在为别人做事，硬是把自己弄得一点身份都没有。
杜展鹏告诉她，不是老总都得呆在公司舒服地躺着老板椅，要维系公司盎然的状态，就必须得亲力亲为拿出卖命的气魄，这也是为了公司更加朝气蓬勃的发展。要与公司同存亡，不是员工才需具备的牺牲精神，恰恰身为老板更得身先殉职。
话说得过了点，万慧如认为儿子是因为对她长期的不满而将诅咒转嫁到他舅舅身上，任杜展鹏如何解释也没用，他妈告诫他万一真的哪一天他舅舅牺牲在了工作前线，他也别想在世上苟延残喘了，直接去给他舅舅殉情，一了百了，省得她看见心烦意乱。
杜展鹏为这事觉得他妈心也太狠了点，于是跑去问他爸杜国贤：“爸，我真是您和我妈生的？您不怕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您在外面的私生子，您把我亲妈藏哪儿去了，害我这么缺乏母爱，我想见我亲妈，爸，求求您了，带我去见她吧，我保证即使见着了我亲妈，我也一样会善待我这位养母。”
杜国贤冷眼看他：“你是我儿子，也是你妈的儿子。”“那我妈到底是谁？”“你应该去问你妈？”“我妈在哪里？”“在你心里。”杜展鹏听见他爸的回答直接晕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