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阿宓都闷在屋子里,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看到的也不多。可南煜帝让她好好休息,她又能说什么呢!本想着睡一觉泡泡温泉,无奈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搞得阿宓心神不宁的。只好在屋子里挥洒笔墨,成就着一幅又一幅的画作。
“公主的画越来越好了。”沈月收起刚画好的一副,“得把那苏子玉比下去。”说完眉头一皱,想了半天问道:“上次带我们进符王府的是不是苏子玉啊?”
听了沈月的话,阿宓也停下笔想了一阵,随后点点头,写道:他不是叫苏和吗?
“或许子玉是别人给他的称呼,再不然是他的字号?”沈月说着,开始回忆起来,神色迷离,继而赞道:“人倒是长得不错。”待她反应过来,脸上绯红一片,双眸不敢看阿宓,“公…公主,我…我去给您…泡一壶茶来。”语毕拿着茶杯出去了,过了片刻又回来把茶杯放下,抱起茶壶跑了出去。
阿宓摇了摇头,微微笑起来,随后又开始低头作画。
木门再一次传来吱嘎声,阿宓没有抬头,以为是沈月泡好茶回来了,也不在意。不过,许久之后,屋里安静得太离谱了。阿宓皱起眉头缓缓抬头,这一看吓得掉落了手中的笔,一滴墨渍晕在白纸上染开来。
“可惜好好的宣纸了…”商无梓玩味地看着阿宓,没有戴面纱的脸狰狞又可怖。他手一落,准备抽出那张纸,“换一张再画吧。”
不。阿宓嘴唇轻轻动了动,右手按住桌上的宣纸,眼眸警惕地看着他。左手提笔扫过墨砚,在画中一笔拉过,轻重拿捏得极好。由浅入深,再由深入浅,恰好从中剖开那滴意外的墨渍。接着沾水把下端的墨迹晕染得更开些。
水天相接处的一轮骄阳,美到极致。
商无梓提笔,写道:英雄迟暮归。
阿宓一惊,从他手中夺过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你怎知它不是朝阳?
商无梓拿起画卷,狂妄一笑,说道:“你我同路人。”语毕却见阿宓傻傻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轻轻说出一句,“因为我是你哥哥……”
阿宓不管他说什么,也不纠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好奇地写道:英雄迟暮归…可还有下句?
“有。”商无梓故作神秘,收好画卷,一笑,“以后告诉你。”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画,“这幅暮归图送给我了。”
谁说是暮归图了!
阿宓一瘪嘴,没有拒绝,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心里似乎对他好奇起来,第一次见他,他没有和商无伶一起欺负自己;第二次见他,他依旧安静地在一旁。这个人似乎和公主关系更为亲密,还是与公主有其他秘密?
门外沈月的请安声打断了阿宓的思绪,接着南煜帝大步走进来。没有上午的愤怒,此刻的他又恢复到了平时和蔼的样子。
“无衣下午闷坏了吧。”南煜帝关心地问道,“来,跟朕说说下午做了些什么呀?”
正给阿宓倒茶的沈月刚要开口,却被阿宓狠狠踩了一脚,接着瞪了她一眼。然后写了两字递给南煜帝:睡觉。
“那休息好了吗?”南煜帝把纸条搁在一边,笑了笑,饮下一杯茶,“想不想出去走走?”
听后,阿宓赶紧点点头,要是再闷在屋子里,她要疯掉了。
“昨日王麻子不是说今晚有花魁挑夫婿吗?”南煜帝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几个孩子好好去玩玩吧,本来出游是开心的,没想到遇到这些事情。你们就当散散心…”
“皇上…烟花之地…公主不太适合去吧。”沈月再为南煜帝倒上一杯茶,小心提醒道。
经沈月这么一提醒,南煜帝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对啊,这么一说倒是忘了,那里哪里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
阿宓小嘴一瘪,怒瞪沈月一眼,又见南煜帝像是铁了心一般。于是长叹一口气,双眼一红,都快哭出来了。
看她这样,南煜帝咳了两声,不再逗她,说道:“换身男儿装去吧,谁说女子不能去了。我南朝可没这规矩,哈哈。”随后一脸神秘地凑到阿宓耳边,轻轻说道:“若是那花魁真不错,让那几个孩子也去选选,不然带回去也成。”
阿宓听后跟着笑了起来,原来皇上是个这么有趣儿的人。接着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时不时一起大笑。搞得一旁的沈月莫名其妙,只好愣愣地看着二人。
晚膳过后,阿宓换了一身红色男装,学着秋月离一手抚发一手摇扇。发间别着暗红玉簪,这是她下午催促沈月买的,还有一支送给了秋月离。沈月本来也是想跟着去的,奈何怎么装男子都是一副娇滴滴的女儿样,因此果断被阿宓抛下了。
“还挺像个小公子的嘛,不过…”刚走出大门,秋月离便把阿宓拦住,接着挑起面纱一角,“男子不会戴这个。”说罢丢给阿宓一个金色面具,月光下那图腾暗纹泛着淡淡的红。
“黑一肯把这个给你?”商无梓倒有些好奇了,这个秋月离,真是左右逢源,谁都会买他的账,就连柴莫离也不例外。想着,眯起双眼,仔细打量起秋月离来。
“他会给么?”秋月离迈着大步,走得逍遥,“秋某可是给了他好处的。”接着凑近阿宓,敲了敲她的脑袋,“至于什么好处,想知道么?”不等阿宓点头,秋月离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不告诉你。”
阿宓不跟他计较,扯下面纱赶紧戴上面具。这一戴算是惊到了商无梓,毫无平时的淘气可爱,多了一份神秘和沉稳,还有一种自身散发着的煞气。若她的心如这面具一般,那便是战场上的修罗,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商无梓摇摇头,抛开这些奇怪的想法,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面人儿,这是泥人儿,这是糖人儿,那个是糖葫芦。”秋月离又一折扇给阿宓敲过去,一副感叹朽木不可雕的样子,手一指,“不是那儿,那儿啊,在那里!!”
洛珏笑了笑,牵起阿宓的手,指向路边的商贩,轻语,“傻丫头,在那里。”
阿宓哪里敢跟洛珏靠这么近,赶紧挣开他的手,跳开两步,拿出扇子便给了秋月离脑袋一下。双眸差点迸出的火光显示着她的愤怒。
“也不知现在过去还有位子没。”柴莫离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秋月离不理阿宓,大叫,“你没订位子吗?”
“没。”
秋月离一副挫败感,拉着阿宓到一旁的角落,“这下好了,本想看看这世上有哪个人敢跟秋某媲美的,没机会了。真没劲。”
“先去看看吧。”洛珏笑道,指着街对面,“若是没了位子,也可以去湖边走走。听闻今日满月映湖,在余安城是一大美景呢。”
商无梓点点头,将目光转到阿宓身上,又顺手买了个小面人儿。
突然前方一阵喧闹,周围人群散开些来,只见中间一个花衣妇人叉着腰,手指着几个在地上疼得打滚的人说道:“哼,几个无赖之徒还想进我栖月楼!”
“恶婆娘!我呸!”其中一个大汉捂着脸骂道。
“我呸?”那妇人脸上得意洋洋,手上兜着一块方巾,“各位看官你们说说,进了栖月楼白吃白喝,还让我们姑娘服侍半天。你们说该打不该打!”
众人对着那几人指指点点,议论半天。
“不就摸了你家姑娘一下么,你这恶婆娘撒什么泼。反正也是被人摸的,谁摸摸不是一样么?哈哈哈哈…”另一大汉面不改色,淫笑道。
“我呸,就你们几个癞蛤蟆还想飞天了,也不瞅瞅自己那狗样。”花衣妇人狠狠骂道:“几个败类别在余安城混了,也不打听打听青花妈妈是什么人。”
“青花妈妈是什么人?”秋月离接道。
“栖月楼算是有些势力的地方,她后面肯定有人。”柴莫离不多说,绕开人群直接面向那花衣妇人,问道:“请问还有座位么?”
青花挑了挑眉,见他有些贵气,眉间也带了些许笑意,“真晦气,若是公子不嫌那些人便进来吧。正巧赶走他们有了一桌空位。”
“花妈妈花妈妈,留给我吧,那桌空位我要了!”
“给我吧给我吧!”
“给我!给我!花妈妈,花妈妈……”
听说还有空位,门口的人开始嚷嚷起来。这挤来挤去的人群让阿宓很不好受,本来身子就不太好,还被他们这么推挤着。奈何秋月离又跟着柴莫离跑到前面去了,她只好一个人郁闷了。
“别怕。”耳边传来商无梓的声音,接着轻轻抱住阿宓,将她护在怀里。随后用力推开周围的人,虽然他们离栖月楼门口不远,但四周全是人,挪动一步都很困难。还好,几经周折总算挤到门口来了。
“呀,还在找你呢,怎么落下了?”秋月离从商无梓怀里拉过阿宓,“快让让秋某看看受伤没?”
阿宓白了秋月离一眼,怒哼一声别过头去。
“进去吧。”柴莫离说道。
青花妈妈看这四人气度不凡,又长得俊美,脸上早已乐开了花。而那个面具公子虽然个子小了些,但看得出来其他四位很维护他,指不定是个金主,面具之下也是俊颜一张呢!她赶紧招呼着他们进去,丝毫不敢怠慢,又吩咐几个姑娘来伺候他们。
“一会儿啊就是我们栖月楼花魁选夫婿的时候了,几位可不要错过了呀。”青花妈妈脸笑开来,陪酒一杯,“还好那几个无赖占了个这么好的位子,不然公子哪得正面瞧。”
“的确该感谢他们,哈哈…”秋月离笑了笑,放下一锭金子,“这花魁是怎么个选法啊?”
青花妈妈拿起那锭金子放进袖口里,“这我可不知道了,这些都是花魁自己做主,妈妈我不干涉的。”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说道:“莹莹是个不喜权势的人,她想要选的定是文采洋溢的人。特别是喜好音律之人。”
“哎。”秋月离叹气,“与秋某无缘。”
“恩。”柴莫离肯定他,说道:“也跟我无缘。”
洛珏摇摇头,“我也不好音律。”
这下四人一齐看向商无梓,谁知商无梓酌酒一杯,叹道:“我也不懂。”
青花妈妈尴尬地笑了笑,转眼又看到一直不说话的面具人儿。于是方巾搭上阿宓的肩,说道:“那这位公子呢,可喜好音律?”
阿宓点点头,虽然是这样,可是她又不能娶人家。
这下青花妈妈又开心地笑起来了,兜着方巾侃着,“这位公子行不就可以了么,再说莹莹也喜好诗词啊,其他几位也有机会的。”接着她从小婢手中端过玉盘,“送给各位的,栖月楼出名点心,小桃酥。”语毕,扭着腰离开了。
“小徒儿会音律?”秋月离疑惑地看着阿宓,就连柴莫离,洛珏也是一样的表情。如此一来,阿宓难免心慌,其实她也没见过公主抚琴…难道…
“伶儿也会,无衣更应该会了。”商无梓没有笑,淡淡解释道。
突然四周的灯暗了下来,只留了台上点点星光。随后音铃声响起,桃花瓣从天飘落,透着光,泛着白色。女子戴着轻纱,赤足而立,一股幽香淡淡弥漫开来。她一手抱琴,另一手缓缓抚过面庞,那若隐若现的面容令人心醉。
走到台中,她没有任何话语,目光冷冷地看着台下的人。唇角似乎微微上扬,古琴卧在怀中,一指轻弹,激起第一个音。她转身,把琴立在地上,拨动第二根弦。再起身,一脚抬起,古琴反背在身后,接连响起第三第四个音。
“真是好琴技。”洛珏赞道。
“你又不懂琴,怎么看出好或不好了?”秋月离打趣道,回头问阿宓,“小徒儿,你说台上的人弹的怎么样?”
阿宓摇头。
“弹得不好么?”柴莫离问道。
阿宓还是摇头。
“什么意思。”商无梓没有问她,只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顺便递上纸和笔。
她是在舞琴,不是弹琴。
阿宓写道。
之后众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听着,认真地看着。
一曲舞毕,女子放下琴,展开双手,双肩一抖,那轻纱滑落下来。美眸弯成月儿,丹唇微启,“可有懂得音律之人,跟小女合奏一曲?”台下虽然一片热闹,但敢上来的却无一人,女子笑了笑,又语,“若是身旁小厮懂得,也可以上来一叙。”
这话一出,各位公子们都开始询问自己的小厮,不过很可惜,鲜少有人会。音律一般为女子所喜,而进出这栖月楼的都是男子,会弹的自然有,不过定是拿不出手。
阿宓摸了摸面具,寻思着下午南煜帝对自己说的话。这个女子虽然出身青楼,但是听那妇人说她不喜权势,想来品性还不错了。于是她主动站了起来,留下满脸惊讶的四人。
“她在做什么?”秋月离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折扇一开,用力扇着。
“选夫婿。”
“我知道!”秋月离瞪了柴莫离一眼,“她一个女子跑上去做什么!”
“看来我要提前恭喜我们之中某一位了。”商无梓笑道,“她不是说身旁小厮亦可么?”
洛珏喝着酒不语,此事自是与他无关。
“我才不要呢!”秋月离哼哼一声,目光紧随着已经上台的阿宓。
纱衣女子打量了阿宓一阵,眼里透着不屑,语气带着高傲,问道:“公子需要什么乐器?”
阿宓摇头,右手废了根本使不上力,这里有什么乐器是不需要双手的呢?阿宓愣了一会,叹口气,然后坐在地上。左手扶起古琴,将它圈在右臂里,她闭上眼,一片宁静。
幽幽城南曲,岁岁哀歌离,伊人何处去,迢迢杳无音……
古老的城墙,无人的小镇,飘过悠扬的歌声,没有后悔的悲哀,只有不甘的愤怒。为什么在此刻想起了那晚的他?唱不出你的歌声,但是我明白你的心,我能弹出你的哀伤……商无梓,你听到了么?
阿宓弹完,目光直接看向商无梓。他没有惊讶,只是带着微笑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一闭眼听到的全是他的歌声,为什么…?
“公子好琴艺…”纱衣女子绕着阿宓转了一圈,眼里的不屑减去不少,却多了讥讽,“公子是在嘲笑我么?竟然只手抚琴,果然不给小女面子…”
阿宓站起身摇摇头,跌跌撞撞地跑下台去。
“敢问公子贵姓?”女子笑了笑,银铃般的声音清脆明亮。
阿宓不想回答,也回答不出来。留得女子在台上尴尬不已,秋月离无奈地站了起来,将回来的阿宓挡在身后,说道:“我家小厮而已,姑娘抬举了。”
“小厮?”女子犹豫一阵,开口,“那么公子定有过人之处了?”
“别别别,公子我游手好闲,纨绔子弟罢了。”
“是么?”女子妖娆一笑,吩咐道:“备笔墨。”
此话一出,台上多了一扇屏风。女子一手夹住四笔,另一手拿起墨碟泼在屏风上。趁墨未干,女子转身用力拉出一笔,再沾水晕染开来。
“她的画法倒是和你有异曲同工之妙。”商无梓看着阿宓说道。
这下阿宓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她又舞又画的,到底弄了个什么东西啊。”秋月离吃着美味,不时看看台上。
“猜得不错应该是飞瀑图。”洛珏说道,“不过这么奇怪的画法的确少见,用泼墨的方式诠释流水,真是妙。”
待她画完,果然如洛珏所说,悬崖陡壁,瀑布飞流直下,大气且壮观。
这女子果然很好呢,阿宓心里不禁连连赞叹。又观察了身旁的四个男子,她其实最想把她给秋月离,不过狐狸这人,她会受不了的。柴莫离大冰山一座,也不适合。洛珏还是不要了。想来,商无梓竟是最适合的人选。
“走吧,我累了。”商无梓饮完最后一杯酒说道。
“也好。”柴莫离不反对。
“怎么了?”秋月离不解地看着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拉起阿宓的手说道:“回去吧,早些休息了,明日要离开了是吧?”
洛珏点点头,给了几位姑娘一些银两,再去柜台结了账。
“站住!”台上女子见阿宓等人离开,突然慌了起来,转而又冷静道:“各位怎地就走了?”
“不叨扰了,明日还有事。”商无梓身子微侧,回答道。
女子一急,扯下面纱,说道:“莹莹挑中你了。”可目光还停留在戴面具的人儿身上。
肌肤胜雪,美眸含情,脸颊泛着淡淡的粉。如此人儿,绝世无双。
“没兴趣。”商无梓扔下一句,带着众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