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你那份坚硬而脆弱的骄傲,瞬间坍塌在我身旁。
北方的秋天来很凌厉。似是一瞬间,雪松的枝桠开始摇曳得狂劲,银杏叶已经亮黄的惊人。世界也不慌不忙的展露着它原有的凌乱与沧桑。在这样的尘世,小小的人儿,我们除了凝视,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水沉已经穿上了很厚的毛衣,系着长长的围巾,有时会戴上很保暖的帽子。她精心的把自己包了起来,暖暖的。“水沉看起来很怕冷哎...”有一次和尹离闲聊,路林无意提起。“是啊。心冷的人,如果身体也不温暖大概会冰封吧...”路林想起初遇时,静立在暴雨中的水沉。那时,她或许已经沦陷入彻骨的悲凉中,不能自拔了吧。
沨哥无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每天到教室拉水沉一起去吃饭,有时会和尹离他们在一起,有时只有兄妹两人。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路林对苍靡也熟悉了一些,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甚至有些人很刻薄。不过因为尹离的关系,他们也不为难路林,只是喻浅阑有时会不痛不痒的刺路林一下,路林也学着不和她计较。
十月份的中午,水沉,水沨,路林,尹离和陶晚言他们吃了饭,一行人无话的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他们都不是没有废话不能活的人,在一起吃饭,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落得清闲。《十日谈》中讲上了年纪的人一起出游会十分安静。路林脑子里蹦出那段文字,无奈的苦笑。风还是很大,水沉有意无意的看看天,或者是那团灰色的云彩。可能要下雨了。
“嗨,人渣!”路林转过头,“人渣”是喻浅阑给路林起的外号。喻浅阑和水沉恰恰相反,仍旧穿着薄薄的紧身牛仔裤,和休闲的长袖T恤,显出她优美的身材。即使在这样萧瑟的季节了,女孩子还是一副明亮开心的样子。
喻浅阑从路的对面向他们跑过来。风中的喻浅阑是一幅画。
就在这时,女生突然听到人群中惊悚的尖叫声,继而,面前五个人的脸瞬间发生扭曲。不,是四个人,水沉依旧是一副不再这个时空的样子。她隐隐约约看到水沨“小心”的口型。继而很快,她恢复了听觉,刺耳的刹车声冲击着她的耳膜。她下意识的转过头,一辆疾驰的摩托车向她开过来。
接下来的镜头像是慢动作。水沨不顾一切得冲过来把喻浅阑抱住,向前扑倒过去。那边的摩托车因为转弯过猛直接倒在了水沨旁边,仅仅一指之遥。而司机却直接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银杏树上,昏厥过去。鲜血沽沽从他的磨破的双腿中流出来,浸湿了裤脚。可是,没人在乎他的存在。
喻浅阑脑袋晕晕的,只能记起水沨温柔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说没事了,不要怕。而她的眼睛直直越过水沨的肩膀,却看到,当尹离发现血的存在,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急切地转身,冲向水沉。然而此时,少女已经晕倒在路林的怀里。
尹离勃然大怒,冲着路林吼,“你愣在那里干嘛?送她去医院知不知道!”
上次尹离这样失态到现在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不过一定与那个女人有关,喻浅阑冷笑着想。可当她看到路林的脸时,心却紧紧的疼了。充斥着少年脸上的急切与心疼,一点都不比尹离少。
水沉,我爱上的男人,你抢走了多少?
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等水沉醒来的时候,病床边只有路林一个人,正焦虑得看着她。
“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点。”少年的声音很温柔。
“我哥呢?”
“沨哥让我在这看着你。晚言说你休息时不喜欢别人在一旁。所以他就和尹离一起去看喻浅阑了,她受点轻伤。嗯...要我现在去叫他们吗?”
“不用了。”
路林点点头,又小心翼翼的喂了水沉一些糖水。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窗外的风更大了。
“你喜欢灰色吗?”少女的声音微弱游丝。
“不喜欢,我喜欢深蓝色。”
“哦。你家是住在那个小巷吗?”她指的是初遇的地方。
“不是,那天我只是心情不好,只是随便转到那里。”
“这样啊。”
又是一阵沉默,女孩子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可以和你说话吗?”她那种恍若隔世的样子让路林很担心。
“嗯。”
“你...现在还攥着我的手呢。”
“我知道。”少女的手没有松开。
少年愣了愣,接着说:“你的晕血症怎么会这么严重?其实晕血症是恐惧症的一种,可以治疗的。”路林看着她苍白的脸很心疼。
“不要紧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和我讲吗?”
“其实没有。”水沉像是累了,声音更轻更慢,“有人说我是个不会快乐,也不会悲哀的人,就像已经死去了。”
路林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疼的紧。
他清了清嗓子:“嗯,你好好休息一会吧,水凉了,我去帮你换杯热的。
水沉没有放开路林的手,依旧紧紧攥着。
“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他把另一只手放在水沉的手上,像是安慰。
“他那天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水沉意识恍恍惚惚的,声音里有了哭腔,只是眼睛仍然干燥。
“这次不要再走。”
当所有的骄傲坍塌殆尽,我才知道你生命的底色是浓重的悲伤...路林突然有想抱抱她的冲动。
“在这陪我,求你了。”水沉的声音恢复正常,可话语里仍有无边的酸楚。
路林只能给她一个笑容,重重地点点头。
路林就这样陪着水沉,一如水沉就这样陪着路林。少女看窗外的乌云,少年看着少女。他们就这样坐着,不知多久,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愈发显得温馨。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度过,那该多好...
“它没事吧...”水沉静静的问。
“放心,沨哥和尹离都在喻浅阑那儿,会好好照顾她。”
“不是她...”
“那个摩托车司机吗,他好像伤得很重,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不是。”
“没有其他人受伤了,别担心,好好休息吧...”
“那棵树还好吗?”
路林到现在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个司机撞到了银杏树上。
“我没有仔细看,不过肯定不会出事的啊。”
少女手指的松动,路林感受的很真切。
“我渴了。”
“哦,我帮你去倒水。”水沉的手无声的滑落。这时,路林才感到左手被她握的冰凉而潮湿。
路林小心把糖水混合,不冷不热。水沉接过,细细的喝,很认真。
“告诉我哥和尹离,我今天住在校医院就好,不用来看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路林听出了这时逐客令。便帮她放好水杯,掖好被角,轻轻地走了出去。水沉依旧看着窗外,不再在意路林。
路林一出门,却看到尹离正轻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冷冷地月光下,男生的身影显得格外修长,单薄而孤单。看到路林出来,尹离微微抬起了头,“她睡了吗?”
“没有,只是说想一个人待会儿,今晚住在校医院,”他不安的看了看尹离,悲凉得感到他爱一个人爱得很艰难,很可怜。“她说,不用你和沨哥再进去看他了。”
“嗯,我知道了。”尹离有些僵硬地点点头,眼底藏着失望。“沨哥送喻浅阑和晚言回寝室了,我过会儿和他联系。我们回去吧。”
路林和尹离并肩走在路上,一路无言。秋天的北方,北方的夜晚,冷的厉害。
只是,他们两个都在想同一个女人。
尹离在想,傻瓜,明明知道这是骗自己,明明知道路林不是“那个人”,明明知道梦总有一天要醒来,又何苦让自己受这样的折磨?你这个笨蛋,从来就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那么只好我来保护你...
路林在想,水沉,你看到血时,涣散的目光代表什么,呆呆地向前移步代表什么,你喃喃的说“清,清...”又代表什么...那么,我该怎么做?是想清楚这些简单的问题,还是,索性骗自己。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水沉会离开病房。她要自己亲眼看看那棵银杏树,那代表着记忆,代表着信仰,代表所有爱意的生命,现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