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江边公路上。
小亚一手掌握着方向盘,一手把蓝牙戴在耳朵上,拿起手机按号码。几秒钟后,听到语音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挂掉电话,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小亚把蓝牙从耳朵上取下,扔到副驾驶的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窗外迷离的灯光下,是一对对相依相偎的情侣。
此刻,她很想念方克孝,那个跟她恋爱多年、忙起来就找不到人影的家伙。她想跟他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还活着。就像杨雪说的那样,她和他的爱情长跑总是牛郎织女般无止境地分离。尽管她意识到他们在各自的奔忙之中逐渐疏远,但她无能为力。或者,她已经懒得去担忧和试图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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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富强搂抱着杨雪的肩,走在街上。杨雪此刻还在为刚刚那顿不如她意的四川火锅而耍着娇小姐脾气。车富强哄她说:“你瞅你,不就是一顿饭吗,一会到家楼下,俺请你吃炖菜,咋样?”
杨雪撅着嘴白了她一眼:“虚情假义!我还不了解你?一发薪水就往银行跑,兜里留那俩糟钱儿,够请我吃饭?”
被杨雪识破,车富强也只有“嘿嘿”干笑的份儿。
昏黄烂漫的路灯把人行道点缀得份外诗意。一对情侣相偎在道边的长椅上,旁若无人地亲吻着。经过他们身边时,车富强瞥了一眼,小声嘀咕:“妈呀,这也太火爆了!”
正在热吻的男孩听见了,抬头看看车富强:“大姐,没见过人处对象?”
这一说不要紧,换了别人,假装没听见也就过去了,可男孩这回遇上了车富强,就等于遇上了麻烦。车富强听他一说,立马站住:“就兴你大街上亲嘴儿,就不兴俺说话?”
男孩看样子也不是吃干饭的主儿,起身跟车富强理论:“哟呵,嘴欠是吧,要不看你是一女人,非大嘴巴抽你不可。”
车富强眼睛一立:“咋?试巴试巴?!”
杨雪见情况不对,拉着车富强的胳膊直劝她:“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少说两句能憋死你啊车富强?!”
男孩见杨雪拦着车富强,反倒来了气势,何况在女朋友面前,自己一个大男人是不能输了阵的。他挽挽袖子,指着杨雪说:“甭拦着,你看见了啊,这姐儿自己找揍,不赖我。”
一旁的女朋友也赶紧起身拦男孩:“算了,别惹事儿……”
车富强是怕事的人么?不是!不怕事儿的车富强,更不怕武斗这一套。她挣开杨雪的手,一把薅住男孩的衣领:“小样儿,姐刚才刚放倒俩,也不差你这一个!”
“干嘛呢嗨,先把手松了。”车富强眼睛瞪得快比头顶上的路灯灯泡大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她这是动了真格的。矮她一截的男孩顿时慌了神,实力差距已经心知肚明,如何应对尚且没有章法,碍于女友在场,又是自己先喊了号儿,只得期待杨雪能继续阻拦车富强,也好让自己有个台阶。不然,他今天一定会被揍成包子。
杨雪看出男孩乱了阵脚,当然也懂得男孩就算被揍成包子,也不会当着女朋友的面服软。她更了解车富强,她要是不拦着,万一这家伙拳头收不住,没准连男孩的女朋友也要变成包子。于是,赶忙上前硬把两人拉开,奋力推搡车富强往远处走:“走啦车富强……弟弟,对不起哈,你俩继续,继续……”
车富强被杨雪硬推着往前走,指着男孩说:“小子,亲嘴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大街不是你们家。”
“二十一世纪,全民谈恋爱,我爱哪亲哪亲,管着吗你?”危机暂时解除,男孩得了喘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架势还得做足。
车富强:“嘴硬是不?你看谁抽谁大嘴巴!”
男孩:“来来来……”
这一激,车富强怒了。把挡在面前的杨雪拦腰抱起来,原地转个圈,放到身后,转身就要朝男孩去,杨雪从身后死死抱住她:“亲祖宗,别惹事儿啦,走了走了……”
“姐姐,你消消气啊,别当真。”男孩的女朋友一边朝车富强赔礼,一边把男孩摁回长椅上坐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低声跟男孩说:“还犟嘴,也不看看人什么体格!”
男孩不再作声。车富强也被杨雪硬拉着走了。
回过身,车富强愤愤地说:“光天化日干这事儿,还不兴人说,八荣八耻都白学了!”
杨雪:“你可打住吧,我都让你吓死了。”
车富强:“不就嘀咕嘀咕么,他非得跟俺较劲。”
杨雪:“本来就是你多嘴,人家正投入呢,让你一说,酝酿那点儿激情全没了,搁谁谁都急。”
车富强:“说咋了?敢做丢人事儿就别怕让人说!”
杨雪叹口气:“唉!你脑筋锈豆了!谁还觉得这是丢人事儿啊。现在这点儿你去公园看看,那些小年轻的,哪个不这样!”
车富强:“公园也比大街上强吧,好歹有树挡着呐。”
杨雪一拍脑门:“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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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女人里,糖糖年纪最小。严格意义上讲,她应该被称为“女孩”。糖糖自小父母离异,她随妈妈长大,是妈妈惟一的生活寄托。所以,平时管束自然很多。糖糖妈可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她是医院院长,更为不幸的是,她直接领导糖糖。跟三位姐姐吃过晚饭,糖糖就匆忙坐上出租车往家回,可惜天公不作美,路上塞了一小时的车。
回到家,糖糖轻轻开了房门,先探头贼头贼脑往里看。见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凉了半截,有点懊丧地脱了鞋进屋。
糖糖妈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看糖糖:“才回来,自己看看,几点了?”
糖糖:“我不是给你打电话说在外边吃吗。”
糖糖妈:“那也不能这么晚回家啊。”
糖糖:“知道啦,下回注意。”
糖糖妈:“一说你你就下回注意,我给你办个工作容易吗?一天天没心没肺……”
妈妈又开始唠叨,糖糖有些不耐烦:“哎呀妈,工作工作,你整天就知道让我工作,我又没不务正业,不就是跟朋友出去吃个饭吗。”
糖糖妈:“还好意思说,今天院办打电话给我,有患者投诉你。”
糖糖凑过去搂着妈妈撒娇:“有您天天盯着,我哪敢啊。”
糖糖妈:“去去去,少跟我来这套,回屋睡觉!”
“遵命,院长大人!”糖糖做个敬礼的手势,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进了卧室,把门一关,一耸肩了下吐舌头,如释重负。
脱了外套,躺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玩网页游戏,客厅传来电话响和妈妈讲电话的声音:“嗯,刚到家,回她屋睡觉去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由不得我了,管多了还嫌我唠叨……董汉良,你这什么话说的,你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吗……以后少说这话。当初你一甩手走了扔下我们,20多年都是我带着她……她睡了,明天再说吧,我挂了啊!”
糖糖知道,这是爸爸从海外打来的电话,但她不敢打断妈妈,只好等妈妈挂了电话,才下床开了卧室门,探头小心地问:“妈,爸爸的电话?”
糖糖妈:“你怎么还不睡觉?”
糖糖:“我爸没说什么时候能回国?”
糖糖妈:“没说,去年跑回来看你,让那个狐狸精知道了,跟他闹到现在。他哪还敢回来?”
糖糖:“妈——你别总‘狐狸精’‘狐狸精’的,多难听。”
糖糖妈:“我说错了?当初就因为她,你爸才撇下咱俩到加拿大去。还有,你爸也不是什么好饼,我这辈子算让他坑了。将来你找对象可把眼睛瞪大了,别挑一个像你爸那样的!”
糖糖走过去,坐到妈妈身边,偎在妈妈怀里撒娇:“妈,你想没想过再找一个。你不用担心我,只要他能对你好,我绝对没意见。”
糖糖妈:“少拿妈妈开玩笑。去去去,回你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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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亚坐在靠椅上,盯着手中拿着的相框里她与方克孝大学毕业时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他们穿着博士服戴着博士帽,方克孝拥着小亚,两个人脸上写满幸福甜蜜的笑脸。
小亚笑笑,回过神,伸手从面前的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拨号,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又换拨其它号码,无人接听。看着照片继续发了一会呆,小亚又拨了一个号码,对方接听:“喂?哪位?”
“姐,我小亚。”
姐:“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
“没事儿,惦记妈,打个电话问问,妈睡了?”
“刚吃过药,这会儿睡了。”
“妈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辛苦你了,姐。”
“什么话说的,你在北京,我不照顾咱妈谁照顾……你和克孝还好吧?!”
“嗯,我俩很好,就是忙,很少见面。”
“把婚结了吧,也好了了咱妈一桩心事。”
“再说吧,姐夫和宣宣呢?”
“睡了。家里都挺好……什么时候不忙了,回家呆两天,妈上山采了好多榛子给你留着,天天盼你回来。”
听姐说到这里,小亚不由得眼圈红了。她从未像最近这几天,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嗯,忙完这段时间就跟公司请年假……好了啊姐,不说了,妈想我就让她打电话。”
电话那头,姐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总熬夜。天凉了,出门多穿点衣裳。”
“放心吧姐,我能照顾好自己……”
姐:“挂了吧。”
小亚“嗯”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把相框和手机放回床头柜上,看着柔和的灯光下她与方克孝的照片,又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