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中的微黄灯光像萤火一般闪烁,野史吏奋笔记载着白发术士青桑洛口述的龙泽传奇,他想将大胤北离护国公神话般的故事带到九州每一个角落,让他在大大小小的街市茶坊里流传下去。
“青囊子大人,您可对帝师有所熟悉?”每位史学家都对武帝和护国公背后的这个神秘的人物感到好奇,野史吏也不例外。
“帝师?他可是云雾里的山峦,巍峨磅礴却又虚无缥缈啊!”青桑洛低下头,霜鬓飞舞。
后世将大名鼎鼎的“狮牙会”比作一只巨兽,姬扬和李凌心是他的双爪,苏瑾深是他的大脑,白清羽是他的脊梁,龙泽是他的獠牙,青桑洛是他背后的羽翼,而公山虚就是他的灵魂。
公山虚从人群中找出了不得志的白清羽,教授他权谋之道,又助他登上帝位,他策划并见证了风炎皇帝一生的功绩与辉煌;他又从苦难中找寻那些充满斗志的眸子,将他们心中的烈焰燃以战火抛洒向九州大地,他主笔了九州最雄壮的战歌。
公山虚是个真正的辰月教徒,在风炎时期辰月教的“种子”制度被迫中断,而公山虚的出现却仍旧完成了辰月的目标——削弱强权维持平衡。
青年时代的公山虚对于辰月的信仰还没有像后来那般的执着与纯粹。他在强悍的岁正脚下,也只不过是一束若隐若现的星光。他像他后来的学生相空月一样,接受老师的委托,“自献”到天启城当一名皇室的小吏。然而郁郁不得志的他却还不明白,这就是辰月“种子”计划的开始。
公山虚被安排到太卜监做一名书记,平日里做些整理公文的差事。然后岁正总是那么的捉弄于人,太仆卿楚道石数十年间竟未曾上朝一次,整个太卜监出了日常账目无一事可录,公山虚也就做些记账再者就是打扫卫生。太仆卿楚道石也并不时常在太卜监走动,十天半月里过来一趟也是看一看墙角未曾落灰便即点着头满意离去,甚至不抬眼看一看监内众人。
公山虚便是在这样宽松清闲的环境里终日无所事事,眼看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完全不能理解为何楚道石这样一个看似懒散又没有背景的老人能够得到仁帝的信任并凭借一人之力压服钦天监的一众秘术士。
然而某个春季的下午,岁正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轻轻的拨动了命运的转轮。
初春中午的阳光慵懒的洒在太卜监的广场上,与往常一样,没事做的太卜监书记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公山虚小憩之时,太仆卿楚道石又“照例”来到太卜监巡查一圈。
“吱呀~”太卜监的大门被轻轻的推开。公山虚以一种惯有的警醒睁开了双眼,抬手将桌上的账簿碰到了地上。
“太卜卿……您……您来了”公山虚立刻起身,狼狈的捡起账本。
“咦……”当公山虚抬起头无意对上了楚道石的双眼时,楚道石不禁发出一声惊异。
那一眼尽管之时一瞬,却感觉时间仿佛穿越了千年。楚道石的双瞳变得深陷,公山虚仿佛透过那双瞳孔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巨大的耸立着。
此时太卜监静的出奇,只有那微风挤进门缝,吹得账簿哗哗作响。
“告诉我,你叫什么?”楚道石吃惊不已,良久才开口问道。
“公山虚”
这就是未来帝师真正开始进入岁正安排好的循环时刻,那九州未来的历史冥冥中也在这一刻被决定。
这一切,公山虚是否早在楚道石那“岁正之瞳”里预见呢?
那天之后,公山虚迅速地升任太卜监长史,随侍楚道石左右,也就是这天,公山虚隐隐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与力量,因为然而总有一些人,他们在楚道石的双眼中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像,别无他物,他们的力量比命运的羁绊更强。
岁正的昭示无人能去违抗,九州大地上所有已发生和未发生的一切,早已在荒墟创世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一切的事物不过是神灵面前的一盘棋,一次推演。而人们所能做的不过是依照预先埋在他们体内的棋谱去行事,将这盘棋走完。
而此刻这盘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正在天启的黑街中慢慢成长,他带着獠牙守望在花街酒巷的沉默中……
春月楼的喧闹赶走了花街的沉寂,不远处的贪杯馆也早已热闹非凡。
白清羽就这样带着龙泽和青桑洛等人一头扎进了酒馆,虽然他一心想做**皇帝,但他习惯着懒散的自暴自弃的生活,像一个不问世事的贵公子。加上青桑洛本就是个街市混大的野孩子,所以白清羽总是习惯带着他们出来喝酒解闷。
白清羽最近可谓是心事重重,他已经长大,兄弟们之间的权力斗争日益激烈,于是年幼时候被欺负的白清羽此时变成了各方争夺的一个筹码,兄弟们都对他拉拢,白清羽则乐于花钱和四处投靠,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节。他最终投靠了他的七哥,而他的七哥白慎之是皇后嫡出的幼子,聪明大度,也有手腕,是人主的材料,很被父亲器重,是争夺继承人位置的最热人选。白清羽对于白慎之,就像养在家里的清客,白慎之对他客气,却也视他为废人。
可白慎之哪里知道,他认为废人的弟弟心中却有颗深藏的火种在燃烧着。
贪杯馆的老板是一个拥有淡淡羽人血统的无根民女子,馆内环境幽雅,又临近红灯区,因此生意一向不错。
“清羽哥哥最近怎么都是愁眉苦脸的”青桑洛看着白清羽不解的问道。
“我……”白清羽欲言又止,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羽,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分担”龙泽关切的问。
“嗯,我的七哥最近找我,表面上拉拢我,实质是试探我,在他们眼中我一直不过是个废人而已。”白清羽说着与龙泽饮尽杯中酒水。
“那你就要好好的证明你自己,不管你做什么,我和桑洛定会支持你”龙泽说着握紧双拳。
“嗯!你们待我可比那些平日虚情假意的皇兄真切!”说着斟满酒杯。
“皇子,您有何不开心的,与我们在这黑街之中岂不逍遥快活啊!”林放在一旁不时的奉承起来。
“这话说的极是!来我们痛饮三杯!”说着白清羽请众人举杯畅饮。
酣畅之后,众人都脸泛红光,不觉微醺起来。宋义为人直爽,喝酒也从不推辞,不一会便晃晃悠悠的想出去方便,不料却在起身之时与邻桌一人撞了个满怀,吐了对方一身。
“不好意思,我……喝多了”说着宋义瘫坐下来,果真不敌酒力。
“没事,看来这位兄台真的是喝多了,这贪杯馆的美酒果真名不虚传啊”嗅着轻微的脂粉味道,到处散发着轻浮的快乐味道,对方并不恼怒。
“你什么东西,没长眼睛啊!”对方的宽容在素来横行霸道欺软怕硬的林放眼中就成了软弱,林放借着醉酒大声骂了起来。
“看什么看,一群猪狗般的废物!”林放用十分粗俗的市井言语辱骂对方以及其同桌的众人,气焰十分嚣张。
而这市井混混出身的林放怎么会知道,对方就是世家子弟谓之如虎的狮牙会。
狮牙会中大多是小族子弟或是大门阀的次子庶子们,他们虽然地位不高但是大多是稷宫的学生,盼着将来倚靠军功荫蒙子弟光耀门楣,因此“战斗力”极强,即使权贵之子见了他们往往也要纷纷走避,因此有稷宫中有“宁杀蛮狗,不斗狮牙”的说法。
“哎呀,我的牙!”林放的挑衅举动立即迎来了回应,一记扎实的重拳。醉了的林放当即斜着飞了出去,同时飞出去的还有他嘴里的两颗牙齿。
顿时这清雅的贪杯馆变得狼藉起来,打斗不止。
地痞般林放立刻叫来了附近的兄弟,根据他的原则,拳头就是真理,人数占优势就一定能打的对方腿软,可惜他这次算计错了对象。
此时在这酒馆内,日后扬名天下的将领们用黑街地痞的方式打斗在一起,这也成了以后他们在一起喝酒时相互调侃的谈资。
日后同样是以刚烈之势闻名的“护国公”龙泽和“凄惶月”叶正勋此刻正抱团在一起扭打正酣;叶正勋和姬扬正虽是喝醉翻躺在酒桌下,却还不忘拉着白清羽厮打;而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后来以清雅娇美著名北离大胤青囊子正插着同样柔美闻名的苏瑾深鼻孔,还龇牙咧嘴的咬着苏瑾深耳朵……
酒精点燃了每个人身体里潜藏的野性,打斗从店内一直到店外,所有人都红了眼,毫不在意加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不闪不避只是为了给对方更大的伤害。
在这激烈的战场角落,公山虚静静的坐着,他看着眼前的纷乱,这些流氓一样的年轻人心里的炽热火焰深深吸引了他。尤其令他震撼的是,白清羽这个刚刚还十分内向带着羞涩的少年狂歌痛饮之后忽然就可以拔剑和人决斗,被打倒之后又一次次站起来。公山虚意识到这些年轻人心里的不安和愤怒就是岁正昭示的强大力量的表现,这些人可以为他所用。
“不好!巡城金吾卫来了!”狮牙会里有人一看看出远处有大队人马赶来。顷刻不管是市井的流氓地痞还是热血沸腾的狮牙会成员们都一哄而散,众人都在各自奔跑,谁都不愿意被带到金卫收押。
“还不快跑!”逃跑可是青桑洛的绝活,他拉着倒地而起的白清羽带着龙泽飞快的奔出门外,而地点仍旧是他们习惯惹事后躲藏的小巷子。
“哎呀,猪啊,这是死胡同啊”白清羽看着前面的巷子,冲着青桑洛抱怨。
“你才是猪!要不是你软脚虾一样,我们能……能迷路啊”青桑洛不服气的辩解,却渐渐没了底气,他的确犯了错,而这次貌似还不是小错误,他们身后有一队人冲了过来。
“你们还想咋样,要不继续开打”龙泽也看见身后的人,原来是狮牙会的众人也逃到这里。
“还打什么打,先躲起来再说”叶正勋说着吩咐众人藏匿起来。
“还发什么呆,快躲起来!”青桑洛回过神来,拉着白清羽和龙泽躲在了狮牙会成员之中。
脚步身越来越近,眼看金吾卫就要发现这里,此刻寂静的巷子里却蒙上了一层雾气。早已侯在这里的公山虚隐身黑暗之中,施展秘术将众人身形隐藏了起来。
不一会金吾卫的脚步便越来越远,众人此时终于松了口气。
“怎么?金吾卫走了,要不要在来打啊!”青桑洛挑衅起来。
而此刻众人刚从金吾卫的危机中逃脱出来,彼此也有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我叫叶正勋,这是我们的狮牙会”叶正勋不想再惹是非,通报了身份。
“白清羽”白清羽微微行礼。
“原来是十三皇子,属下们真是大胆,望皇子恕罪”狮牙会众人大惊。
“喝酒打斗岂不常事,刚刚一番打斗,正抒发了心中的气焰,爽哉!敢情我们来日再战!”龙泽调节场面,打起了哈哈。
“好!那我们就择日再战,到时候我们比酒为武!”叶正勋盛情邀请三人参加狮牙会聚宴。
“行!那我们就不醉不归!”白清羽双手行礼,说完巷子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几日后,白清羽不顾林放的劝阻带着龙泽和青桑洛参加了狮牙会的酒宴,当然林放也是不放心白清羽,怕狮牙会对白清羽做出不利的事情,其实就连白清羽自己都不知道这只是狮牙会的一次“考核”。
“来让我们敬十三皇子一杯”苏瑾深举杯提议。
“干……”
“干了!”众人开怀畅饮。
酒过半巡,席间的人都已微醉,不禁谈起蛮蝗之害。
“我们大胤就孱弱到这等地步吗?蛮族究竟要嚣张到什么时候!”叶正勋悲痛万分。
这句话使白清羽想去远嫁北陆的秋陌离,往日心中的积怨爆发了出来,他举起整坛汾酒一口喝下,将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众人都各自一惊。
“我白清羽誓言,当在有生之日尽剿蛮狗!”他双眼通红,恰似一头野兽。
压抑心头多时的火焰瞬间喷薄出来,酒醉更助长了狂怒,威风凛凛一时将众人压服。
此时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子的突然爆发以及对征讨北陆的企盼全都落在了坐在角落的狮牙会“正宗”苏瑾深的眼中。苏瑾深决意将这个坊间传闻荒诞不经的失意皇子和身边与他感情深厚的青桑洛和龙泽一起拉进狮牙会中,他们对蛮族的仇恨可以让他到无所畏惧的地步,这正符合狮牙会“以身沐血,临剑以危”的纲领。
通过“考核”却浑然不知的白清羽、龙泽和青桑洛开始频频出现在狮牙会的各种酒会之上,结识了许多下层的军官与稷宫学生,而与席的热血青年们也每每被白清羽的慷慨大义所感动,恨不能即刻亲临北陆斩杀蛮人。白清羽终于找到了同道之人,炽烈如火又满是愁苦的内心也在痛饮狂歌中得到了慰藉……
宴会上白清羽将一代帝王的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他描绘的北伐之愿无不另在座的人心血澎湃,激起了那些年轻血管里可拍的脉动。
然而岁正的脚步在不停的循环往复,接下来的事对白清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
草庐内的灯火已将要熄灭,火焰微微颤动。野史吏满脸震撼,这些传奇是往日正史书典里根本没有的事迹,他呆呆这看着青桑洛苍白的脸颊,却见这青乌术士喃喃自语:
“我们都只是这星辰下的一颗棋子,但我们可以选择做赢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