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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格陵兰下

努克是一个仅有一万五千人的小城市,当地使用的是格陵兰语,科考团只请了一个格陵兰大学的学生做日常翻译,因为实际上与当地人交流的机会并不大。

经过半年的熏陶,表姐略懂一些格陵兰语,便要拉着珍惜出去逛逛。她们到了一个集市上,有人在叫卖鲸鱼肉,看得心里怪难受的。但是在这种无法农耕的土地上生存,如果不靠海洋,怎么活得下去?人也是食物链中的一员,只是掠夺性太强而已,越强就越自以为是上帝,可以主宰万物一切。

我有时也在问自己,人类有了思想对这个地球是好是坏?也许漫长的年月过后,当另一种生物重新统治世界才能得出答案。

她们失去了闲逛的心情,想要回到港口。第二天,就要出发去南部的依维图特,一座因采矿结束而被遗弃的小镇,那里曾经在二战丹麦被德军封锁期间开采了大量的冰晶石,与美国和加拿大交换物资,让整个岛上的居民渡过难关,也曾经诞生了格陵兰已测最高气温,超过三十摄氏度。继续看那种让她们难过的事,只会让自己周围的气压更低。

回去的途中,珍惜似乎有点不安。随时突然停下,左顾右盼一番。表姐问她为什么,她却又答不上来。

依维图特虽然被大部分采矿移民所遗弃,但还有少数人坚守在那里,为曾经的世界冰晶石中心建了一座博物馆,供游人参观。冰晶石一般情况下是白色的晶体,几乎不溶于水,但溶于氧化铝,所以在工业上常被当做电解质还原氧化铝。

他们此行和冰晶石无关,是要去依维图特的一个全球气候监测站。茫茫冰雪中,只偶尔能看见格陵兰独有的一种牦牛在户外出没。这种牦牛身上披着长长的毛,乍一看还以为遇到山海经中的怪兽。

克鲁格教授分析完新的数据,眉头皱成了一团,地球的前景在他看来是非常不乐观的,这不是危言耸听,人类也不能在末日才期待救世主的来临。那些假扮救世主的可笑政客,把悦耳的话包装成了美味的毒药扔给世人,却有大部分人甘之如饴。

教授常说一句话:“有时间对别国政策指手画脚,为什么不稍微花点时间管好祸害全世界的自己。”这一次他又说了,随后众人心情都变得沉重。

表姐和珍惜逃离了那个充满末日论数据的房子。这个年纪的女孩不论再怎么理性,也总有感性的一面,也许只有度尽劫波、风华褪去才能看淡一切。她们正是被感性推着回避绝望的预言,以为出来呼吸一下冷空气就会变得好过一些。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作用,却在几乎接近沉默得氛围中越走越远。

她们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冰晶石矿坑前,在附近无离头的瞎逛。珍惜无意地往坑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纵身跳了下去。表姐走在前面,她没看到珍惜是主动跳下去的,但回头时却看见朋友正在经历坠入坑底的过程。这个场景把表姐吓坏了,她冲着里面大叫,但珍惜没有回应她。

这个坑只有十几米的高度,基本能看到坑底的一些东西。珍惜靠着洞壁凸起的地方,找到三个落脚点,其实是分四次跳下去的,只是她动作很快,一瞬间就到了底。所以在表姐看来,她是掉下去了,而且也不想象不到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孩有这么好的功夫。

其实在坑的附近,珍惜就闻到了一丝轻微的腐烂的味道,我早就发现她的嗅觉在人类中属于异常突出的那一小部分。而那一眼不经意的俯瞰,却让她发现了坑底的一只手套,花纹清晰可见,绝不是当年的矿工们留下的。就这么短短时间里,她判断出坑里有古怪,不自觉地想找到答案,于是跳了下去。

在坑底腐烂的味道就更重了些,她没有带手电筒,只觉得味道是从深处传来的,那边一片黑暗,她还是沿着气味发出的方向寻了过去。

此时在地面上的表姐已急得团团转,她认定珍惜摔晕了,所以没有回应。大叫一阵以后,终于回过神来,跑回去搬救兵。还没进门,就在监测站的外面大喊起来:“珍惜掉到矿坑里面了!快去救她!”

她这么一喊,倒是引来了过路的两个人的注目。两人旅客打扮,头戴厚厚的帽子,还有风雪护目镜,外套的高领遮住了下半部分的脸,基本就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刚从博物馆里出来,一听有人掉进了矿坑,非常热心的跑过来询问。

“你说谁掉进去了?在哪里?”问这个问题的是一个稍矮的人,他的声音略显年迈沙哑。

“我朋友,就在离这里一公里左右西南方的那个坑里面。”

另一个人声音明显沉稳很多,而且非常有磁性:“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表姐没想到紧急关头还有人问这种问题,她条件反射的就说了出来。

她话音刚落,那个个头较高、讲话沉稳的就冲了出去,在雪地上能以这样快的速度优美的奔跑,她惊呆了。听她的描述,如果珍惜在,一定会告诉她此人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屋子里的人这时都出来了,她向他们解释完情况,才发现另一个人也不见了。

珍惜在黑暗中扶着石壁走了几十米,停了下来,估计发出恶臭的物体就在面前。她蹲下来,伸出手去摸。果不出她所料,是一具尸体,不知道在这矿坑里面待了多久,但也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

等找到了答案,她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恐惧感。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还是腐烂的无名尸体。她不敢再停留,只想马上出去,然后报警。

一转身,忽然地动山摇,她摔倒在地,用双手护着头,只听见周围石块相互碰击的声音。大约一分钟以后,终于停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这是一次小规模的地震,珍惜还不知道出去的路已被掉下的石块堵死。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被绊了好几下,还有好几次碰到石壁上,尖尖的岩石划破了她的衣服,要不是穿得很厚,恐怕此刻已是遍体鳞伤了。她跑了很远还看不到光亮,却在混乱中又撞到了一个软的物体。她大叫一声,就在要倒下时,一只有力的胳膊准确无误勾住了她的腰。

她撞到了一个活物,这下把她吓得不轻,刚才是尸体,然后地震,然后在黑暗中原本只有她一人的矿坑突然多出一个也许是人的东西。

“你是人?还是鬼?”

“艾珍惜?”对方说的是汉语,把她的名字叫得很清楚。

她算是平静了一些,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受伤了吗?”

“没有。”

“我们遇上了点麻烦,不得不在这里面多待一会儿。”

那个人的声音不大却非常的稳健,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珍惜渐渐又变成了平常的自己,她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对方的观点,一会儿就能出去。

“你发现什么了?一个人跳了下来,把朋友吓得半死。”

“这么说,是我朋友让你来的?你是什么人?”

“来救你的人。”他顿了一下,“你可以叫我杰维彭德莱顿。”

这是《长腿叔叔》里男主角的名字,珍惜不知道他这样引用是否出于幽默,但她还是笑了两声以免冷场。结果还是冷场了,对方不再说话,也不再继续问她发现了什么,她也安静地在他旁边坐下,等着有人来救自己。环境静到了他们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他是什么人?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个人的呼吸还是非常平稳,而且从节奏上判断,他的身体条件应该相当好。

一会儿,那人突然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救兵到了。”

他们上方发出了声响,是由科考团成员临时组成的救援队在挖掘堵住洞口的石块。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来的人更多了。

一小时以后,终于阳光又照了进来。就在这一瞬间,那个人转身用身体挡住了阳光,还用手遮住了珍惜的眼睛。久居黑暗中的眼睛是不能接受强光的,否则有失明的危险。尽管他们被困的时间不长,那个人还是很小心的叮嘱珍惜先闭着眼睛慢慢去适应阳光,还把自己深色的护目镜摘下,戴到她的头上。

一会儿,两人都被拉了上去。头一个迎接她的,倒不是表姐或其他的队员,而是那个说话声音沙哑的人。他似乎很紧张那个救人的人,连声询问,还管那个人叫做“先生”。

珍惜这时才好好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在看这个人。他已经摘掉了护目镜,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一种很深邃的琥珀色,像是宝石一般深深的嵌入眼眶之中,天然、却异常的明亮。完美的眼的轮廓就像是3D动画里面的人物,但更棒的是他富有内涵的柔和眼神,充满着智慧和迷人的魅力。每个人都在心中惊叹,想知道他完整的脸,是不是能配上这双眼睛而不会让人失望。

他没有给任何人继续欣赏下去的希望,急于和那位叫他先生的人一同离开。珍惜追上去与他道别同时道谢,她大概也被那双眼睛的美惊呆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对方并不介意,好像还笑了一声,从背包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子交给她。

“送给你,希望你以后不再怕黑。”

她回过神来,迅速从别人那里要来纸笔,写下了自己的MSN帐号,递了过去:“希望以后有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神秘的旅人离他们远去,那个矮个子的还不时回过头来看看那群目瞪口呆的人。

他们一走远,表姐就跳到珍惜跟前,一定要看看那个神秘人送了她什么。那是一个手工雕刻的红木小盒子,多层镂空,花纹精致,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木艺。

“这个盒子实在太贵重了,他怎么舍得送给我?”

“哪有送礼送盒子的?快看看里面有什么!”

珍惜打开盒子,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是一小块薄薄的几乎透明的青色古玉,花纹没有特色,浮雕也很简单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表姐生怕错过什么关键的情节:“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就送你玉佩?快说你们在下面做了什么?”

珍惜这才想起来坑里面还有一具尸体,她把在坑下的发现跟众人讲了一遍。有人报了警,然而这座小镇上没有警察局,警察要从努克那么远的地方坐直升机过来,鲍威尔便自告奋勇要下去看看。

众人想要阻拦,毕竟破坏犯罪现场是大忌,这也是常识。珍惜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劝说,但都阻止不了鲍威尔的决心,于是她帮了这个忙,突然大叫说自己脚扭到了。众人一听,这可不得了,就都围住了她。鲍威尔趁着这个机会,抓住刚才救人的绳子就溜了下去。表姐看出珍惜的意图,再联想她之前对鲍威尔的评价,完全看不透了。

警察来了以后,基本认定这个人是失足掉了下去出不来,在里面活活饿死的,已经死了两个月了。不过具体的身份还要进一步确认。鲍威尔见到尸体后,反倒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一脸不安与惶恐,估计被吓得不轻。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在两个人身上都得到了初步验证。

珍惜私自下到矿坑的举动暴露以后,克鲁格教授对此非常不满,他严厉指责了她。这还不算完,他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决定让她离队回学校。这个决定让在场人都惊呆了,这完全不是教授的作风。相比之前对这个女孩特别的宠爱,现在看起来更像因爱生恨。也许,他真的把珍惜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自然,他解释了一下:“艾小姐更适合待在剑桥城的实验室里,这样不会需要她跳上跳下的地方。”

这次都不叫名字改叫姓,珍惜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讨厌。她什么争辩也没有,说了声“对不起”和“谢谢”,红着眼睛去收拾行李走人。剩下的人则开始劝说克鲁格教授不要这么严厉的惩罚她,表姐的一张嘴更是没有停过。

教授这时已不再是刚才那副严厉的嘴脸,他叹了口气:“莉莉,你跟她一起回去吧!你也大半年没见过自己家人了。过些日子你家过中国年,希望叫上珍惜和你一起过。”

他说完这番话后,没有人再说什么,能听出来教授是非常关心珍惜的,只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非要她离开。于是,表姐和珍惜第二天登上了加拿大的船,再乘飞机回了美国。

怪不得我见到她时,她那么的失落。我倒能体会她的不好受,她应该是生平第一次享受被开除的滋味。一个听惯了赞美的人,怎么能一下子接受这么大的处罚呢?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更在意那个神秘的男子。表姐已经把过程问的很详细了,一个刚刚决定放弃我的人,面对另一个对她关心到了小细节的人,不会没有好感。

“其实你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也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会遇到那个什么彭德莱顿先生,也不知道他会送珍惜‘定情信物’。”表姐见我脸色不好,辩解了一句。

“算了,刚认识就分开,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珍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被开除的事,你千万一个字都别说。作为补偿,你和她的事,我一定帮你。”

我的语气很差,更像是在指责:“你怎么帮我?你们都认定这不道德,她也认定是罪恶,你以为她会轻易的改变看法?还有小月,如果她不接受,我们就没可能,但我至少希望她一开始就对我说实话!”

“你是我表弟。我即使有一天换掉之晓,我也换不掉你。虽然你从小就惹麻烦,做些事情也让我很讨厌。但我爱你,希望你有一天能像我一样爱某人,从此改变你的人生态度。小月现在想不通,她总有一天会想通,你至少可以等。”她说的有点激动,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又要等吗?即使我能等,珍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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