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筱玥推门出来的时候,金恩华和孩子们已经离开了,苏紫珊也不在门外。在赭石色的门后,付筱玥看到苏紫珊留下的便条,知道她和金恩华去寻找伊顿,有重要的事情。抬头远望,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间。微微有些意外。阅读的速度已经够快,但那大量的书籍依旧让她用去了大半日的时光。
突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付筱玥顿住了刚刚要迈出的脚步,仔细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绕过那弧形的高墙,付筱玥终于在夕阳下书馆的阴影中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却是个小孩子,把头埋在怀里,缩在墙角,低声啜泣。那单薄的身影微微抽动,让人看起来,无限心酸。付筱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孩子——除了那个刚刚努力坚持被金恩华开启魔脑的男孩,还会是谁?只是,那么痛苦都没有出声的坚强的孩子,怎么会,就这样躲起来哭泣?
付筱玥陷入了思索。她不知道,是否该和这个孩子说点什么。有很多时候,表面上越是坚强的人,内心就越是脆弱。而他们,往往是不喜欢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付筱玥却不肯,哪怕一丝的,伤害他此时已经被击痛的心。于是,在斜阳中,付筱玥就那么站在那里,抬眼望着通红的晚霞,安静地等待。
终于,不知是哭累了还是不那么伤痛了,男孩终于抬起头,站起身,向着夕阳的方向挪动着他羸弱的身体。突然,那样一个奇特服饰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眼中,纤细高挑,侧脸望着那漫天的红霞,眉宇间一股傲然的哀伤。男孩怔在那里,连脸上残留的泪痕都没有抹去。
“你心情好一点了?”付筱玥察觉到男孩起身,回过头来。那印象深刻的稚气未脱的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坚强。
男孩微微一抖。“有什么区别么?我已经,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付筱玥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捕捉到了男孩话里的那一点沧桑。
“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不如意的,可以说给我听。”付筱玥的嗓音柔和而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就似乎,在说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男孩抬起头,直视付筱玥的眼睛。注视着那纯黑的瞳孔,不知怎么,竟没有拒绝这陌生女子的请求。移走目光,男孩叹了口气。
“我叫侯宇驰,因为爹赌博输光了家产,两年前搬到了玉桥镇。爹在搬过来之后,还是活活被债主们打死了。即使这样,债主们仍旧不时来向我们讨债。就在一年前,娘为了我和弟弟跟债主理论,也死在了债主的手里。而他们还说,我们的钱一定要还。最后,他们带走了弟弟,说是要把他卖到市场上,当奴隶。”叙述着往事,男孩的眼底闪过一丝仇恨,但更多的,还是失望与自责。“我那时候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瘦弱,不能保护我的家人。哪怕我再强壮一点,当初他们带走的也就回是我,不是弟弟了。”
付筱玥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这小小的肩旁,又能承受多少东西呢?的确,这样瘦弱的孩子,恐怕卖了当奴隶,也没有人愿意要呢。悲剧,到底是在各个地方都会出现的。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想当初,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无助?
“后来,我听说,身体瘦弱还可以修炼魔法,同样能够不受人欺负,给家人报仇。于是,我就跑去参加元素感应的测试。通过之后,我还特意为了今天的魔脑开启,准备了这身衣服。”说到这里,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自豪,随即就被痛苦所代替。
付筱玥看着他精心准备的衣服,还看得出改动的痕迹,显然是从一件半新的成人服装改小的,针脚不是很齐,但看得出用心,细细密密。
“可是,别人都很轻松地开启了魔脑,而我,却无论怎样,都无法得到魔脑的开启。金恩华老师说,我对元素的感应很敏感,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可惜,我生了一副废体,不能修炼体术,也无法修炼魔法的废体!我这一辈子,注定了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注定了不能报仇,注定了无法把弟弟救出来!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男孩的声音在最后变得哽咽,泪水再一次决堤。那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上,抖动着痛苦不甘的痉挛。
“不要这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付筱玥伸手擦去了男孩的眼泪,抚摸着他的头发。“你看那太阳。”
男孩抬头,顺着付筱玥指着的方向。残阳如血,整片天空被红色涂满,映得远方的树木,房屋,甚至飞过的鸟儿都一片火红。
“太阳每天都会生起,会落下。这是注定的。但你注意过么?太阳每一次落山,天边的云霞都是不同的。”
“也许,对你所接触的体术和魔法来说,你的确生了一副废体,这也是注定的。但你的生命,并不会因为这样而失去色彩,失去希望。”
“在注定之中,还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可以把握在我们手里。如果把握得好,甚至可以,改写那一份注定。”
付筱玥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是说给侯宇驰,又似乎是说给自己。远望着夕阳,此刻,到底该想什么呢?自己的生命,就是注定了延续的。而其中更多的变数,自己又能掌握多少呢?习惯了在宇宙中掌控的感觉,在这个空间,又会怎样呢?太阳,又一次落山,会有,不同的东西,在前方等待么?
侯宇驰呆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血红的晚霞。那么美丽,又有一点点的悲凉。变数又如何呢?这太多的注定,留给自己的变数又剩下什么了呢?
“姐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侯宇驰的嗓音有一点沙哑。
“付筱玥。”低头看着侯宇驰的眼睛,那深藏的绝望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你还在纠结于所谓的废体么?你要知道,人生不是为了仇恨而活着,解决仇恨的方法,也不仅仅只有武力一种。”
“我知道,这话,娘曾经跟我说过。”提起娘,侯宇驰脸上闪过一丝幸福的神色。“娘怕我莽撞。不过是安慰我而已。就算真的有其他的方式,我也还是,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救出弟弟。”
“哦?”付筱玥突然品味起这句话来。“就只是这样?”
“呵呵,我知道,爹的死,是他自找的。娘的死,是因为我们。我只能怪罪那些债主太过心狠手辣,却不能,去制造别的家庭的悲剧。只是,弟弟被带走,是我最后悔的事情。娘当初,拼死也要保护我和弟弟,结果,我却……”
风中,听不见谁的叹息,消散在天际。
付筱玥终于动容。侯宇驰的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小小年纪,竟有这样一份不同于年岁的沧桑和透彻,看过了世人大多看不透的事理。那明明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的是太过忧郁的表情。而那份坚毅,似乎已经随着他的希望,破灭在过去。
“宇驰今年多大了?”付筱玥突然抬头看天,旁边的男孩看不清她的表情。
“再过五个月,就十一岁了。”侯宇驰的回答,惹来一声似乎穿透灵魂的叹息。
“你真的,想要拥有力量,想要救出弟弟么?如果拥有了力量,你会不会,忘记今天的话,而走上仇恨的道路呢?”付筱玥低下头来,直视男孩的眼睛。
“我只要救出弟弟。”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切,不过是我曾经最疯狂最美好的幻想。”
付筱玥目送夕阳将最后一缕阳光投向大地,然后漫天的红色如同潮水般褪去。这一刻,没有人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
“那好吧。我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那一直很柔和的声音之中,竟然充满了一种霸绝天下的气势,让侯宇驰心头一惊。是自己,听错了么?
寒鸦飞过,马上就能见到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