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一个吻能让她哭出来,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不,别这样……我想,我该走了。”
他没有强求。她站起身来,去找寻灯的开关,手指即将按上去的一刻,他开口:“等等。我能不能问最后一个问题?”
她停住了。
“刚才我说的这些话,你都已经想过了,对吗?所以你才原谅了我。你只是想听我亲口说一遍。”
“……对,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是你,也会那么做。那时,我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原谅你了,人当然应该根据理智来做事,不能由着同情心,你做的很对。”
她按下了开关,但没有拉开门逃掉。室内重归光明,白风衣映在浅蓝的墙壁上,如同白蝴蝶脱离了浓郁奢华的玫瑰丛,开始在蓝天上翩飞。她的一生有很长时间在医院中度过,他心中一阵翻动,忽然在想,他的医院能否成为她的庇护,她的蓝天。
“想想我的话,好吗?试着去回忆你14岁以前的生活,你习以为常的‘温水’,你被教育要接受的‘无奈’,我们必须找出根源来。”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依旧背对他。
“明天9点来上班,我的办公室,你知道在哪里。别早到。”
上次说“别迟到”,这次却说“别早到”,他已经开始摸清一些她的行为模式了。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能放过,看似无规则的沙砾正在排列成有形的图画。
他让她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然后,如同她自我说服遗忘最痛苦的记忆那样,他也这样说服自己。而且,因为他是意志力更强的人,他的成功比她更长久,直到她再次出现。她留给他的唯一惩罚是孤单,给自己的惩罚却是深入血肉的刀剑,剜去爱恨。
现在,他正在将这把剑拔出来,反手插入自己的心,希望停住手上的震颤,将给她打的针,刺入那根正确的血管。
周六的早晨,以铮走出电梯时,庄柔已经在办公室门外等着了,靠在墙壁上,手里攥着随身带的皮革笔记本,专注的背单词。
这时是8点30分。
“我没有说过不要早到?”
“对不起。”她合上笔记本,简单扫了一眼四下寂静的走廊,确认这次早到没有给他带来损失。其实也只早到了半小时而已,难道这不是为了确保不迟到而应该打出的正常提前量?
以铮走进办公室,坐定,却发现她没跟进来。
“你在外面做什么?”
“给您时间准备开始工作。”
他觉得有些好笑,也隐隐觉得她是怕跟他独处。也好,他要确保她的心情足够舒适,越随意的举动越能反应一个人的真实内心。待到一切准备好,他把她叫了进来。
“刚从徐汇分院送过来一批新档案,你去档案室把它们按字母顺序排起来,码好。两个小时应该能完成吧。十七楼,出电梯右转就是。”知道她势必一路沉默,不会问路,他干脆告诉清楚地点,以免她又自己去摸。
庄柔有点开心,分配给她的只是简单的体力活,这样可以腾出脑子来思考事情,意味着工作的两天——不能在图书馆学习的两天——不会完全荒废掉。
前脚她领命去了,后脚Jackson就进了以铮的办公室。
把咖啡推到他面前,美国人道了句早上好,同时望望庄柔的背影。
“她的病不能累,你别太过分。”
以铮瞟瞟他。
“她也是我的患者,累死她有什么好处?”顿了顿,他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打量Jackson,“Jack,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跟我说说你们相处的状况。”
美国人耸耸肩,呷了口咖啡。“我想她开始对我有敌意了。这也不奇怪,很多人都会渐渐对医生有敌意。”
“她英语很好?口语怎么样?”
Jackson一口喝干咖啡。“说实在的,梁,两年前我就可以跟来访Havard的中国专家用中文交流临床麻醉的问题,任何人都能和我用中文进行没障碍的沟通。但她一直很执拗的说英语。是的,她英语很棒,口语非常纯正,一点口音都没有。”
以铮嗯了一声,联想起星巴克里的西班牙语对话,以及她早晨在背的法语单词,继续对她的性格抽丝剥茧,如同一张画像,渐渐生动起来。
“另外,我说,你注意没注意到,她带着一枚很怪的戒指?”
以铮抬头。
Jackson在书桌上用手指写下了三个字母。
s—X—e
以铮盯着这三个字母看了很久,似乎有些眼熟,连着一段故事。
Jackson敲了敲桌子,从容不迫道:“这孩子是个straight edge,s和e是缩写,大写的X是他们的标志。Straight edge可是地道的made in America,我真是没想到,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发现了一个年轻的straight edge信徒。”
以铮倚在门口看着庄柔一面在文件“山”和档案架之间来回穿梭,一面念念有词。
她完全没察觉他在看她,或者是察觉了也不点明。
深秋已经很冷了,档案室内没开空调。但她终究是体虚的人,有汗珠渗出额头,每次弯腰去捡文件盒,再直起腰来似乎都会头晕的摇晃一阵。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于是他也看了下时间。
9点20分,她已经完成大半工作了。10点30分肯定能完成任务的。但她却明显急了,不再若有所思的自语,而是加快了穿梭的脚步。
“别着急,慢慢来,你动作已经很快了。”他不得不出声劝阻,真要把她累坏了Jackson一定得跑来兴师问罪。他决心不影响好朋友的100%好评率。
庄柔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门口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