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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至 拾肆

拾偶遇

十多年了,青鸾峰上依旧是那样美丽的景色,只是小屋旁多了一方突兀的土包,还有一块用隶体方正地刻着“爱妻韩菱纱之墓”的碑。失去宿主的望舒剑也没了光亮,一半剑锋埋在土里,可露在地表上的部分却无丝毫残泥。

失去了视觉的天河适应得很快。欢快地四处追着野猪,惊起一方休憩的鸟。他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称霸青鸾峰顶十九年的山大王。

石沉溪洞在菱纱过世后被天河用巨石堵上了,还特请紫英为那施了结界。天河是如何想的,紫英仍猜不透……也许,是因为菱纱在那里碰触了望舒而导致那场惨剧让得天河悔恨不已;又也许是,天河仍旧怕着鬼界的云天青会责怨他没有遵循他的嘱咐;再也许,天河怕扰了父母的安眠……不过这些也都无谓了。

天河早已可以独立生活,紫英也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多年来,除去每日练功修身,紫英最大的爱好是走遍山河,收集些稀奇矿石,攒足后便把自己关在铸剑厅,花上个把月打一把让自己满意的兵器。只是不觉流年易碎,龙阳太子的剑架已摆满了铸成的兵器,紫英不得不再造了一个,将将足用。

许是龙葵都看不惯他单一的生活,终于在他铸成第三十一把剑的时候疑惑问道:“紫英哥哥,我们再次下山的时候可不可以不去寻矿石?”

“为何出此一问?”此时的紫英正挽起袖子专心擦拭新成的剑。

“小葵很久没有到城镇里了……紫英哥哥,能不能陪小葵到城里逛逛……”

“嗯。”紫英这方才意识到自己十多年来似乎忽略了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看着龙葵,“镇江如何?”

“好!”小葵高兴地拍着手。即使为修炼千年的鬼魂,其少女心性仍在不经意间流露着,即便已苏醒了十多年,改变的幅度依旧不可查。在千年岁月面前,这人世短短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了青鸾峰,简单与天河交代一下,四处打点完后,紫英便带着小葵御剑了下山。

镇江离青鸾峰近得很。它是沿海的安静的小镇子,直教紫英联想起即墨。

人事变迁,十几年前的离合悲欢早已被这世上最无情的时间抹杀殆尽。倘如今回到那小镇,大约也不会有人提起狐仙的事了。或许夏元辰还会记得这四个宛如谪仙的少年……只是不知那痴儿莲宝是否还安好……汹涌如潮的记忆涌上心头,紫英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生生将它赶出了脑海。

刚跃下魔剑的紫英尚未站稳,一旁兴奋的龙葵并没有注意到紫英的异样,牵起他的手便向热闹的镇内跑去。由于紫英停在了郊外,离镇内还有些距离,龙葵这一路上带着他奔跑的样子便被不少在田里锄地的农民逮了正着。庄稼人一边感叹着两人的惊为天人,一边疑惑着这般谪仙似的漂亮公子和小姐为何跑来这不算富庶的镇江。待两人跑远后,这边的农家人方才还神,彼此四顾,方觉所有人都停下工作,痴痴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不知是谁咳了几声,众人才清醒来,尴尬地对视后,才又抄起家伙锄起地,有几个小姑娘脸上泛着古怪的红晕,久久未消散。

……

“紫英哥哥!这对耳饰好看吗?”一路上龙葵试遍了所有摊贩的首饰,皆无兴奋之言,唯独此件得其垂青,甚至拿来问起对着石头贩子的石头发呆的紫英。

“嗯。”紫英点点头。那是一件浅蓝色的耳坠,似乎是极纯的蓝晶石打磨而成的。看起来是件古物,但其工艺很精湛,面上没留下丁点磨石的擦痕。紫英想来,约是猜出龙葵的心思,他淡淡一笑,接来龙葵手中的耳坠,到商贩那里结了钱。

“它对你很重要。”紫英似乎在推测,见龙葵没有反应,他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很漂亮。”

“谢谢紫英哥哥!”龙葵抬起头,粲然一笑。即便她的外表是怎样的开心,紫英都不难看出方才蓝发少女又陷入了千年前的回忆中。这对蓝晶石耳坠,除去做工不讲,单是开采蓝晶石也是道难题,想得到如此纯净的更是难上加难,如此看来,它大约也与姜国有关吧。

正待龙葵欲向前走时,不远处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划破镇江的平静。

虽然紫英已经很久没有为尘世之事奔波,但出现于面前的不平之事勾起了他深埋已久的回忆,加之身在琼华时“仗剑为人间”的教诲深入骨髓,他的身体早就先意识一步走去了。龙葵也知道他的性子,默默跟了上去。

……

之后的事不详提也可,不过是个无业氓人见一女子长得清秀可人,仗着自己学过点功夫,欲调戏她罢了。紫英将那人赶走,转身却仍看到那女子瑟缩在地上,不肯起身。

“姑娘?”紫英柔声道。

那女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回家……回家……”声音抖得可怜。

“姑娘家住何处?”

“回家……回家……”女子突然发力站起身子,一双惊恐的眼睛愣愣地盯着紫英。

紫英突然觉得有些怪异,这女子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此刻竟变得神志不清起来。四顾见无人欲上前相助,他也只得伸手欲扶那女子一把。

可女子却疯了一样抓住他的袖子:“那边……回家……”力气大得让紫英惊异,整洁的道袍瞬间便被她捏得褶皱不堪。

紫英任女子大力地牵着,女子是半推半搡地拉着他踉跄而行,他也不得不在一只手失去自由的前提下同龙葵一起搀扶着女子。

一行人怪异的走法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尴尬的气氛与火辣的目光燎红了紫英的俊颜。他不敢抬头迎上那些人的眼睛,只强迫自己专心搀着女子回家,其他一概不论。

“到了……到了……回家……害怕……”在一方门前,女子大叫起来,她甩下紫英的袖子,用力击打着大门。

紫英也不顾变了形的袖子,起身遇上前劝慰女子,却在迈上台阶的一步上怔怔愣住。

那门上的匾额,鎏金色的“慕容府”三字,赫然在上。

壹拾壹家变

时至今日,紫英离家也有二十多年了。而后续,他对于这个显赫一时的家族的唯一了解不过是鬼界里摆渡的韩北旷透露的只言片语——父母双亡,但都走得安详。天下至亲之人都已入了轮回,紫英也许久不再常常思索了。不想今日在这镇江却见到了“慕容府”,谁料得是不是天意。

疯癫的女子依旧乱叫着拍着大门,完全无视掉一旁站着的紫英与龙葵。也不知这家人是怎么一回事,过了许久才见那朱红大门开了条缝子,门里的眼睛见女子一愣,倏尔将门洞开,一个家丁紧紧抱住她,一个则用绳子捆着,一套路子下来很是娴熟。

完全忽视掉一旁站着的一人一鬼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一个家丁把女子扛在肩头,招呼着另一个飞也似的消失在深院中。

紫英正欲上前细问,却见门内闪出个老头儿,白髯衰鬓,却步步生风,有那么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头儿不留痕迹地拦下紫英:“小老儿乃慕容府管家王伯。这些子银两权当做公子的盘缠,公子倘无事便回吧。”

紫英推开王伯塞来的银子,抱拳道:“方才见那位姑娘神志不清,在下乃修道之人,也略通岐黄……”

王伯不悦地收起银子:“……少侠师承何派?”

“昆仑,琼华。”紫英并无犹豫地答道。十年,每每有人听到这样的答复总会刮他一眼的:生灵涂炭的邪派残党!早些下山的门人早已收了道袍闭口不提琼华,唯有他一直坚认为琼华门人,未曾更改。

“琼华?你为何仍自称琼华门人?”王伯面色变得缓和些,问道。

“养育之恩不可忘,恩师大义不可忘,情谊深厚不可忘。”紫英淡淡答道。

“好一个不可忘!有骨气!”王伯赞许地拍了拍掌,“你说,你懂得岐黄之术?”

“是。”

“……麻烦少侠这边走。”王伯引路道。

……

家中依旧是一股淡淡的紫檀香味。尽管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但这习惯似乎是保留下来了。紫英如今的身高已经可以让他俯视香炉了,幼时好奇的东西就这么无保留地铺满在面前,只让他觉得一阵眩晕。

紫英呷一口茶,垂头不语。龙葵站在他身旁也不说话。

“这边……”远远地传来王伯的声音生生打碎了宁静。紫英猜到应是家主来了——当是自己的大哥吧。二十年不见,他大约也认不出自己了。

不久,一位身着紫服看似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稳步跨进客堂,紫英还未开口便见他拱手道:“在下慕容紫鸿,见过少侠。”

“慕容先生不必如此,在下……在下穆英。”

“穆少侠。”眼见得慕容紫鸿又是一礼将下,紫英头疼地拉起兄长,抱拳道:“在下只为救人而来。”

“救人……对,少侠请坐,在下细细与您明说。”一干人等寒暄了半天才找到正题,这也正让紫英寒心很多。记忆里那个温柔高贵的大哥竟变得如此世故圆滑,甚至于有些愚笨了……也许是笨为提防外人假装出的,但敛去光华的慕容紫鸿总与记忆中那个单薄却坚毅的背影叠成双影,再也寻不回过去了。

“在下成亲约四五年。内子刚下嫁于在下时并无异常,爽快开朗,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约是一年前,在下与内子出门游玩,路遇匪徒。那匪徒欲强抢内子,内子不从,不知那心狠之人从袖内掏出什么邪药,强塞进内子口中。内子当夜体热多汗,长梦不绝,第二日便似变了个人。

“那以后,内子性子柔婉了很多,颇有些大家闺秀之风。倘只如此在下也不担心,只是内子时常发作怪病,正如少侠今日所见的。发病时力大无比,口不择言,在下也只得让家丁缚住她等她病发作终了。

“在下目睹一切,观内子苦不堪言,心痛如绞啊……怎奈何请来高僧名医皆无救治之法,四方邻里皆对内子嗤之以鼻,如今少侠肯救内子于水火,在下永生难忘。”

“在下当尽力。”紫英抱拳。家中变迁繁多复杂,大哥一人撑起家业也属不易。当年浅听父母谈论复国之愿,传到这一代怕也是断了。生存之压迫在眉睫,况灭国多年,忠心老臣也留世不多。他如今对复国没有丝毫欲望,倒也安得一切归于尘土。

紫英正欲说下文,便见门外跑近个小厮,在王伯耳旁嘟囔些什么,作揖后才离去。

“王伯,发生何事?”慕容紫鸿皱眉道。

“夫人已醒。”小老儿如是回答。

“差人替她松绑,换上新衣物。”慕容紫鸿吩咐道。

见紫英略有不解,慕容紫鸿忙解释:“内子发病终会弄得衣衫不整,如若癫狂……”

紫英淡淡一笑,以示理解。

“少侠……在下,可否唐突一问?”慕容紫鸿叹道。

“慕容先生何事?”

“舍弟慕容紫英于二十年前入昆仑琼华派修炼……少侠可曾见过他?他如今……”慕容紫鸿也当知琼华天谴一事,说到此处竟噎住道不出下文了。

“……”紫英也料到慕容紫鸿当问此出,强忍了痛楚,装作无知,微笑道,“紫英师弟他天资聪颖,比在下强上许多。他出师早,又为情困,已于天灾之前下山去了。此刻也当成了父亲。”

“那就好……多谢穆少侠……也怪我私自迁居到镇江……唉……”

“老爷,夫人已经更好衣了……”王伯突然插嘴道。

“嗯。少侠,这边请。”慕容紫鸿敛了起眼底哀愁。

……

“这脉相……”紫英喃喃道。

“少侠可看出什么?”慕容紫鸿急忙问道。

“尊夫人……”紫英皱眉凝视着晕迷的少妇,“……当是邪症。”

“邪症?!”一旁守候的老老少少莫不惊讶万分。

“子时乃逢魔之时,此刻除邪当为最佳。虽鬼气最盛,却更易察其形。”紫英的眉一直未舒展,“今夜便由小葵维护结界,其余人等莫要走近此屋。”

“我写下所需的物品,劳烦先生差人准备。”驱散了屋内所有人,紫英又回到女子休憩的床前,“姑娘,你又何苦……”

壹拾贰国怨

紫英今日在青鸾峰、镇江与剑冢间来回奔波。一方安顿着天河——纵然有梦见樽照应,他心底那种对朋友近乎执念似的牵挂总是让他不太平;一方是购置些物品——即使今晚不过是逢场作戏,可自己生来几乎没撒过什么谎,还是准备周全些为好;另一方是为了取剑——下山只为陪龙葵一游,身上只带着紫宵银月和魔剑,如若要摆下阵法,尚缺两柄。一切忙碌过后,他终又回到慕容宅,抬头望着天穹月明星稀,重重叹口气。

紫英不难看出自己的大哥额角渗出的薄薄汗水,本就不展的愁眉此刻更深了几分,眼底除了焦躁还有些别的什么,让人看不透。一回想起素喜白衣性情清傲的大哥变得这样,紫英总觉得无法接受。生活可以让人彻底改变,紫英浮起了难过之情——多年来,自己竟没有帮过大哥分毫。

与慕容紫鸿一阵寒暄后,紫英要众人退到五丈之外,唤起碎痕,崩鸣,紫宵银月,魔剑四剑,分居女子休憩小屋的东西南北四方,结起个简单的剑阵,暗黄色的界如流波浮动,将小屋生生隔离开。

紫英叫来龙葵,拉着她站在魔剑旁边,俯身轻道:“站在此处便可,莫动。”

不明所以的龙葵只疑惑地皱起眉来,却没深问,仔细点了点头,装作如临大敌的模样。

紫英转身向围观的慕容一家老小朗声道:“此处凶险,望各位莫要靠近。”又提笔画了几道清心符甩在门窗上,自己推门进了屋子。

一直装作凶险的样子,闭门后的紫英如释重负地感叹着——果真,撒谎这东西不是通常人就能轻易学来的。

一直躺在床上装作晕迷的女子听到这阖门声身体一颤,依旧不起。

“夫人,你大可放心了。此处无他人,将你的苦恼说与在下听,在下愿为你解忧。”紫英也不靠近,趁着月色摸将个凳子坐下,静静等待。

“你怎么看出的?”女子起身,一双明亮的眸子被月光映得发亮。

“在下略通岐黄,从脉相判断出。”

“你在唬我。过去那些郎中为何没有如此推断?”

“……心内有鬼则眼观万物皆有鬼。自己无法解释的却不欲相信,只为表象所困。况人心如海,又有几人能看穿呢。”紫英淡淡答道,却似乎答非所问。

“算了。原因不重要。”女子起身,“若你现在出去告诉夫君我的病你医不好,事后我会给你足够的银两打点行程。请你莫插手此事。”

“不,在下一定要管。”

“为何?”女子讶然出声。

“……在下祖上与慕容家乃为世交,但传至今日这份缘也淡了很多。虽慕容家不记得我,但我不能忘记了祖训。”紫英想想,还是未将真相直白说出。

“祖上?……”女子一愣,复而凛然道:“你是燕国朝臣后裔?!”

紫英不置可否。

女子权当他为默认了,又逼问道:“你心内还有复国之念吗?”

“未曾。”紫英的声音很小。

“我凭什么信你!”女子怒斥。

紫英无言,无声抬起头,一双星眸伴着月光沉沉映在女子眼中。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深如龙潭,悠远又寂寞,数不出丁点尘世凡俗。

似乎是怕陷入沉渊无法脱身,女子逃离似的踉跄到床边,端坐下,自嘲道:“罢,我信你。有这般眸子的人不屑说谎。”

“那夫人……”

“我说与你听。”女子打断他,带着一股子埋怨与不舍,“贱妾贺氏,四年前嫁与紫鸿为妻。

“我本为江湖人,能嫁到望族在常人眼中也是荣幸。紫鸿待我很好,我本无甚奢求。日子平静,镇江也是好地方,临水景秀,我很满足。

“一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偶尔夜半无眠,起身到花园赏月,却发现紫鸿的书房仍明着灯。我很好奇,循廊道刚走至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对话。当下我的心就凉了。

“紫鸿不甘燕国就此灭亡,他要继续父上的事业,光复大燕!

“我明白我在紫鸿心里的位置。多年来他一直想寻个依靠……呵,好笑吧,那样坚强的男人,到底背负了太多……那时我便计划寻了缘由装作病痛,拖着他的复国业……

“我不是不可怜慕容家的遭遇,只是如今的百姓不能再承受一次战争了……我生活在江湖,我怎不知生活之艰。一场战争,又会带来什么……

“又是那一年,紫鸿见我心情不快,便带我出去游玩,碰到了一伙儿匪徒。我故作不敌他们,那匪徒擒我后便当着紫鸿的面给我喂了一颗情药……”说到此处,贺氏有些不自然地咳着,见紫英没有过多反映,便收了矜持继续说道:

“紫鸿生在望族,自是对这种市井俗物没什么研究,只当我是被喂了颗毒药。我装作被他们虏去,半路上解决那群匪徒,救出紫鸿后便装作晕去了。

“之后的日子,我尽力模仿着大家闺秀,又在不同的时刻下装作癫疯。我乃习武之人,力大是自然的……紫鸿见我如此,果然不再似过去那样关注复国……毕竟他已经依赖我了……

“我很卑鄙吧?利用他的爱去阻拦他的理想……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贺氏的声音越发地小了,最终只剩下低低啜泣声。

“……”紫英无言。果真,大哥仍在执意复国,他仍然放不下那段仇恨与屈辱。但若助他,不正和琼华一样,为了一己私欲断送人魂;更何况,紫英对此并无兴趣。

“夫人,在下愿助您。”紫英道,“同故国之情相比,苍生更为重要。”

贺氏点点头,拭去泪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望委屈夫人几日,继续装这邪症,在下借故小住,再寻他法。”紫英出口后苦笑摇头:这谎,还真圆不了了。

“尽依你。只望少侠莫要辜负百姓。”贺氏起身向他施个万福。

壹拾叁龙渊

是夜,紫英独出。他开门前晃出了一道风咒,撞在结界上,似弦断裂的声音震得人内腑一痛,接着狠狠吹破了一堵墙,凭夜去了。只怜见慕容府上一家老小素不见这五行法咒,生生被吓破了胆。却只见慕容紫鸿一人惊讶之余却在眉间闪出抹异色。

紫英倒也不奇那一干人等呆愣的样子,只为礼节而浅作一揖,旋而向紫鸿道:

“慕容先生,在下可否借步说话?”

“嗯?嗯……”慕容紫鸿只挤出几个单音,少顷才寻回理智,“是极,是极。少侠主厅请。”待这一双尚未相认的兄弟离开了很久,原地傻愣的众人才似大梦方绝,却见龙葵仍守着剑阵,他们也不敢随意离开。

……

“尊夫人煞病缠身,此病一时无法根祛。如若先生不嫌弃,在下愿为夫人医好此病。”

“当真?”慕容紫鸿忙喜道,“在下感激不尽!……不知少侠有甚要求,但说无妨!”

“……无甚求。”

“那少侠在镇江有无居所?”

“尚无。”

“府内尚有空房,少侠不嫌弃可暂居于此。医病甚的倒也方便。”

“多谢先生。”大哥他……便这般轻率同意外人入住府内?他当真在意大嫂,很在意。仅观他眉目之间确不见复国之怒的戾气,相反却有些怅然。大哥心里,竟在想什么,这其间之事,必然错综复杂。

“只是,少侠。方才那阵罡风究竟何物?”

“……乃在下为驱魔祭起。”

“那内子……”

“夫人无恙。”说罢,紫英又列了几味药草,权为镇惊所用。慕容紫鸿在旁一味味记下,白纸,黑字,泼墨成文,精小的行楷煞是好看。飞白很宽,有些笔画甚至因抖而呈波纹,不难看出他心底的激动。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夜已深,少侠若已劳累便可至内子休憩房旁花园内的客舍中休息。内子便由在下派人照料。”

紫英见他也无意再多说什么,便告了辞,收回了四剑,也不理屋外一直呆站的众人,带着龙葵去客舍了。

……

“他的目的是什么?”见紫英走远了,慕容紫鸿关上门,冷笑问道。

“我怎知晓?”夜色里的墙角似乎站着什么人,清朗的声音却让人不觉神清气爽。

“这世上有你不知之事?”

“自然。”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过那个青年很有趣。有些地方同你很相似呢。”

“哼。”慕容紫鸿也不再同那声音的主人纠缠这问题,“若不是静儿大病缠身,我又怎会留这来路不明之人。”

“你不妨试探试探他,如若他有心助你,也不失快事一桩。况且,你也思念你的弟弟吧?”那声音柔柔道,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龙渊。”慕容紫鸿不悦道。

“好,好。不说就是。”被称为“龙渊”的男子一跃下桌,淡淡的月光铺在他面上,在左耳侧与脖颈上反印出一幅淡淡的七星红纹。

慕容紫鸿。你很有趣。不过,那个自称穆英,带着千年鬼灵的青年,更有趣。

想到此处,龙渊邪魅一笑,隐去身形。独留正为妻子惆怅,丝毫未察觉他心情变化慕容紫鸿在这房中。

……

“小葵,怎的了?”紫英进屋已有了些时刻,却不闻素来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的龙葵说上半句话。

“紫英哥哥……你去哪了?”小葵扭扭捏捏地挤在屋角,尽管屋内蜡烛很明,却并不敢上前一步。

“主厅,同大哥商量些事。怎了?”紫英略感奇怪。今天碰到的许些事都有些怪异,却怎料一事方才终结,龙葵却有了异样。

“……你……碰到什么……了么?”龙葵费力挤出几句话来,身体有些颤抖。

“未曾。”紫英更诧异了,起身欲走近龙葵看个究竟,却在他刚站起身时被龙葵的大喝吓得一悚:

“别过来!!”

“……”紫英越发不懂了,却也只得乖乖坐下,仔细等着龙葵下一句话,生怕错过什么。

“剑气……好冷的剑气……剑灵……一定是仙家的水系的剑灵……”龙葵蹲下身子,在墙角缩成一团,瑟瑟抖着。

“剑灵?!”紫英一怔:倘若真是剑灵,这当是怎样的修为?!仅凭残留在自己身上的剑气便让千年剑灵龙葵痛苦到这般田地。在慕容宅中,紫英本就不抱太大的乐观之心,此刻心情更被这突然杀出的一出冻成寒冰。

“小葵,那我……”

“紫英哥哥……你将魔剑……或者剑匣丢来给我……不要亲自送过来……我……我……我要幻回……剑中……便……便好……”说到最后,龙葵的声音抖得已经很明显了,本白皙无痕的两臂被双手挤出几个红色的印子来。

素来爱剑的紫英在过去的近三十年中从未做过任何对剑不敬的事。但龙葵近乎冷到晕厥的样子让他不禁联想起菱纱临终的日子,那段惨痛的回忆倏然涌入到他脑中,塞得满满。紫英忙从剑匣中取出魔剑,轻轻道声“对不起”,把它掷给了龙葵。龙葵将将接住剑,迫不及待地消失在剑里。她的倩影消失的那一刻,只听得魔剑一阵龙吟般的嘶鸣,猛烈晃动几下,便归于沉寂了。

紫英怕扰了龙葵,故未将魔剑捡起;更生怕自己的真气也带了那不知名的剑的剑气,也未替她施什么咒。魔剑只孤零零地躺在角落中,丝毫没有生命似的。天下凶煞之物,此刻却沉默得像块凡铁。别人看到大约会拍手称快吧,但紫英看着,只有一阵心痛,却无他法。

复国心、神秘剑灵、大哥亦真亦假的表现……这慕容宅里到底还藏着什么让人心惊的秘密?紫英深锁了眉,透着薄薄窗纸,只看到了一片雾中花。

原本富庶而祥和的家,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大哥,还是那个大哥吗?

夜,很深。藏不住,不知何方而来的浓浓的冷意。

壹拾肆相忘

“紫英?”一直懒散地躺在客舍房顶的龙渊小声啧啧嘴,“莫不是他弟弟?倘若真是,见了自家大哥为什么要隐了名姓?这一家人还真有意思。”

“人的羁绊总是这么深,让我每次见了总是很羡慕啊……”龙渊扬起下巴,尽力扯出抹笑容盯着天边孤悬的苍月。月明星稀呵,真的一点星子也见不到了,月最美的时候,却也是最孤单的。

“吱……”沙哑的推门声打断龙渊的繁杂思绪,他心下一凛,忙隐去形体,而元神则一跃而起,趴在房檐细看紫英意欲何为。

开门者英眉深蹙,面上的表情混杂着夜色看不明晰,一双星目反着月凄凉的光,只有着一股忧伤之色弥漫周身。紫英走到屋前石凳坐定,解下剑匣,打开,取了师公的手札默默读起。

斜上方的龙渊一阵奇怪。方才听屋内声音,那千年鬼灵当是被自己的剑气冻伤了,如今这青年怎一点都不急的样子,还有心情凭月读书?

“……”正在龙渊游神的当儿,石桌旁的紫英已安定不住了。他浅浅一叹,收起书走到花园口负手望月,“师公,紫英仍未成器……”

这边的龙渊只听到几声吱吱呜呜,懊恼地跳下屋顶向紫英走近。他执拗的脾气在此时可真让他所过之处的花草伤透脑筋,水灵古剑,即便刻意隐藏身形,但只消一丁点的怒气便可轻易伤了这生来不过几年的花灵草灵。

眼见的一片翠生生的叶片凝着有碎冰,风吹过,一阵窸窣剥离的冰碴声不绝于耳。

“谁!”即便紫英怎样沉浸在哀伤之中,这样显而易见的变化又怎会不知。他压低声线,冷冷问道。

龙渊倒也不介意面前的青年发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剑气,刻骨冰寒的剑气排山倒海向紫英而来,却刻意避过了其他生灵。

“阁下……意欲何为?”紫英默念火暖魄,但仍被这水灵之气冻透身体。他勉强开口,上下贝齿不由得微微战抖。

“我是谁与我想做什么都不重要……”龙渊默念法咒,弥漫在空中的水汽迅速纠缠,冰凝成形,剔透的冰块儿渐渐露出轮廓,在这微热的初夏夜里,那低寒的温度并不费力地卷起一片水汽氤氲。

“重要的是,我尽兴便好。”冰块轻浮地挑起面前早已冻僵的人儿的下巴,“那你就陪我玩吧。”

见到紫英愤恨的目光,龙渊不笑反怒:“你不想慕容府一家之主受伤吧?嗯?”

龙渊满意地看到紫英本就冻得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他像是好心似的敛起剑气。

“你……”紫英哑着嗓子愤愤道。

“其实你也可以拒绝我啊……”透明的冰型上前一步,关节处喀啦作响,“为什么关心他?”

“……”紫英皱眉,“蒙慕容先生关照,在下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

“他那不过是尽地主之谊。”龙渊此话一出,见紫英已没有回答的意思,也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你不必刻意留意我的存在,该玩儿的时候,我自会找你。”

“你究竟是谁……”不甘于再次被轻薄,紫英红着张俊颜低吼道。

“屋内那只剑灵不都同你明说了么……”冰块抬起右手,抓抓后脑,“我是只悠闲到无事生非的老不死,年轻人,入了我的眼可是你的荣幸。”

“此等伤人之事……行之何趣?!”

“我见你根骨不错,修行又早,得道成仙当也不是难题吧。”冰型渐渐消散去了,“我等求死不得的无趣寂寞,只有不老不死的仙魔才能理解……”清冷的声音就这般慢慢消逝在慕容府深处的花园里。那空灵,就像是谪仙,此刻又凭风归去天上人间。

……

“去哪了?”龙渊刚推开书房大门,内里慕容紫鸿微愠的声色便荡入耳畔。

“逗逗那孩子。”龙渊若无其事地关上门,一双凤目含笑道。

“在他医好静儿之前,不要去找他!”慕容紫鸿拍案而起,双眦欲裂。

“嘁……”龙渊不悦地撇撇嘴。

“待静儿大病痊愈,我等光复大燕,那人你愿怎样处置皆可。只是此刻你断不得动他。”紫鸿见龙渊面色不善,尴尬一咳,让步道。

“哼……你这道歉还真隐晦。”龙渊不理慕容紫鸿,只径直走向书架,道了声“我歇息了”便幻回到最上层的剑盒中。霎时,整个书架光华一作,转瞬归为死寂。

“慕容紫鸿……人世不过几年,当真连一袍同乳的弟弟都忆不起了吗?枉你弟弟还心甘情愿地向着你呢……”龙渊伏在剑里,静静躺着,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人性就是这般才有趣。没了这些东西,我又拿什么取乐呢?……”

“龙渊方才那表情……究竟是为的什么?”见龙渊没有再幻出的意味,慕容紫鸿摸着下颌缓缓坐回椅中,“过去即便是训斥他,也不见他那般气愤。对了,他说过刚从穆英处归来……莫不是……那穆英同他说了什么?!”想及此处,慕容紫鸿才觉心内一阵愤怒:介贺静之事不愿与那来路不明之人追究,倘若他敢教唆军师,坏复国之大计,便不得不提防。那人骗我紫英尚在人世,约是为了让我心内好过些的推辞,但他胆敢同我明目张胆地作对,那我慕容紫鸿决不轻饶他!

“是否是可留之人,明日便试一试……”慕容紫鸿冷笑道。干笑几声罢了,慕容紫鸿落寞地垂下眼帘,左手轻抚着案几上尚未完工的画,右手随即执起笔,点上两点星眸。画成后,紫鸿同那画中幼儿对视了一会,便抬手把那才画成的粉雕玉器的小娃娃图丢进了烛台中,“紫英,大哥没办法见你成人立业。你在天有灵,便同我慕容先祖一起佑大哥复国功成吧。”

窗外月色,正迷离。相忘,便该真忘却了。留下这藕断丝连的羁绊,只教人,越发痛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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