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邺琅的皇宫又一次的血洗,显得格外的冗长。宫门上的侍卫将弓拉的很满,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可能再也看不到新的一天日出时分的晨曦。
沅裳的箫声一起,四下里透着刺骨的杀气,没有任何的悲悯。此刻不再是“良宵引”的婉转如诉,而是声声急促的“十面埋伏”。身旁的鸩羽和蔌遗,剑锋流转亦是看不出招式所出何路,纵然身旁是万箭齐发看不到尽头,他们依旧是泰然处之。身影所到之处,数箭在空中相撞,一地的断箭无疑是最好的证明,冰麾流绡的实力使得他们屹立于江湖数十年无人敢小觑他们,甚至是敬畏他们的力量。
而璇玑楼与宫廷联手,不过为了削弱江湖上崛起的冰麾流绡,而这一次的刺杀也是一次探底。然而对于鸢珩典籍而言,他的目的还有更深的一层,那就是查清当年倾虬一役的真相。他知道当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置倾虬族人于死路的机会,而他的师父倾虬沅裳则是最好的诱饵,曾经倾虬家族的幼女,同时也与鸢珩氏族少主人有着皇家恩旨的婚约。当年倾虬氏族覆灭,一纸婚约化作街头巷尾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却再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婚约相连的两个人已经完完全全销声匿迹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一段往事也成为鸢珩氏族的一段秘辛。
崇泽典籍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口中默默地念到:“召天权,开阳阁主回璇玑楼不得有误。”
姬晚寒向典籍略施一礼后迅速的向后飞掠而去,明晃晃的月光照的典籍眼中浮上一次湿润的雾气:“莲安,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还你一个天下。”
然而下一秒,周围嘈杂的声响全然恢复了平静,没有了箭矢破空的急啸,只有铜兽口中的流水滴落的三声,打在汉白玉的托盘上格外的清冽。
不知是什么时候,鸩羽的身侧多了一个单膝跪地的男子,他将头压得很低,银色的面具勾勒出他面颊姣好的弧度。
“属下来迟,但凭左使责罚。”
而鸩羽却把手挥了挥,示意他起来:“夏麒,先带右使回流绡宫,随后我们在璇玑楼会和,看来璇玑楼楼主与我们的渊源真的不浅呢。”鸩羽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眼中的肃杀之气直逼崇泽典籍。
“璇玑楼能迎来左使驾临,不胜荣幸。”随后将折扇向前一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而鸩羽踏在周围的一群群尸首的身上,他的脚底将那些血迹斑驳的面容压在泥泞的地上,恍惚间心底一痛。
邺琅今年的梅雨季节来的格外的迟,蒙蒙的雨雾将树上的新叶染得绿油油的,路上的青石板浮着一层细细的水雾,行脚商人早已停止了叫卖,小城的周围四面环山,而南方的高山上整座流绡宫像是沉睡在这片茫茫雾海中。窗边的女子放下手中的手炉,指尖留存着温热的余温。梅雨季的冷,透到了骨子里,使得她转身去点燃屋中忽闪的炭火。
这时,一只雪白的信鸽从窗外飞了进来,浑身的羽毛沾了温润的湿气,女子伸出手让信鸽停驻在她的臂上,取出脚边的竹筒里一张雪金笺慢慢展开。女子的眉眼覆着轻盈的无影纱,并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相貌,而是因为世间已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入了她的眼。
女子的嘴角微微上浮,随即顺手将字笺扔进炉火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门外,有人抖落了一身细碎的烟雨,白色的衣袍临风而立,鬓间的海棠花盛放,沐浴着这样的细雨。手中一件墨色的狐裘,通体带着柔和的光泽。女子小心的双手捧着这样一件狐裘,任由细碎的雨雾打在她的身上,发间。
“进来。”屋内的女子淡淡的说。
门外的女子走进屋中,将手中的狐裘披在屋内女子的身上后,后退几步俯身跪地。
“右使沅裳,向主上复命。”
被称作主上的女子莞尔一笑,示意沅裳起身。
沅裳依旧跪立在原地,呼吸微微有些错乱。
“你起来吧,这次的事不是你的错。”余光看到白色的身影,唇角绽开一抹笑容:“难道你要让我这病中残躯亲自扶你起来?”但随即,被称作主上的女子意识到了异常,转身看到地毯上大片惊心的红色。
“容…”沅裳的脸色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衣服前襟已被染成血红模糊一片,下意识的往前一扑,倒在了容的身上。容迅速出手点住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声音依旧清冷不减:“你受伤了?到底是谁?”
沅裳的嘴唇微微的颤动着:“李...家。”
容顷刻间一怔,邺琅国李氏,掌控着朝中的军机大权,天罗地网遍布整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而李家公子李元嘉,正是当朝权倾一方,掌控着整个国家的暗流涌动。
“去请原清野。”容对着门外的人吩咐着。
此刻沅裳的脑海中一片的混沌,她不明白短短的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局面急剧扭转,完全超过了冰麾流绡的控制范围。直到容的声音在她的耳畔隐隐传来:“沅裳,倾虬一脉的秘密要揭开了。”
三寸金针,透明丝线垂下,素白色衣衫的男子运用内力将沅裳的经脉打通。江湖中鲜有人知道原清野的名讳,只因为他只想将自己的锋芒隐没在江湖纷争之中。当然也只有更少的人知道原清野就是上一任的重欹阙的主人,曾经以一套“残烛游龙”的针法立足于当世医学巅峰,但他的门下却从没有过一位弟子。
金针细密的光芒散落在沅裳的主脉之上,游龙般灵动的气息在她的体内奔腾游走,原清野的手指巧妙的注入每一次力道,催动内力将金针扎入每一个穴位,在他的面前,只怕当今无人再敢妄称医术之博大。
“伤她的人用力十分小心,全部避开了重要的穴道,仅仅只是令她丧失快速行动的能力,极可能是为了逃避右使的追查。”原清野在施针完毕后淡淡的对着容说道。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容微微停顿了一下:“文轩刚刚传来的密保,重欹阙四方御使在一天之中全部渗透到了皇城的周边待命,其中西方御使鸢珩洛正在赶往璇玑楼的路上。”容一字一顿的将事情完整的讲给了原清野。
“当年你救下鸢珩鸩羽,亲点陆云辞授他武艺,却坚决不收他为徒,是因为你早算到了鸢珩薄岚那个老东西的意图吧。”原清野清秀的面庞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或许鸢珩洛就是来找回他们鸢珩一族最后的希望的吧。”
容将双手置于炉火之上,火光映在她的双眸里,愈发的深邃:“清野......我们不能让他们枉死,至少在我手里,绝对不行。”
旁边的原清野,炉火的光辉在他的瞳孔中被无限的放大,心中传来一阵钝痛。
“容…”原清野欲言又止,他的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女子:“当初边塞的一场大火,又岂止伤了沅裳一人?”
容的身子微微一震,下一秒,她将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迅速的解开,随意地扔在地上向室外走去。她在快要迈出门槛的地方停留了一下,随即转身对原清野说:“原清野,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怕,就算真的有气血阴寒凝滞的那一天,我也不会多眨一下眼。”
原清野慢慢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狐裘,心里有些不忍。又有谁知道,那个叱咤风云的流绡宫主上,动用一次内力,就会加速她生命的流逝呢?
邺琅主城的北方是璇玑楼,每天有成千上万条情报从这里输送到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从朝廷风云变幻到民间巷尾流言,仿佛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命运都由璇玑楼的人来掌控。
崇泽典籍负手立于窗下,看着背后丝毫不慌乱的鸢珩鸩羽,眼底生出些许的怒意。
“想必左使大人定有什么见解要与在下说明吧。”崇泽典籍开口的一瞬间,已有送客的架势。他挥手示意所有的侍女奉茶后退下,自己端起茶盏,细细品尝起来。邺琅边陲独有的毛峰剑松醇厚的香气中带着硬朗的风骨,不知不觉中想起当年他与倾虬莲安的那一场初遇。满山的茶园里,她鹅黄的衣裙在青翠的绿叶中穿梭,雾气缭绕的山谷里回荡着她悠扬的歌声,她与自然融合在一起,仿佛她是森林里的谪降到人间的仙子。
“你假意围攻右使,无非就是要引我出来,想通过我知道当年的事情的真相。”鸩羽轻蔑地笑了一笑:“可是很抱歉,关于莲妹的一切我都不甚清楚,我只知道……”
未等鸩羽继续往下说,典籍已抢过了话题。
“你只知道你的未婚妻,倾虬家的幼女,倾虬凰兮并没有在那场战乱里死去对吧?”
屋里陷入了一阵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鸩羽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变凉,他看着面前的崇泽典籍,看着他眼中的情绪竟觉得愈发读不懂这位璇玑楼楼主的心思。
“曾经有一个女子,在毓沅阁里苦守你八年,最终等来了一场战火。她站在火海之后的孤峰上,身上沾满了族人的鲜血,亲眼看着她的郎君身披战甲,杀她族人无数。从那个时候开始倾虬凰兮就不存在了,她是倾虬沅裳。不为她的毓沅阁而感伤,而是她的情思,她的家族。”崇泽典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法克制的抖动着,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师父曾经承受过的痛,让面前的这个男人再也无法与她比肩。
“你说什么?”鸩羽本能的要否认,但是他的心里明白璇玑楼楼主的话从来都不会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