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风刀。
风本不是刀,但风却可以成刀。
十四柄风刀,织成一片天地萧杀的刀网。
天地萧杀,残叶如无魂之蝶,飞舞而凌乱。月色已隐,月色同样在萧杀中失色。
空竹跃起,再跃起,但他还是摆脱不了刀网的威胁,他已成了在刀网中挣扎的一条小鱼。
他的桃木剑挥出,再挥出,可挥出与不挥出已没有任何分别,因为他不知该挥向哪里,该挥向谁。
只见刀网,不见人。仿佛这刀网并不是人施出的。可没有人,又怎么能施出刀网。
空竹已可以肯定,这一战是他所经历的最凶险的一战。
他的心开始下沉,沉向深渊,沉向无底的深渊。
六柄刀凌空斩来,四柄刀斩向他的腰际,四柄刀从地面上卷。每一刀都足以致命,每一刀又都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空竹突然笑了,大笑,豪气千丈的大笑。
他的笑声冲入云间,云层阴暗欲雨。雨是云的泪,云也流泪,因为它听出这笑声是绝望的笑声。绝望的人还要大笑,何人不落泪,何物不落泪。
城南三十里,万冢公墓。墓地如果有人,也一定是死人。有死人也就有鬼,要找鬼当然只有到墓地。
空竹要找练舞鬼姬,他就到墓地来。可是他没有找到练舞鬼姬,却找到了刀,十四柄风刀。
以风御刀,是当年鬼王三绝技之一。
当年鬼王欲反冥府,自立为王。却被幽冥教主打出冥府,成为人界中一个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人界为阳界,鬼王为阴魂,以阳克阴,所以鬼王在人界的威力发挥不出三成,他也只能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可这野鬼今天怎么还能使出以风御刀?
空竹想不明白,所以他只有笑。笑却如哭,有时候笑又何尝不是哭。
十四柄刀斩来,空竹又已无退路,他是否还能像昨天一样,在无路中走出一条路来?
他已不能,因为鬼王不是练舞鬼姬。他清楚地记得《逢鬼录》中所述:鬼王御千刀,天地色变,神佛皆避。
十四柄刀虽不是千刀,但谁又能知道十四柄刀后面是不是还有一百四十柄刀。
淡白色的月光突然变成了红色,如血一样的红色。因为空竹眼前已有一片血雨扬起。他自己的血。然后他就倒在他自己的血中。他自己的血是热的,但这热血很快就会变冷,他的身体也很快就会变冷。
空竹倒下的时候,月光已被一大团如墨一样的乌云遮住。天地间突然就暗了下来。然后一阵风从远处卷来,如墨一样乌黑的风。
乌黑的风卷来,原本空无一人的地面上,突然间就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一身红衣,美丽至极的女人。
这女人出现,向那乌黑的风一躬身道:“鬼姬参见鬼王!”
乌黑的风中突然传出一阵如夜枭般的桀桀怪笑,道:“嗯,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练舞鬼姬也笑了两声,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鬼王道:“现在有了翻天印,你也应该知道下面该怎样做了吧!”
练舞鬼姬道:“是!”
笑了笑,她又道:“只是属下有些不明白,这臭道士身上既然有翻天印,刚才他为什么不使出来?”
鬼王笑了一阵,才道:“因为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既便使出翻天印,他也同样必死无疑,又何必将宝物外露!”
练舞鬼姬道:“为什么?”
鬼王道:“因为他还不懂得使用翻天印的方法!”
他笑了几声,又道:“这个世上懂得使用翻天印方法的只有一人。”
练舞鬼姬道:“这人是谁?”
鬼王又笑,却突然严肃地道:“我,只有我懂得,所以我才是真正的鬼王!”
他突然话语一转:“那半鬼之体找到了没有?”
练舞鬼姬道:“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
“不错!”
“好,好!这样更好!”鬼王沉默了一阵,突然狂笑:“谁也不会想到鬼王会变成一个孩子的。”
乌云散去的时候,空竹的尸体已冷。
风停了。风停后,这个世上仿佛根本就没有了风的存在。
人呢?人死后这个世上是否也就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
远方传来了第一声鸡啼。鸡啼声证明了这个黑夜已将过去。
无论多长的黑夜都有过去的时候,就像无论多长的白天也都有过去的时候一样。
善天医堂的门前又排起了长队。排在第一位的是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戴了付眼镜,白白净净的脸上时常有笑容绽出,他看上去仿佛也没有病。
他真的没病,他是来替妻子看病的。
他的妻子有病,并且病得很重,他须要大夫出诊。
年轻的大夫看了看他,脸上又露出那种阳光般温暖的微笑,“你是说要我出诊?”
“是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可是……”
“可是你是大夫,大夫就应该急病人之所急!”中年男人微笑着缓缓道,但他的话语中却透出了焦急。
“这里同样也有病人!”年轻的大夫还是微笑着道,“这里的病人也同样都很急!”
“我的妻子和他们不同!”中年男人脸上也露出了焦急。
“每个人的妻子都和别人的不同。”年轻大夫还是微笑着道。
“我的妻子快要死了!”中年男人话语中已有了哭腔,“如果她死了,我也不会再活着!”
每个男人虽然都爱自己的妻子,但能为妻子殉死的男人,这个世上已越来越少。年轻大夫似乎已有些动心。
可一旁的师父却突然冷冷地道:“为什么?”
中年男人转头望着师父,眼中已有泪水渗出,“因为,因为是我害的她,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这样的。”
年轻的大夫也望着师父,但他却又将目光转向了中年男人,“你妻子得的是什么病?”
中年男人道:“她得的,她得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求求你快些去吧!晚了恐怕……”他的眼中又有泪水渗出,渗出的泪水已打湿了他的眼镜。
“好,咱们走吧!”年轻大夫已站起,他的眼中也似有泪水渗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
年轻大夫走出医堂,这是他从医以来的第一次出诊。却不知等待他出诊的,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