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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青春太过于美好,像是七八点的朝阳,温暖而又明亮。爱情就像是沐浴在这清澈日光下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谁也不知道它能否开出美丽而硕大的花朵,但是它依然期待绽放。即使风吹雨打,即使日晒风霜,它始终静静地等待,仅仅只为了那次不计后果的绽放。没有遗憾,更不曾后悔。

焦梦雪(1)

这是南方一个安静的小镇,春雨季节,整个镇子都笼罩在漫天的细雨之中,宛然便是一副活灵活现的江南烟雨图。先人们给它起了个极其富有诗意的名字,烟雨镇。

我家坐落在镇子的西北角,和这个镇子许多其他的房屋一样,我家是座两层小楼,屋檐很长,房顶的两端有高高翘起的龙凤头,像是翘首遥望的龙凤。这是这个地方特有的建筑风格,古朴却也很有地区韵味。

我家的屋后有一条河,不是很宽。早年的时候可以通船,那时候这里好不热闹,就算是夜晚也能听到经过的货船突突的马达声。后来说是水质过度污染,船只便给封了路,之后河水愈加清澈了起来,两岸水草茂盛,映在水里甚是碧绿好看,鱼虾也渐渐在这里繁衍生息。

我家西边不远处有一座古桥叫做清风桥,因年久失修已经不允许车辆通行。三年前,小镇的东头盖了一座新桥,从那时起,行人车辆都从那里过河。清风桥从此变的冷冷清清,桥下许多藤蔓植物爬满了桥的侧墙,一直延伸到了桥面。到了夏天这些藤蔓更是茂盛,周边的虫鸣声甚是热闹。我常常一个人跑来这里,看书、发呆或者哼哼小曲,这么人来人往的交通要道不知从何时起成了我的私人领域。

那座新桥叫做思君桥,是为了纪念一位不幸逝世的修桥工人而命名的。我孤独而又充满未知的烟雨青春,便随着这位修桥工人的不幸离去拉开了漫长的帷幕。

那年,我还在上小学。冬季刚刚来临,天上飘起了雪花,没有下雪的冬天总让人感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整整下了一天的大雪,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雪景。晚放过后,我告别了同桌小玲,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脚下的雪已经积得很厚,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知为什么,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听踩雪的声音。我常常会在雪地里高高兴兴地蹦呀跳呀,把小脸冻得通红,手指冻得合不到一起,心里却是无限的暖意。

“雪儿,等等我,慢点走!”我听到了晓啸哥在背后喊我,于是回头,展开臂膀左右摇曳,像是冰天雪地里一只欢快的企鹅。

“哥,你们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老师不在,我就逃出来了。”他说完嘿嘿地笑。

“你就知道逃课,看你回去何叔不骂你。”我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他也不闪躲,过来拍我的脑袋:

“没事儿,我爸才不管这事呢。”他又嘿嘿地笑。

道路两旁高大而突兀的白杨树上,挂满了雪,把光秃秃树干装饰的花枝招展。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雪,落在我粉色的毛大衣上,我用手轻轻一拍,它们就被抖落,像是无数欢快的小精灵。晓啸哥时不时就左右甩头,头上的雪花甩的干干净净。

我捂着嘴巴笑他:“哥,你看你就像淋湿的小狗。”

他打我的头,笑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哪有说哥哥像小狗的。”

“只有小狗被淋湿了才会甩头。”我捂着嘴笑他,他又来拍我的脑袋。

我们就这么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我看着晓啸哥的俊美的侧脸,心里有股暖暖的骄傲,似乎这股傲慢总在不停地喧嚣:瞧,我哥多帅。那个时候的我多么希望脚下这条铺着厚厚积雪的水泥路能一直延伸到很远的远方,然后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伴随着这咯吱咯吱的声响。

从出生就没有见过妈妈,连照片也没有看过。爸爸说妈妈很美,还说我跟妈妈长的很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完后,他会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又在想念妈妈。我从一些书本还有小朋友那里得知一个母亲是怎样疼爱自己的子女的。于是我总是喜欢照镜子,然后装作自己便是妈妈,对着镜子故作深沉地与自己对话。妈妈一句,我自己一句,妈妈从来都不会斥责我,对我可好了,于是心里暖暖的。小的时候就这样傻乎乎的一直被那幻想的母爱宠溺着。

没想到的是,那年冬天,爸爸也离我而去了。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阳光很暖,一夜大雪刚过,直冻得人们伸不出手脚。就在那天下午大伯跑来通知奶奶,说爸爸在修建新桥的时候为救工友被吊起的大石砸到,我和奶奶边哭边去医院,到了医院,他们说爸爸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不幸去世了。那时的自己很害怕,我抱着奶奶涕不成声,我说:“奶奶,爸爸也不在了。呜呜……”

奶奶流着泪抱着我呜咽着说:“可怜的妮子,不怕,还有奶奶呢,还有奶奶呢……”我可以听到奶奶节奏很快地喘息,我们一起沉浸在失去至亲的哀伤里。

终于,在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知道,爸爸去陪伴妈妈了。而我自己也已经长大,我不怪爸爸,他是我的骄傲,是整个镇子的骄傲。那座思君桥就是镇上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位英雄,我的爸爸而命名的。我在心里轻轻地保证:爸,妈,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那些天,晓啸哥一直陪着我,一见到我哭就不停地哄我开心。直到我心情好转了许多,他还天天送我去上学,然后自己才折去自己的中学。有一天,我问他:“哥,你说人死去后,真的可以上天堂吗?

他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微笑着对我说:“雪儿,会的。我想人死后总该还有放心不下人,放心不下的事,他们一定在天上守护着我们,他们不希望看到我们不快乐。所以啊,我们要开开心心的,好好的活下去。”

我点了点头,晓啸哥的话我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从此我就喜欢仰望天空,因为我相信那里有人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

晓啸哥的爸爸何叔跟我的爸爸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两家搬到了一起,做了十多年的邻居。晓啸哥大我三岁,虽说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却一直把我当做他的亲妹妹。而我大概也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哥哥的吧。

我常去看望爸爸和妈妈。以前总带一些不知名的花儿来,料想妈妈肯定喜欢这些花儿,爱花是女人的天性。而爸爸肯定是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于是有一次我买了一瓶酒洒在爸爸的墓前,爸爸生前最爱喝酒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妈妈没有离开的时候或许爸爸根本就不喝酒。他只是借酒消愁,只是怕孤单、寂寞。而爸爸一直没有再找别人一起生活,是不是因为怕我受了委屈?这些事情忽然没来由的涌上心头,怎么这些以前我都没有想到呢?眼泪不停地往外溢出,一颗小小的心被满满的幸福责备地隐隐生疼。

爸爸,原谅你这反应迟钝的女儿吧。为什么许多感动总是迟到,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懊悔。往事已然随风而去,两行清泪流不完胸中悔恨,也淌不尽那源远流长的爱。

晓啸哥也常跟我一起来看望他们,有时候他会跟爸爸说些以前小时候的事情,那天晓啸哥说:“焦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抓黄鳝吗?你教我如何如何下笼子,教我如何用钩子去掉黄鳝洞。第二天我自己自作聪明地偷了你的黄鳝笼子和钩子去,结果抓了十多条水蛇倒在你面前炫耀,直把你给吓坏了。呵呵……”

我听着好笑也跟着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又会莫名的不开心。人世间没有比至亲至爱从此天人永隔更为痛苦的事情了。晓啸哥见我不开心拍着我的头耐心地哄我说:“雪儿,哪天我教你抓水蛇去,好不好?”

我知道他是想逗我开心,我在心里轻轻地告诉爸妈:你们看,晓啸哥这么疼我,你们在天上也要开开心心的。

时间就像是爬山虎的脚,不知何时就悄悄地覆盖住过去,就这么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我傻乎乎地上了初中,成绩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然而初二的那个冬天,晓啸哥恋爱了。

他喜欢上了一个叫张玥的女生。

那一天天气很好,晚放过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晴冬的寒风像是长有翅膀的刀子掠过你的脸颊伤口撕裂般得生疼。

晓啸哥从后面追来,说道:“雪儿,明天把这封信给一个叫张玥的女生,可以吗?”

我愣了回神,问道:“哥,你这是……是想谈恋爱了?”问完过后,感觉自己傻乎乎的,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可是谁又知道有些明知故问只是觊觎得到奇迹般的否定。

他笑了起来:“如果她答应的话,那就是这么回事啦。”我像是吞了一口大雪,心里透彻的冰凉。我自私的想,晓啸哥再也不会那么疼我了。

虽然我不是很情愿,但是我怕晓啸哥会因此而不开心,我是最看不得他不开心的,于是便答应了他:“哦,好吧。”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愚蠢。我想起小玲说过的一句话,“傻妹妹,你太善良了,以至于它会变成一把自残的利器。”

晓啸哥拍着我的头说:“乖,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嘛。雪儿,如果这事成了,等到春天,哥还带你放风筝去。”

我在心里心里默默地喊:我才不稀罕跟你放风筝去呢。绝不稀罕。

我在附中,晓啸哥在昌东中学。附中是昌东中学的附属中学,离的很近。那天我早早地起床,在自己的学校门口等那个叫做张玥的女生。等了半天发现自己真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他们都是昌东中学的,我怎么站在附中的门口等。于是急匆匆地向昌东中学跑去。

“哎呀!”我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一般地与对面一个男生撞了个满怀,由于对方过于高大,我奔跑的速度又是特别快,把我的脑袋撞的晕乎乎的。我连说了两声抱歉,侧身便想继续奔去。忽然感觉一股力量扯住了我的胳膊,虽然力气很大我的胳膊却也不疼。我扬起了脸,讨厌的阳光恰好从他面部的角度直射过来,啊,是晓啸哥。我想解释些什么,结果“我,我,我……”一连“我”了好几遍也没多说出一个其他的字。

晓啸哥拍了拍我的头,“傻丫头,走吧。”他笑呵呵地把我往我的学校方向推去。

“可是,那个……”我又没有说出个甲乙丙丁来。于是我又低下头,碎碎叨叨地说着那些连自己都听不清的东西。我想晓啸哥又在笑我办不成事了。

晚放的时候我遇到了晓啸哥最好的玩伴占昌义,他说:“焦梦雪,晓啸自己下午又重新写了封信送给了张玥。”

我说:“哦。”

之后他右手摸着后脑勺问我:“周六下午有没有时间跟他们去爬山去。”

我问道:“他们?”

他说:“晓啸和张玥呀!”

我摇了摇头说:“我还有功课要做,就不去了。”然后我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了,占昌义追了几步喊了我一声,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再追来了。我低低地念叨,这次自己却听得清楚:坏晓啸,坏晓啸……

那晚,我跟奶奶说我不舒服,早早地就爬进了被窝。入冬的夜,原本就很冷,忽然感觉自从爸爸离开后,从来没有如此孤单过。躺了两个多小时,我依旧没有睡意。于是我决定再也不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了。我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用脚尖在冰凉的地板上探了几下,刷的一下伸进了毛茸茸的拖鞋里面,拖鞋很干爽却也很冰凉,我蠕动到窗边。透过窗户窥视着那棵大香樟后面的窗子。树叶很茂,晓啸哥的窗子就在这棵香樟树后面,所以只能透过树叶之间的空隙看。晓啸哥果然还在看书,高中的日子还真是难为他那好动的性子了。虽然看不见他人,但是屋内的灯光已经透过窗子洒到了那棵讨厌的香樟树上。

小的时候晓啸哥会站在窗前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喊我的名字,我会一股脑地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丫跑到床边,打开窗子朝他招手。这些事情都随着我们逐渐长大而渐渐消逝在时光的轨迹里,却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我心中那最珍贵的宝箱中,每每想起总是让人回味无穷,也让人叹息时光飞快的流逝。

我呵了口气,窗子上覆盖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然后我小心翼翼地画了一个爱心,透过这个爱心正好可以看见晓啸哥的窗子。我把画心的指尖咬在齿间,嘻嘻地笑。忽然,我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连同脊背都是一阵火热。我连忙擦去了窗子上的雾气,快速的回到床上。不停地碎碎念:焦梦雪,你在想什么!晓啸哥只是哥哥。晓啸哥只是哥哥。呜呜……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片刻,竟在自己的叨咕声中睡去了。

那夜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我跟晓啸哥在一片田野里跑啊跑,他跑在我的前面拉着风筝,我在后面拼命地追他,很累,却玩得开心。可是当我追上他的时候,我看到他和一个背影婀娜的女人穿着礼服婚纱走在红地毯上。那日的阳光好大,却也很柔和,阳光下的草木事物都是那般透明清晰,音乐欢快而喜庆,晓啸哥依旧那么的阳光、帅气,穿上礼服后更是风度翩翩。他身边的女人露着美丽的侧脸,笑的像朵怒放的玫瑰。而我的心却像穿了孔的皮球慢慢沉入了海底,仅剩的温暖也被那阴暗冰冷的海水给啃食殆尽。

在那个女人咯咯的笑声里,我看到她慢慢转过脸来,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白脸。

“啊”的一声尖叫,我吓醒了自己。奶奶跑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抱着奶奶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呜呜呜……”

奶奶拍着我说,“奶奶本来就是你的,妮子不怕,妮子不怕。”

“呜呜呜……”

焦梦雪(2)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周末的来临,并不是因为我有了好好学习的觉悟,而是我要去赴一个原本一口拒绝了的邀请。我苦苦纠结了几天后,终究还是抵不住自己内心的执拗。

我穿了一身轻松的桃红色运动装,换了双单薄却很轻便的运动跑鞋,扎了条简单的马尾辫。我从不化妆,因为讨厌往脸上涂抹东西,那样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或许仅仅因为年龄还小不懂得打扮。

太阳很大很耀眼,在这严冷的冬日里总想给人无限的温暖。迎面的寒风有些刺骨,可能是我穿的有些单薄。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朝昌东中学的后山走去,我知道爬那座山只有一条必经之路。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伪装自己的心情。可是没有办法,我倔强的性子督促我一定要看看晓啸哥喜欢的女孩,我在心里很不情愿地想,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

在我经过昌东中学的篮球场时,似乎听到了晓啸哥的声音,紧接着听到了占昌义一句洪亮的脏话。篮球场上围满了人,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我快步奔向人群里,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只见晓啸哥跟占昌义与另外四人打架,我呆在原地大声地叫喊:“不要打啦,不要打啦。”可是根本没有人能听得到,只见那四人虽然人多,却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好,你们两个给我等着瞧。”那个看似并不高大健壮的黑脸男生指着晓啸哥和占昌义大声地喊道。

“去搬救兵去吧,老子在这等着你。”占昌义说着又要追上前去踹那黑脸。黑脸一挥手,示意让其他三个学生一起走。他们跑的飞快,有些狼狈好笑。

“张玥,你没事吧?”晓啸哥朝着人群里问到,那温和的语气让我心中陡然一酸。

“恩,没事。幸好你们急时赶到。”一个穿着毛领棕色小皮袄女孩淡淡地道。她应该就是张玥了,乌黑色的披肩发,明亮的眼睛不是特别大却很迷人,精致的瓜子脸,脸蛋白的让人嫉妒,并且可以看出来她也没有擦粉,神情很是孤傲。

我忽然有种十分失落的感觉,像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突然穿在了别人身上,而这个人又穿的比我好看的多,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可是谁又在乎呢?就算很多人在乎又有什么用,这是他自己问别人的,谁在乎我也没有用。他就是在乎别人了,就是不在乎我了。呜呜呜。我在心里嘀嘀咕咕着,我想就是大声地说出来别人也听不懂我说的“谁”和“别人”指的到底是谁。

我跑去篮球场边上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两袋袋纸巾送到晓啸哥面前,“哥,你怎么跟人打架了,看我回去跟不跟何叔说。”

“你当然不会。呵呵。”他拍了拍我的头,我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然后我朝张玥笑了笑,她也朝我淡淡一笑。我又跑到占昌义那里,把剩下的一瓶水一袋纸巾给了他。

他朝我傻傻地笑:“乖妹妹,你人真好!”说着也学晓啸哥一样要拍我的头,我一下子躲了开去。

“我不跟爱说脏话爱打架的男生玩。”我愤愤地说。

他苦笑着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想到什么了似的,坏笑着说:“你哥就可以跟别人打架,我就不能?”

我想反驳什么,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低下头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地面上凸起一小块不起眼的水泥,用脚尖使劲地碾。自己也都不知道我跟它闹什么脾气。

我瞥了一眼晓啸哥,他用水清洗了一下脸,然后严肃地说道:“雪儿,你先回去,今天不去爬山了。”原来他只想带她去玩,不想带我一起。晓啸哥的话我是不敢不听的,我轻轻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开了。

转身过后,心里有数不尽的委屈。天空像是翻转的大海,干净而又深邃的蓝,我的心却又一次沉入了这蔚蓝的海底。如果换做以前我会毫不讲理地扑到晓啸哥的怀里,然后抽泣半天,让他拍着我的头柔声地不厌其烦地哄我,比刚才他问张玥时候的语气还要温柔。可是现在他的心里有了别人了,他只会对她温柔,对她百般呵护了。我的泪水不争气地往外流,我没有去擦拭,怕他们看见,也根本擦不干净。寒风迎面吹来,像是无数棉针扎脸上却痛在心里。

没走多远,我看到刚才那个黑脸男生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迎面奔来。我立刻反应了过来,转过身边跑边喊:“哥,快跑!快跑!”黑脸男生他们很快超过了我,听我这么喊叫,回身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后大声地叫喊:“何晓啸,占昌义,你们跑啊!”声音故意提了很高,又阴阳怪气。晓啸哥和占昌义还是跑了回来。我的眼泪一直没停,此时却也不知道是那些小心眼在作祟还是在担心他们的安危。

“陈威,有种冲着我来,吓唬小女孩算什么男人?”晓啸哥指着这黑脸男生狠狠地说。这话对这个叫陈威男生真的有用,他松开了我,我跑到晓啸哥身后。

我轻轻地拽着晓啸哥的衣角低声地说:“哥,快跑,他们人多。”

“雪儿,我让你先走,你怎么不听话,现在快点走,哥没事的。乖。”说完晓啸哥轻轻地拍了下我的头,我如释重负却又似受宠若惊,以前那么随随便便地举动为什么现在让感觉如此的得来不易了呢。仅仅是因为出现了个她么?或许又只是我一直在胡思乱想。

“陈威,**不就仗着你老子是这里的老**,你哥是这里车站老大,所以在这里耀武扬威么?有种的跟老子单挑。”占昌义吼足了嗓子,血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的野兽。他每次对我讲话都是笑嘻嘻的,看他这个样子我的心里有点害怕。就在这时一个温暖又熟悉的小手掌把我拉了开去。我回头一看,是小玲,小玲白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责怪我什么,然后又看向人群里。一是啊,我在里面参合什么,不是在给他们添乱么。

“老子今天让你们爬都爬不走。”那个叫陈威的说着打了个一起上的手势。我挣脱了小玲的手,冲向晓啸哥的身后。嗡的一声,一个类似桌腿的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的额头上。周围的嘈杂声忽然变的很大,却又很空旷,之后又是近乎耳鸣的幻听。我努力睁大眼睛,视野却被一圈圈的黑晕包围并向内逼近。渐渐的我感觉喘不上气来。我看到晓啸哥的脸,感觉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上有淡淡烟草香味。那一刻我在想: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你再让我多躺在你怀里一会儿,就一会儿也好。哥,你知道吗,这一点也不疼,疼在另一个地方。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雪白的屋子里,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雪白的地板砖。我转头看到晓啸哥的脸,还有占昌义和小玲。我又找了找,没有别人了。心里不知是开心还是有些失落。

“雪儿,感觉好点了吗?医生说你只是伤到了额头,没有大碍,以后可能会有个小小的疤痕。”说着轻轻地摸着我的脸颊。我的脸一下子变得好热,脊背也是一样,我又紧张了吗?不能紧张,不能。我喘了几口大气,终于平静了那扑腾不已的心。“我没事,就是有点疼,哥,你不要跟他们打架了,好不好?你看你鼻青脸肿的。一点也不帅了。”我也伸手去戳了一下他鼓起的脸颊,他疼地嗷嗷叫。我在心里默念:看你还逞强,看你还逞强。

“好,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打架了。你以后也要听哥的话,不能像今天这么傻了。你把我吓坏了,知道吗?”他用大拇指帮我拭去我那不知何时又不可收拾的眼泪。我看着他帅气的样子,又在心里骂自己:哭个什么劲呀,他不就在这里么。

“喂,喂,喂,你们兄妹两个深情完了没有,再不早点回去,小焦她奶奶可就要急啦。”小玲看了看表继续说道:“看看,都五点了,小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四个小时了,你总算醒了。我说你是昏迷呢,还是昨晚没睡好呀?”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我脱口而出后又后悔不已,这不是把我这些天来因为这些莫名的事情闹的睡不好觉的事实都暴露出来了嘛!我连声道:“睡好了,睡好了,起来了,回家了。”他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莫名其妙的笑了。我在心里轻轻地咒骂自己:看你这慢性子,就不能聪明点么。哼,可恨。老天,为什么我这么笨。

占昌义在一直背对着我,我下床之后才看到他打着绷带的左手。

我问他:“占昌义,你的手受伤了……”

他立马接到:“没事,受了点小伤。”

我没有多问什么,或许我心里关心的只有晓啸哥吧。直到周一回校上学的时候小玲才告诉我说占昌义是因为帮我挡了一棍子才受伤的。那些人见晓啸哥跟占昌义不要命地狠劲,又看到昏倒在地的我,总算有所顾忌地收手走了。我的心里有小小的愧疚,连别人替我挡了一棍子都还不知道。

因为额头有伤,我特意去剪了个短发,用齐齐的刘海遮住了额前的伤口。那天,晓啸哥把我送回家里,奶奶没有发觉什么,奶奶留晓啸哥在我家吃饭,晓啸哥便也不客气。

我对奶奶说:“奶奶,你看晓啸哥都很久没来我们家吃饭了。你可要让他常来。”

奶奶笑呵呵地说:“可不是嘛。晓啸啊,以后要常来,奶奶都好久没做好吃的给你吃啦。”

晓啸哥也笑着说:“好哇,以后我天天来,奶奶你别闲我烦呐。”

奶奶说:“看你这孩子,这说的什么话。以后想来尽管来,听到没有。改天让你爸也一起来,这妮子她爸走了,你爸也不来看我这老太婆了。唉……”奶奶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晓啸哥连声答应。

想想爸爸还在的时候,晓啸哥常跟着爸爸去打鸟、捕鱼,也常在我家吃饭。爸爸那个时候还埋怨我怎么不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子,却是个文文静静,动不动就哭鼻涕的丫头。之后,晓啸哥上了中学,因为功课的原因,来我家也就少了。爸爸时不时还会叨念:“晓啸这孩子长大了就忘了焦叔了。也不带着我们家雪儿玩去了。”现在想想这些事情仿佛还在眼前。

我喊他:“哥,你看,爸的那些捕鸟的工具都还在呢……”

焦梦雪(3)

初三的日子,有些小小的紧张。虽然我知道就算我考进昌东中学,晓啸哥他们也已经毕业,但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拼命地努力,像是证明给谁看,却又找不到关心它的人。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春末夏初的白杨树叶正是嫩的可人,我背着我的粉色书包走在清爽的晨光里,忽然占昌义跑来拍了我一下,直把我吓了一跳。我白了他一眼,他嘿嘿地笑。

他说:“晓啸哥跟张玥分手了,你知道吗?”

我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说:“好像就这几天的事情,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哥的事情你都知道呢。”

到了学校,我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我想他们分手了我应该很开心,可是晓啸哥肯定很难受,我怎么能把快乐建立在晓啸哥的痛苦之上呢;又一想,反正那个张玥我也不是很喜欢,分了也好;再一想,还是不行,晓啸哥人那么善良,肯定是受了什么大的伤害才会分手的。就这样,那么一整天我在课堂上都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最后我想明白了,分手了,不就是失恋了吗?失恋了哪有人不心痛的,于是自己的心里也跟着揪心地疼。我终于知道喜欢一个人这么辛苦,你不一定能在他快乐的时候叠加两个人的快乐,但是你一定能在他痛苦的时候饱受双份的折磨。

晚上放学后我直接去了昌东中学大门口的那家“正味”餐馆。“正味”餐馆是学校门口最有名的餐馆,听说那里的菜都是家常菜,但是无一不烧得别有风味。我很少在外面吃饭,所以一进店里有些拘束,店里的桌椅摆设很干净整齐。老板娘是个三四十岁的阿姨,个子不是很高,也不是很胖,笑容很和蔼,她见我进门,很热情地问道:“小姑娘,要吃点什么?这里有……”

我赶紧打断她:“阿姨,我是来找人的。何晓啸他在这里吗?”

老板娘一听,拍了下桌子,笑呵呵地说:“哎呦,真不巧。他刚吃过走了,不过他一般吃过饭会去老电影院对面的‘飞翔’棋牌室打桌球。要不你去那里看看?”

我朝她笑了笑:“好的,谢谢你,阿姨。”

她笑着说:“不谢,不谢。瞧这小姑娘长的,多水灵,小嘴也甜。”

我又朝笑了笑,被她一夸,感觉脸上有些火热,朝她摆了摆手,走出了门去。

那家台球室我小的时候去过,凭着印象顺着街一直往前走,转了个弯换了两条街道,终于看到了老电影院,这条街道很古老,路的两旁有被砍去树木后剩下的树桩,树桩周边长了一些灰色的菌类植物。布满坑洼的老柏油路上积满了污水,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污水弄脏了我的白色裤子。

我站在“飞翔”的门口,见到里面形形色色的男女,抽烟、裸背、大声说话。来这样的场合我有些慌张。我顿了顿脚,还是走了进去。纵使我的心里再乱,却总有一件事不用整理,那就是我要他快乐。

我用目光巡视片刻,终于找到了晓啸哥。他坐在五六个男生堆里,还有占昌义也在。晓啸哥见到我,掐灭了烟头,迅速起身走了过来,我也走了过去,他拍了拍我的头说:“雪儿,怎么跑来这里了。走,我们出去说话。”他拉着我,我就像小傻瓜一样一句话也没说地跟着他走。

“晓啸,这么快又换到新的啦?”一个染着红发的高个男生嘿嘿地坏笑,我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别扯淡!这是我妹妹!”晓啸哥带着淡淡的笑意向那人辩解。

“哦,又是个妹妹!哈哈……”那个红发的高个子男生还真是讨厌,他带着怪腔唱起了那首“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我见占昌义走了过去,跟那个红发低头说了些什么。那红发朝我敬了个礼,一脸歉意地笑,占昌义也朝我微笑着招了招手,我也朝他笑笑,又迅速低下了头。

走出“飞翔”的门口,晓啸哥就问我:“雪儿,来找我什么事呀。有什么事回家说不就行了?”他掏出了一盒烟,抽出来一根,顿了顿,又放了回去,然后把烟盒又塞回了口袋。

“哥,你,你们,为什么,分手了?”我盯着他的眼睛。

“原来是这事呀,雪儿,有时间哥去你家跟你细细说。你放心,哥不会有事的。早点回去,听话。”他拍了拍我的头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先回去。然后他轻轻咳了一声,接着又喘了几口大气。我看他脸色很难看,料想一定是因为分手而伤心。我的心里又不争气地难过起来,但是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必须要隐藏好自己原本理所当然的关心。因为自从我知道自己是喜欢他之后,一切都变的小心翼翼,所以再小事情也就变的小题大做。

我说:“哥,你要照顾好自己。”然后我就像小傻子一样转身走了。

在我走到那条老柏油路的尽头刚要转弯的时候听晓啸哥大声地喊道:“雪儿,好好学习,等你考上昌东,哥有礼物给你。”

“哦。知道了。”我朝晓啸哥微微一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晓啸哥你一定要快乐,不管任何时候,雪儿都会听你的话。

晓啸哥高考的前一天,我去了他的家里。何叔问我:“雪儿,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何叔家里玩,以后要常来,听到没有。呵呵。”

我笑了笑说道:“知道了,何叔。”

这么简简单单几句对白,让我感觉还像小的时候一样。是啊,长大后真的很少来何叔家里了,虽然就隔了一条路。谁叫我生性慢别人半拍呢,总是怕来他家里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更怕暴露什么心事。但是又一想,有些人朝夕相处不是还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吗?

晓啸哥把我拉到他的房间,他的房间跟小的时候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换了张新床,房间里没有眼花缭乱的挂饰,却贴了很多风景画,人物画。我把学了很多天,又折了很多个,最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平安符送给了他。

他很开心地说:“这下清华北大都难不倒我了。哈哈。”看到他脸上的骄傲与不可一世,我也很开心。他那自信的样子是我最希望学来,却终究学不会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个自信满满的帅哥更有魅力的人吗?

晓啸哥从一本大杂志里抽出了一张画像,递到我面前。画上是一个长发美女,猛一看还挺眼熟,可我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哈哈大笑,然后把画像平放在桌子上,用一把小木梳子放在那美女的额头,像是一个齐齐的刘海,然后用两只手把那美女的长发遮住。我“啊”了一声,然后把画像捧在怀里。

“哥,这不就是我么?呵呵。你哪来的,你看,这不就是我长发时候的样子么?你哪来的?快说,快说呀!”我呵呵地笑,迫不及待地问她。

“拿着你以前的照片,找别人画的,送你啦。就当送你中考的平安符。你要是考上昌东中学,哥还有礼物给你。”他也呵呵地笑,拍了拍我的头。

我回到家里对着手里的画像傻傻地笑了半天。小玲到了我家里,见我拿着画像傻笑,说我就是小傻子,我没有理会她还是自顾自地偷乐。

小玲指着我神神叨叨地问:“鬼丫头,老实说,谁画的?”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谁画的,但是是晓啸哥送我的。他说是别人画的。”

小玲皱了皱眉:“切,别人画的他送你的,你就开心成这样子呀?我看你呀,也就这么点出息。”

我不懂她什么意思,就问道:“什么就这点出息?”

她很不耐烦地说:“哎呀,算了,算了。摊上你这么个慢性子,算我倒霉。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我呵呵地笑,反正从小到大你们都说我傻,随你们说去。

小玲从她的小包里拿出来一封信交到我的手里,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

“好妹妹,姐姐麻烦你件事。你的晓啸哥不是跟占昌义是好兄弟嘛。你跟占昌义关系也不错吧,你帮我把这信交给占昌义呗?”

我接过信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她小小的脸蛋上面泛起淡淡的红晕,终于猜到了八分情况。之后,我又不可收拾地傻笑起来。

小玲忽然一脸正经地说:“小焦,让占昌义把信给何晓啸。”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然后见她紧绷着的脸一下子像被石子砸破的湖面,荡开一圈圈大大的坏笑:

“看你还敢笑我,哈哈。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么?你那心肝宝贝我敢动他的注意呀,我要是动他注意,你光哭就能把我给淹死。”她捂着嘴巴不停地傻笑。

我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火辣辣的,喜欢晓啸哥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敢多想,这么一下子被别人戳穿了,当时就羞红了脸。突然我想到了什么,立马起身去关上了房门,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被奶奶听见。

她用手掌撑着额头做无语状,说道:“这么半天你才知道要关门,我说你这速度,平时考试题目怎么做那么快的?”我朝她吐了吐舌头。

她又接着道:“你这慢性子,想追你家晓啸哥……”

“好姐姐,别说了。羞死了。我去给你送信去还不行吗?”我打断了她,但也不过多解释什么,这么几年来我就没有什么心事蛮的过小玲的,再说了,我就是喜欢晓啸哥又怎么了,哼,谁能把我怎么着。额,最好还是没人知道的好。毕竟……

“哎呀,走吧,走吧,不说了。原来你还真在暗恋你家晓啸哥呀,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哈哈……”小玲又是一阵大笑。

哎呀,我真是恨透了自己了,她明明就是不知道的,我怎么连一个小小的试探都会上当。老天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变得聪明那么一点点,就聪明一点点,让别人看不出我心里的小秘密就好。

那天下午,我通过晓啸哥找到了占昌义,他说他在篮球场等我。我去到的时候,他一个人倚在昌东篮球场外的一颗大树上,低头抽着烟。见我过去,立刻掐了烟头。我想到晓啸哥见到我也总是掐了烟头,这点他们还真挺像。我在心里偷乐。

我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说道:“占昌义,我找你有点事,你等一下。”

我伸手去书包里掏小玲的那封信,在我还没有找到那封信的时候,占昌义对我说:“焦梦雪,我喜欢你。”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又忍住了。我站在原地,保持着左手托着我那背了四年的粉色书包,右手在里面掏来掏去的动作,跟傻子一样地僵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感觉无论手脚放在哪里都不自在,索性不动来的舒服。

“我知道,你不跟爱说脏话爱打架的男生玩。”他笑了下。

“可是,你说感情这东西谁能控制的了呢?”他挠了挠后脑勺,想说点什么,却又终于没有说出口来。我似乎看到了自己每每在别人面前受窘的样子,我想顶多也就他现在这个样子了吧。我还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夏风吹来丝丝的凉意,我似乎听到头顶的碧蓝的高空划过RB动漫里面的怪鸟,嘴里呀呀的叫着:“笨蛋。笨蛋。”

我突然大笑了起来:“占昌义,你也来取笑我是不是,我虽然反应比较迟钝,你们也不能老是这样把我哄来哄去,拿我取乐呀。呐,这是小玲给你的。”

我说完把信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跑,耳边呼呼的风声湮没了他的挽留。我回头一瞥,看到他追了几步,就再也没有追来。生活有时候真的是场闹剧,而我们始终都是剧中最深情款款地小丑。我在心里轻轻地祈求:对不起,占昌义,原谅我,我不能够。

老天,我很笨,求你不要在刁难我了,好么?我怕。

焦梦雪(4)

那天傍晚,我回到家里,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我想告诉小玲,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找晓啸哥倾诉,却怕晓啸哥看穿我的心事。这么一件关系到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的事情让我这笨笨的脑袋如何理得清楚。

如此纠结了良久,我一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清风桥上。清风桥的四周都很安静,傍晚的风吹过,送来阵阵温热的花草香味,斑驳的护栏像是老人额上深陷的纹理。我拿起一块小石子扔下水里,荡开层层涟漪。我想起小的时候,爸爸偶尔会带我来这里乘凉,那时候什么烦心的事情也没有。我看着十里外那座白龙山,郁郁葱葱。如今青山依旧,然而站在这里欣赏它的人却已越来越少。纵使欣赏它的人还站在这里,可是已找不到那单纯天真的心境。谁都怀念过去,恨不得重新来过。可是有的时候我会想,我们眼下不也会成为将来的过去吗?为什么我总是珍惜不起来眼下呢?

“雪儿。你在这发什么傻呢?”我听见了晓啸哥的声音。我回头往桥身下看,却没见到人。原来又是我在胡思乱想。我转过头来,趴在护栏上,看着水里有几条游来游去的小鱼,心里有点小小的欢欣。我在心里想:晓啸哥,你说,我们要是鱼儿该有多好。

“哎呀!谁呀?”我大声喊道。有人蒙住了我的眼睛。他的手一触碰到我的眼睛我就知道是晓啸哥。

他变着腔调问我:“小猫小狗小刺猬,请你猜猜我是谁?”

我知道是他,也就不再慌张,我说:“是小狗。小狗蒙我眼睛。”

他放开了我,呵呵地笑,说道:“不傻嘛。我以为我们的傻妹妹真的一直那么傻呢。”他根本不知道,以前就是这双手一直牵着我去上学,一直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一直支撑着我坎坷的童年、易碎的心。我又怎么会不熟悉呢。

我问他:“哥,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没事,明天考试,今天也没什么心思看书了。就去你家找你,顺便问问你找阿义什么事。没有找到你,奶奶让我来这里找你,你还真在。”

我想把这些憋在心里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吐出来,可是终究我还是没有开得了口。我低低地说:“我找占昌义没有什么事。就是把借他的东西还他。”

我怕晓啸哥起疑心,又接着道:“哥,你看,白龙山离咱们好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岔开话题。

晓啸哥也没有多想什么,笑了笑,问道:“怎么了,谁惹我的傻妹妹不高兴了?跟哥说,哥替你教训他去。”我摇了摇头,心里嘀咕着:为什么谁都能看出来我的心事。

他见我还是不说话,就兴致盎然地问道:“雪儿,你知道白龙山为什么叫白龙山吗?”我摇了摇头。

他接着说道:“那么就让我给我的傻妹妹讲一个白龙山由来的故事吧。你想不想听?”

听他要讲故事,我马上就忘却了心里的事,笑嘻嘻地道:“好哇,好哇!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我在心里想:其实,你说什么,我不爱听呢。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起来:“话说八百多年以前,这里还很干旱,由于缺水,收成不好,年年闹饥荒,人们的生活苦不堪言。有一户人家住在这座山的山脚下,这户人家有一对老夫妇,还有一个年方二八的貌美闺女。有一次,这个姑娘像往常一样在山脚下打柴,见到一棵桃树上长了一个大桃子,这个桃子比一般的桃子大了好几倍。她想,这哪里是桃子呀,这分明是王母娘娘的仙桃呀。她摘回了家里,自己却舍不得吃,分给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一看,这是仙物分明是赐予自己闺女的,哪里敢忤逆天意,硬是不吃。这姑娘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吃下了仙桃。”晓啸哥停了停,似乎看我在不在听,我急切地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继续道:“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变成了神仙飞上天去。就这么过了月余,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起初她的父母包括她自己都以为她发福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怀孕了。”我“啊”了一声。

他示意我不要打断,继续道:“她的父亲非常懊恼,骂她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她对于这些事情又是一概不懂,只得日日以泪洗面。好在她的母亲心疼她,从那时起就不让她干活了,也当她是个孕妇一般的伺候着。待到十个月过去,她还是没有生下胎儿。家里人着了急,终于,他们都想到了吃仙桃的事情。原本恼羞成怒的父亲也跪地向天磕头,想来这是上天安排的一段仙缘降于他们家里。就这么过去了整整三年,这姑娘的肚子大的可怕,终于有一天,她的肚子疼痛无比。她的母亲说终于等到这天了。在他们一家人的期盼与些许的担忧中,一条小白龙破肚而出,在空中飞舞盘旋,张牙舞爪,样子甚是可怕。就这样,那个怀它三年的姑娘因此丧命了。”

我听到这里抓住了晓啸哥的胳膊问道:“啊?它怎么能……”

晓啸哥拍了拍我的手,抢道:“你听我慢慢说。”

他咽了口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来这条小白龙当年因触犯了天条被贬凡间,若想重化神龙,必先投入凡胎,但是只要在胎腹之中没有生下便可除去,除去后它也会永世不得超生。这小白龙在世间游荡了一遭,终于找到这么一个好心肠的姑娘,它决定把命运堵在她的身上。于是就有了变成桃子让这姑娘吃下的故事。终于,在这姑娘生下它的那刻,它成功了,它又化为神龙。然而这可怜的姑娘从此便离开了人世。小白龙见到这姑娘破腹而死的惨象,并没有十分得意,反而是后悔不已。”

我说:“本来就是嘛,它怎么能让这姑娘死去呢?”

晓啸哥笑了笑,继续说道:“小白龙在空中大哭了一场,天空下起了大雨,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这是这么多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雨。干裂的河道里终于漫起了河水,所有人都在家里烧香磕头,感谢于它。小白龙哭了三天三夜终于不再哭了,它卷起了地上那好心的姑娘,把它埋在了山下,随着它喊了一声“妈妈”,然后纵身钻进了这座山中,从此再也没有出来。从那以后,这里便风调雨顺,再也没有出现过干旱的情况。据说是这条小白龙在这里生生世世的保佑着这里的人们。从此这座山便叫作白龙山。”

晓啸哥说完拍了拍我的头,问道:“怎么样,知道白龙山怎么来的了吧?”他说完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哥,你说那姑娘是不是观音菩萨化作来点化小白龙的?”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太“西游记”化。

他皱着眉看着我,说道:“真聪明,这故事被你这么一说才更有佛理,呵呵。我这傻妹妹,还真不傻。”他说着又来拍我的头。

听他这么一夸,我心里也乐呵呵的。我看着他阳光的脸上逸散着俊美无比的英气,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原来你还会讲故事,为什么以前都不讲给我听呢?

夕阳把天边染的通红,很是美丽。我忘却了所有心头的琐事,跟着晓啸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多么希望我们就这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就像是小的时候我们走在铺着厚厚积雪的水泥路上,伴随着那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多么希望这样的路会很长很长,这样简单的幸福会很久很久。

暮色降临,这从来都不算高调的烟雨镇,也跟着安静下来。我站在自己的阁楼上,看到月光从我纤细的指缝里默默地注入,渗透在我纹理清晰的掌纹,纵横交错着的是一条条命运的道路。我把手迎向皎洁的月光,哪一条是别人的?哪一条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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