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孝镇忽然一把扳过李菲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因为,我想让你更多的了解我,因为我的心被你激活了,我不再排斥感情、排斥家庭生活了,我不怕了,我的自信充实的满满的,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还有,”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一下,继而又坚定了,“我怕你回去后就不回来了,那儿毕竟是你的故乡,如果你不再回来,那我该怎么办,所以我要让你记住,这里有一个我在等你。”
“金孝镇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真的很抱歉,不想伤害到你。”李菲看着他,勇敢的、坦诚的、也略带一丝歉意的。
金孝镇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表情复杂地变化着,不信、求证、痛苦、愤怒,都只在一瞬间,他的双手慢慢滑落了下来,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不信,你在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我…我就这么无法让你接受吗,你就感觉不到我的真心吗?”
“不是的!请你相信我,这是真的,你是个好人,真的很好,遇到你我感到很幸运。可是怎么办,我已经喜欢上了他,无法改变了,怎么办,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真的…”
金孝镇的双眼因为心痛和愤怒变得坚定而有神,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他瞪着李菲,脸色也渐渐涨红了: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从没见你们在一起过?”
“他叫权智赫,庆尚北道人,我们一年前在三千浦相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失散了,但是我会等他,我相信会有再见到他的时候。”
“这么说,你们现在根本没有在一起?”金孝镇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这算什么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菲想细细地告诉他一切,但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必要,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说:
“关于这个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总之,我不想欺骗我的心,也不想辜负我的感情,希望你能理解。”
金孝镇也深深呼了一口气,微笑得看着她,脸色恢复了平静,但眼神却更加的坚定:
“没关系,我会等,你能等我也能等,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并且理解你。但是我也不想辜负我的感情,希望你也能理解。”
李菲感到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可奈何,她觉得他们俩绕来绕去的真像在绕口令。
连李菲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这一回国,竟一直呆到了过完农历新年,也就是2010年虎年。
业务繁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真如金孝镇担忧的那样,她一回来后就不想再离开了。生养自己的祖国,永远是每一个中国人最牵挂的,即使小家是冷冷清清的,但大家是温暖的、繁荣的,也是广阔的,只要你愿意,每一个地方、每一座城市都可以安一个小家,同样的母语、同样的节庆日、同样的生活习惯,让一个孤单在海外生存的人怎能不依恋、不热爱。在浦东国际机场刚下飞机的那一刻,心中激动澎湃的情感就逼得她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更何况,她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姑姑、姨妈、舅舅、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们,虽然许久不联系了,可现在回来了,只要一联系上,一定立马就又热络起来的。
于是,她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趁着周末、晚上下班后的空余时间,上海、丹阳、南京三地穿梭着,这三个城市都在沪宁高铁线上,来往十分便捷。去的次数最多的当然还是丹阳,她的家乡,亲戚们都在那儿,果然,每去一家拜访,都引起了一阵欢呼,从小最疼爱她的二姑姑甚至搂着她哭了出来,儿一声、肉一声的哭着她从小的不容易,搞得李菲也眼泪汪汪的,她抱着两鬓已有些微白的姑姑,就像抱着妈妈一样,那么的亲切、那么的依赖,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情况也细细向她诉说着。她也去了自己曾经的家,一幢在城南某个小区的小洋楼,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家具都用棉布覆盖着防尘,她的房间还是老样子的布置,一床一柜一书桌,唯一能勾起她温暖的回忆的,是摆在书桌上的爷爷奶奶的相片,他们都已不在了,但还是那样慈祥怜爱地望着她,就像以前那样。李菲是唯一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孙辈,当然姐姐也是他们宠爱的,而另外两个弟妹他们却从未见到过,李菲有时候想,如果爷爷奶奶还在,他们会偏心吗,至少一定会分掉给她一半的宠爱的,因为那两个孩子也是他们的血脉。每次想到这儿,她心里都会泛起浓浓的醋意和不甘,别人的宠爱都没什么,唯独爷爷奶奶的不行。可现在,她双眼泛红的站在桌前,心里的那个声音是那么强烈地在呼喊:我愿意,什么都愿意,如果爷爷奶奶现在还在,把所有的宠爱都分走我也愿意,只要他们能回来——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她没有在老房子里多呆,她怕自己会嚎啕大哭出来。像来时什么也没有带来一样,走时什么也没有带走,她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了二姑,让他们夫妻搬过来住,因为表弟要结婚了,他们就不必另外再找房子了,都是一家人,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更何况,二姑也是爷爷奶奶生前最疼爱的女儿。
在所有的亲戚都走完后,在所有的朋友都会完后,她工作上的事也完成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已是深冬,接近农历年底了。她向公司请求多给她一些时间的年假,让她可以过完农历新年再回去,由于这次的任务她完成得不错,加上她又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于情于理公司都同意,李菲自然高兴地跳了起来。
农历新年当然还是在中国过了,哪里的农历年都没有中国的热闹,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南方的馄饨北方的饺子,还有小孩子们的压岁钱,一想到小时候全家人在一起开心的过年,李菲心里就一阵甜蜜的回忆,按他们大家庭的习惯,只要是没结婚的孩子可都一直有压岁钱拿呢,也就是说马上二十六岁的她还是有压岁钱的,想想真是又惭愧又高兴。不过,一个人过年总没有什么意思的,尽管姑姑阿姨们热情邀请,但她不是很喜欢去人家家里过年,再说她是有妈妈有姐姐的,快过年了,她们总不会太忙了吧,李菲真的很思念,为了不打扰姐姐,这次回来也没有通知她们,现在去给她们一个惊喜,跟她们一起过年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于是她收拾好东西,在小年夜的前一天坐飞机去了北京,明年,就直接从北京飞仁川了。
又是一个大风的下午,当然,无论何时海边的风总是相对其他地方格外大的。自从李菲回国后,仁川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他的父亲都发现金孝镇回仁川的次数频繁了,但他却从不呼朋唤友、聚会泡吧,这些都是他在首尔空闲时常常的节目,当许多关心喜欢他的长辈们终于为他渐渐走出忧郁沉默,终于变得开朗些了而由衷高兴时,这段时间却仿佛又见到了以前的他,而且似乎更沉默了,像是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心事,尽管他待人接物还是一样的礼貌友好,但那微笑不一样了,这个样子别有一种酷酷的气质,也更叫人心疼。每次回来,他几乎都是在仁川的家里和父亲单独吃一顿饭,说说彼此的境况,然后就独自开车去海滨的别墅,一个人住上个一两天,享受着他自己的忧伤和思念。
西海岸的景色与那天他们一起在束草观赏的东海岸的景色没有多大的不同,一样的碧空如洗的蓝天,一样宝蓝色的大海,海边翻滚着洁白的浪花,冲向沙滩上的永远那么平均,一阵一阵地袭来,再一层一层地融化、消失,而冲击在岩石上的却是那么的疯狂有力,每一次拍打都能把白浪击得老高。金孝镇想,大海真的是伟大的,永远有这样无穷的动力,让人惊叹,也给人自信。今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迎风站在海边,而是站在了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向远处眺望着,因而也能看得更深、更远。这是韩国的西海,他知道中国人称作黄海,海的那一边就是中国,与仁川相对平行的应该是中国的山东省吧,记得曾在哪本书上看到过,韩国海岛上的居民在天气好的时候不是还能听到山东半岛的鸡叫声吗,两国建交的时候也说过,既然“鸡犬之声相闻”,就不能“老死不相往来”,这样想来真的是很亲很近啊,不过她好像不是山东省人,是江苏省的,也一样是在海对岸。他极目远眺着,仿佛那海天相接处就是她的故乡,这一刻他完全理解了她在仁川大桥上那一刻的微笑,人的思念总是可以让相隔的距离缩到最短的,记得郑周永会长曾经也说过“黄海只不过是只有半天行程的内湖”,如果真的是那样该有多好,那他此刻一定会驾着一艘小船去找她的。她离开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不是不想她,而是既怕打扰她,也怕吓着她,更怕让她感到厌烦,那里是她的乐园,有她所有的最爱,那么就让她尽情欢乐吧,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也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他,他完全理解、包容、心甘情愿,他并没有什么奢求,只要安心地等待就够了。当然也不光是在等待,他得趁着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做点让她回来后既惊奇又开心的事,那么就学中文吧,特意在首尔报了汉语班,努力地学习着,现在除了她教过的“你好”、“谢谢”,已经会一些日常的对话了,早知道从小就跟着一个懂汉字的小学同学的爷爷好好学习了,现在一定会轻松一大段的。自嘲地傻笑了一下,那时谁会想到长大后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中国女孩儿呢,想到哲洙爷爷书房里那些刚劲柔美的汉子条幅、那些厚厚的汉字书籍,这时候更加感觉到了汉文化的博大和迷人,韩国人也是被这迷人的文化陶醉了几年的,那些美丽的唐诗宋词不知道有没有一句是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的——如果他能持之以恒得学下去的话,如果他能学得和中国人一样好的话,他一定会发现远远不止一句的,至少这一句是一定会记在脑海中的:
“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