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爷爷他们似乎都很自觉地盛了一晚饭端起吃来,看起来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有时还要跑到饭场。在那时爷爷家门前有两棵大椿树和一棵大榆树,这也是全村固定的饭场。每到吃饭的时候,不管老少,不论男女都会聚到这个地方,就连老大爷们、老太太们拄着拐杖也要赶来凑凑热闹,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饭场就会像遇到了哪个喜庆的日子,欢天喜地的,有说有笑有吃有喝。
爷爷和爸爸生活的这个村子叫小杜庄村,算是方圆十里八里中最小的了,掐掐指头算算也就是十户人家,但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是全村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姓杜的,除了两家姓王外其余全部姓李。不知是当初哪个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的知识分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在小杜庄南边闫庄几乎全部姓闫,西边桑楼姓桑的满村下,东边王庄十有八九都是姓王,而西北角张庄全部姓张更是没有一点杂姓,可偏偏小杜庄不叫小李庄呢!?算了,甭管了,说到了还是庄小,人们端着碗跑不两步就会聚到一起像一大家子,吃个团圆饭似的。当然还有,这个地方还是村里村外开会的地方。
说起吃饭,和现在比起来那称不上什么饭,煮俩红薯块有时就稀稀的搅两口高粱面。菜,那就不用说了,遇见几颗芨芨菜或刺脚芽什么的,就是用手剜都要将它弄回家,就这吃上一顿两顿,一天两天,更不用说什么清水炖萝卜,就连吃个红薯叶都是难的。
爷爷家的房子,是那种又简又陋的茅草屋,高粱根对高粱根搭建的,而在每道墙的外边,都是用高粱穗插在里面将头紧贴着墙斜向下。这样做听说是为了防止下雨,特别是斜飘雨或刮风的时候雨水冲刷墙,而插上高粱芯穗,雨水就可以顺着高粱穗流下来。在村里的房子,有的纯纯粹粹是个茅草屋,下雨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要是遇到什么刮大风的季节,那人们不知得折腾多少遍,还要再次受到风刮雨下的威胁,而爷爷家的房子虽然免不了偶尔的修修补补,但也算是村里最好的了。
四
天气越来越热了,阳光很好,四月的太阳照在人们身上舒舒服服的。虽说早晚的温差比较大,但人们还是很乐意地增减衣物,在这个很合适的时令季节扛上锄头上地锄地。这个时候也正是麦苗儿节节地往上抽绿的时候,绿绿的麦苗儿也总给人们带来丰收的喜悦和生存的希望。无论怎样,当人们看到这一切总是好的,对生活也有一点憧憬和想象。
爷爷家门前的三棵树上也长满了嫩嫩的绿叶儿,似乎积蓄了又一季的能量全部要在这个春上释放,伴随着天气的渐渐暖和,椿树上像哪些早到的蚊虫恶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这刚返青的生命,这刚长出的细皮嫩肉的枝条儿,哪经得住这么大的吮吸和叮咬!?可是这坚强的生命也挺过来了,像雪封三尺下的麦苗儿,再怎么寒冷和痛苦也要将绿色献给正在焦灼饥饿中的人们和人们生活中的这“恶劣”的大自然,以至于不让人们显得那么失望。被蚊虫叮咬过的枝条上像是起了些米子大的疮包,随后慢慢膨胀却变成了柔柔的嫩嫩的细芽儿,有时还带点从母体温暖舒适的怀抱中流出的粘液,细叶儿绿绿的又似红红的像哪个生气闹人的婴儿厥着他那可爱又淘气的小嘴,容不得别人摆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被人们习惯称榆树叶的榆钱叶儿也真的像一个个绿色的钱儿,如果是那,那该有多好,不过在夏天中浓郁的绿荫也为人们带来了凉意抵挡了酷暑。
村南头稍微有点弧度的大坑是村上唯一的坑,坑边都种着树,即使在夏天水也是凉飕飕的。通常上地回来的人们都要在这里洗把脸洗个身子什么的。坑北边的几棵歪在水里的大柳树也通常是孩子们嬉戏的地方。硕大的树根好似也很乐意地摆个姿势,弯曲一下身体或拱一下脊梁再深深地扎入大地的怀抱,柳枝掺和着风儿好似划船的木浆在水中划来划去,激起阵阵涟漪。
通常,孩子们在坑边玩的时候,爷爷的父母或爷爷奶奶总是抱着爸爸到那里去,看着小孩子们在那里尽情地玩耍,泼水、爬树。被挽着胳膊的爸爸,张着嘴流着口水,脚一蹬一蹬的,高兴的发出很怪异的叫声,好像在喊:我也去我也去,手足舞蹈的样子煞是可爱。但这个春天的水坑里水很少,孩子们也是偶尔地才去玩一下,其余时间大一点的孩子要么被家人吆喝着一起上地,要么和小一点的淘气鬼们一起在坑那头的碾盘上玩泥巴。泥巴块扮的四四方方的,再在中间掏空,站起来挺直腰板,举得高高的漫过头顶,再用力往下一摔,吧唧一声,响了,那声音掣天震地。于是别人都给了他好多泥巴,摔得口子越大得到的泥巴也就越多,所以孩子们都像得到什么宝贝似的,看谁用力看谁玩的快,等到玩的不耐烦了,这些宝贝蛋儿就又像成了垃圾,众人弃之的东西。这个时候,这些调皮的淘气鬼们就开始往水里扔泥巴块儿,看谁扔的远,或以树为目标看谁砸的准,看谁的泥巴块粘在树上不会掉下来。这时,树可苦了,吧唧一下,吧唧一下像挨子弹似的贴的树上都是补丁,玩痛快的捣蛋鬼们拍拍屁股上的泥巴,像解了什么深仇大恨,撒腿儿一溜烟地跑了。
不知被人们掏了多少遍,挖了多少遍也被人们看做春地的红薯地经过一个寒冷的冬天,霜打、冰冻、雪盖的,变得疏疏松松的,像海滩上的细沙一样蓬松。这些被留下来的春地就被人们早早地种上了玉米、棉花和绿豆什么的。通常在种之前,人们会将队里制作的高温肥撒它个通遍,这时孩子们也跑来了,不是帮大人干活而是光着脚丫在地里跑来跑去,像脱缰的野马你追我赶的,似乎他们也知道踩在软绵绵的像海绵似的土地上又玩又闹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五
由于爷爷的村子小,也不管是姓李还是姓王就自然是一个生产队,罗叔就是队长,因为在别人看来他比别人更懂得春种秋收,春天破坡皮比夏天犁一犁的季节时令。而当时爷爷就是队里的会计,负责队里的收入、支出、算账、分粮什么的。因为爷爷当时有一手比任何人都要好的算盘,算起帐来也自然是如行云流水,哪一笔帐到他手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三下五去二就精确地计算出来了。这时队长一边带着头一边指挥着如何种如何种。爷爷则统计着谁到谁没有到,谁应该记多少分谁应该记多少分。在生产队以前各家各户养的畜牲也都聚到了一起,由一些人专一放着,管着。这样,一个人一晌就可以挣得4分的公分,而地里干活的人则通常是6分8分的,人们都很卖力的样子,没有投机取巧的人,干累了就自觉地到田间地头歇一会然后起来再接着干。更因为你的公分越多到最后你分的粮食也就越多,这是当时毫无争议的事实。
种庄稼通常要比收庄稼难得多,因为要解决水源问题。在村子的西北角距村子有个一二百米的样子有一个很深的沟,这个沟则蕴藏着人们生存的希望,村里的哪个小孩子都不敢到这里玩,因为一旦发现就会遭家人一顿打或一顿骂的,一些调皮的孩子在人们在这里挑水的时候才来这里玩,那也是远远地站在沟边上看人们在那里一上一下的挑水。沟直上直下的样子看上去就让人有种头昏目眩的感觉,黄土里夹杂着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在坡度稍微斜一点的地方生长着几顿茅草,算是扒着些极易流失的土壤。人们排着队,有的专一在下面打水,有的则顺着坡道上的小路跑上跑下的往上挑,再有一些人跑一里多地担到地里,所以每次干完活下来,那些男人们都是累的呼里呼出的,让那些心疼的人的女人们看了都心痛的像刀绞一般。
在59、60年大旱那两年,人们也曾在大坑的西北角挖了一口一米多宽的井,就是因为这口井,爷爷的爸爸和爷爷这两辈人前仆后继地在井里井外倒下。他们从不让年轻的小伙子们跳下去挖土,尽管他们再强壮,再有力气也不让跳下去。爷爷也曾跳下去,但不一会儿就被上面的人们吆喝着用粗麻绳拉了上来。罗叔的爹和一家姓王的都叫他王叔的人,还有爷爷的爷爷就在挖井的时候死了。还有几个人,亲人们几乎都哭痛昏过去了,甚至流下的眼泪都比这口井渗出来的水多。不知挖了多久,也不知挖了多深,水总算是稀稀拉拉地往外流了出来,像雨过天晴后房檐下滴的水,一滴一滴的,清澈透明,甚至可以映射出人们憔悴而忧愁的面容。
熬过了那段艰苦的几乎让人绝望的岁月,有了水人们算是看到了希望,所以这口生命的泉眼,人们看得特别珍贵,像自己的生命一般去爱护它,以至于种地哪怕跑再远的路也不愿挑这用生命换来的井水,喝着井里的水也就像喝着那些为生命而死亡的人的血液,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灵魂为我们能够平安地活下来而喝彩。一口清水下肚,倍感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像哪个饥饿的嗷嗷直叫的婴儿吮吸一下母汁,顿时喜笑颜开,哭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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