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阶而上,走进这龙门客栈,轩辕鸿为玉儿那一转身后的俏皮模样怦然心动,不过他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更呆了。
龙门客栈的内部,超乎了他的想像,绝不是在外面看上去的这么朴素。虽然只是微微一瞥,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可是轩辕鸿还是认为自己看错了,那些圆桌都是被连在地上的吗?那像麻花一样绕着中间的一根柱子一阶阶往上攀的是楼梯?那一整块构成一个半圆的琉璃平面是柜台?只是一个半大的男孩趴在那张台子上打着瞌睡,有点不协调。
外表让人觉得是个土堆,在这黄沙漫漫的尽头,甚至有可能被忽略,可走进来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处处都是新奇,真是土堆中的乐园了,果然反差才能够体现艺术。
单剩玉儿在轩辕鸿面前跳脚,满心懊恼着这家伙是装没听到还要本姑娘自惭形秽怎么着?这家伙居然会比她高,要知道她可是发育良好的,这个年龄的男生通常都是比女生矮的。良久的沉默后,玉儿终于在轩辕鸿脸上看见了一点清醒的神色,她来回摆动双脚蹭响系在脚踝上的铃铛,嘴上说,“呆完啦?”
轩辕鸿报以一笑置之。而玉儿受了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笑后,径自找了个位置,丝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双脚翘了个二郎腿往桌面上一架,眼睛对过来朝轩辕鸿一翻,“吃什么你说啊!”大有说得不好就把你剁成人肉包子的嫌疑。
“你是掌柜,就你做主。”轩辕鸿也在她右手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毫不介意她那两条占了半张桌子的腿,结果屁股底下那把转椅随着他的扭动带着他转了一个圈。玩得不亦乐乎的同时他也刚好环顾了一遍这客栈,除了有一个大蒸屉在角落上冒着烟,再看不到任何应该出现在饭店的摆设,最后稳定在玉儿正对面说,“看你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吧。”
这龙门客栈本来就不是做吃饭营生的,但是轩辕鸿不知道,她赵莹玉天生嘴刁,做吃的自己不会,还训练不出一个会的吗?两腿放回桌下,她往旁边唤了一声,“泥鳅!”
柜台上打着瞌睡的大男孩一个不留神拿鼻子跟琉璃平台做了个亲密接触,就捏着鼻子揉着眼睛看过来,陡然瞪大眼睛说,“掌柜的,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真看不出,原来你这么不满意我,要火烧龙门客栈啊!”玉儿指着那个冒着烟的蒸屉,一下加快了语速,“你睡成这样,这店还没被烧光了我真是该庆幸了啊!还不快去给我弄只烤全羊来!”
话没听完这“泥鳅”就一溜烟的往后面跑去,只留一扇左右摇摆的门板,那门还在摇晃过程中他又束手束脚地爬回来从柜台底下抽走了一把刀。而后轩辕鸿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咩……”,那音声还没弱下,就见“泥鳅”这大男孩正气凛然的回来了,腰间别着把还滴着血的刀,背上就是刚才那“咩”一声的发出者了。
他走到轩辕鸿和玉儿两人落座的地方,把身后一只小羊“尸体”往桌上一甩,简单到极致。刚吃了几顿军营伙食的轩辕鸿,以为那直接杀了下锅就够粗犷了,看到龙门的食物,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粗犷。一只羊,一把刀,他要在这儿解决问题?
剔骨、掏心、挖肺、去肚,在他一阵快刀之下,不过几个呼吸这只羊就被解剖得干干净净了,他每一下出刀轩辕鸿都看得清楚,可看和做还是两回事,要像他这样每一刀都精确到毫厘,仿佛天生就计算好了这只羊应该被这样剃光,就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就的了。
做完这些后“泥鳅”随手从后头拿了一杯酒往羊肉上一泼,点亮一个火折子,顷刻间引燃了整只羊。然后手一挥就走了。
轩辕鸿看了一眼刚刚就没打起过精神的玉儿,很不确定地道,“要怎么吃,吹灭它吗?”
玉儿很镇定的点了一下头,那两颗明媚的眼睛,在火光之下耀眼非常。
费了好大一口气吹熄了火焰后,整盘羊肉散发出丝丝的诱人香气,轩辕鸿扒下一块羊腿就啃了起来。外酥里嫩,嚼劲十足,还有一点点血腥的味道,刚刚倒下去的那杯酒,能把混浊的血腥气中和出这种特有的异域香味,绝非一般人能配置得出来的。这小妹妹的自信是有道理的。
啃完一个羊腿后,轩辕鸿看了看动也没动的玉儿,吮了下自己油腻腻的手指说,“你不吃吗?”
玉儿摇了摇头,把两手交叉在胸前,“你吃吧,我今天不想吃太生的。”
那你不早说,我也不是野蛮人啊,刚刚是谁点头说可以吃了的,轩辕鸿无语加愤懑中,又续上了第二条羊腿。
而玉儿则伸出右手平摊于桌边,干脆且简练的叫到,“泥鳅,地图。”
“掌柜的别急,地图来嘞……”最后一个“嘞”,拖了很长的音。让玉儿摆着那个摊手的姿势,左手五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合着他那个“嘞”的音,差不多奏了小半首乐曲。在那个长音结束前,一个布包被准确无误的扔到了她平摊的那只手上。
纤纤玉指伶俐地翻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羊皮袋,毫无褶皱的表面上写着两个字——“机密”。
玉儿瞄了一眼吃得正欢的轩辕鸿,继续打开这个羊皮袋,抽出来一个大信封,有四个红色的大字各占了信封的一个角——“极度机密”。她卷起袖子,露出半条玉臂,支撑了一下脑袋。正好看到轩辕鸿如同白痴似的盯着自己。
玉儿故作无事的直白到,“你吃饱啦?吃不完打包。”把刚刚拆在一旁的第一个布袋推了过去。
轩辕鸿指指玉儿手上的东西说,“没,你在拆什么?”
“你不是要问路吗,找张地图就方……便……”手扶桌面,她万般尴尬的又接上两个字,“多了。”因为她正想把地图拿出来,可摊在眼前的却又是一个袋子。一瞬间一排蓝色的字眼呈现,她几乎是看都没看就迅速的把那一面翻了过去,死死摁在桌上。
而轩辕鸿隐约看见刚刚那一排蓝色的墨迹写的是——“天字第一号机密”。
一份地图能像这样包五花粽似的套了四个袋子也算奇闻,这究竟是张什么玩意?玉儿也很想知道,所以她喊来了肇事者,“泥鳅!”然后手撑着下巴,对跑过来的泥鳅侧了一下头,火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个激灵,“你是不是没把地图放在里面?”
“哪能啊!”泥鳅大作无辜状,提示掌柜的继续。
六只眼睛共同注视下,那天字第一号机密的袋子被打开了。毫无意外的又是一个袋子,像打广告一样,那上面是这样写的——“惊喜吧,天字第一号地图就要揭晓啦!”还带了个感叹号。
多少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的玉儿左手敲打着桌面,右手瞬时把在她身后的泥鳅抓了过来,用喷火的眼睛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另一个袋子!”泥鳅嬉皮笑脸的解释到。
玉儿吐一口浊气,对着已经笑开了的轩辕鸿板起一张脸,严肃地说,“很不好笑。”
最后,几人像拆地雷一样在这“另一个袋子”里面翻出了一张大陆全图。玉儿轻飘飘地说,“泥鳅,你今天晚上彻夜开工,给我去画十幅地图。”
刚要偷溜的泥鳅大声哀嚎,“不要啊,掌柜的,我看你一直愁眉不展的,这不给您找点乐子嘛!”
“反对无效,这就是我的乐子。”玉儿伸出一个手掌威胁到。
玉儿这几天的心情真不是很好,那个让她情根深种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以为另外一个在这世上她最牵挂的人有了消息,可匆匆赶回来后,那个地方却让她怕了。她不是怕死,当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时候死并不可怕,她怕死了之后留最重要的妹妹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怕死了之后还会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房间。
其实自元让死后她离开至尊堡,到今天早上遇上轩辕鸿,这中间的时间她都是把自己锁在房里的,过去的两天两夜,她根本就没有睡,傻傻的盯着这片大漠,整夜整夜的看着。何时开始,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她分不清自己是尉迟灵,还是赵莹玉。赵莹玉这个名字并不是她胡编乱造的,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她的生身父母为她取的。不同于这里的任何人,她应该是不容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时空的灵魂,像这家龙门客栈,就是存在于那个灵魂记忆里的一个片段。
她深深的知道自己离那个世界已经好遥远,她再也回不去了,虽然那边还有令自己挂念的人,但是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在那个世界的自己还没有长成妙龄少女就因急性骨髓性白血病病倒,开始了与病魔抗争的生活。后来通过母亲捐赠的骨髓奇迹般地复活,可笑的是血型从A型变成了判断不出型号,没有人认识的不明液体。
然后她被拖进了实验室,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被不停的抽血、验尿、细胞抽样、组织切片,甚至还有那令人羞耻的制造卵巢分泌物。见不到亲人,感受不到关怀,连母亲都不知道她已经跟一个死人没两样了。在没有被拿去研究的空余时间里,她多半都对着房间里仅有的一个小窗口长久的看着,在那个窗子对面,似乎是天、似乎是海,偶尔有一个小黑点飞过的时候,有多么渴望能跟它交换一个身份。
明明是属于那里,却不能被那个世界所接受,在那个世界的自己,也只有死亡才能还她一份安宁。终于趁一次实验人员不注意,她藏起了一块用于细胞切片的刀片,到夜深人静时,准确的划开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让那些不明液体全部流出了自己体内,像个燃烧不熄的酒精灯。其实她已经算的上是个医生,第一次实践却是用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上天爱开玩笑,她醒来时,听到的是各种极尽所能的追捧,“长公主出世啦!长公主千岁,长公主羡煞**三千粉黛。”自己竟成了一个王国的公主,她不是醒来,而是重生。
上天从没眷顾过,厄运仍旧跟着自己。在她三岁那年尉迟王朝遭受平民政变,大批乱民杀入皇宫。看着一颗颗熟悉的头颅滚落在脚边,她认识到这条命依旧不是自己的。
她把出生未及一个月的妹妹托付给了宫里的奶妈,一个人毅然回转身,想为上天赐予自己的这次可笑重生做个了断,却在返身离开不远之后,听到了奶妈的惨叫,她没有回头,她不愿去相信,她没有任何力量能在这里挽救谁。
躲在皇宫中被掏空了的藏宝箱里,她总算知道了这不是平民政变,她总算看清楚了这里与她原来那个时空的不同。她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外公,飞天遁地挽救了一个个亲人,却被一只更为强悍的大手从这个世上抹去,那一掌包含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只出一掌就焚毁了半座皇宫。这是她的家啊!她从此没有家了。
亲情这种事虽然她自认已经看得很淡了,却还是不敢相信这一世的人生竟比上一世崩溃的更彻底。如果可以选择,她怎么也要攥着这一息微弱的亲情过下去,哪怕是死死地抱着妹妹一起被剁成肉酱,她也该开心的笑一下。
世界变成了火海,她以为这生又这么过去了。是一个漂亮到妖孽级别的女人飞过皇宫,如同火中取栗般救走了她,可她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果然还是有的,因为那个女人对她说了两个字——“报仇”。第一次,她无奈到原来活着需要的是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理由。
在这个靠个人实力就能推翻一切的地方,她需要一些力量,能保证自己不被这个世界埋葬的力量。她跟着这个女人,拜她为师,当有一天师父认为自己可以出师后,只抛下了一个香囊,留下这样一张纸条:
“灵儿,当年收下你是因为你跟我太像,一个三岁的女娃眼里却只有哀伤,为师是舍不得才给你找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幸好你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那时叫你报仇,其实是骗了你,这世上有些仇没法可报也没有报的意义。但是做为师的这些年也没有在偷懒,终于可以跟你有个交待了,你想不到吧,我发现了一件你我都意想不到的事,你的妹妹并没有死,她被一个大恶人抱走了,可那个地方太过凶险,为师去不了,但只要你守在这里,那个大恶人一定会来的。你只要记住,他的名字叫钟离泪,当你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天就燃掉这个香囊,我会来帮你。你是我最好的徒弟,也像我妹妹一样,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相信一定会有个好的结局。顺便提一下,我是万不得已才不辞而别的,你可别不高兴,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花了眼妆这效果可不好,走了灵儿!”
这哪里是师父,两人年纪上的差距只是外表下的,存在在他们间的其实是姐妹之情更多一点。
这天之后玉儿也终于释然了,她明白了正是自己所看淡的这些,才是人活下去的理由,即便让她做为师的再骗一次那有如何。赵莹玉还是赵莹玉,尉迟灵有她存在的价值。
于是,原来的这片土堆被她改造成了现在的龙门客栈,她希望在这无情无义的沙漠面前,自己不再是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