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堡大殿高达九米,宽延百丈,其下人头攒动,所站逾千人,都面面相觑,禁不住一阵胡思乱想。堡主元让仙逝,钦点的堡主继承人甩手出门,前堡主夫人被元豪打发了,堡主位悬空。
一串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在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双脚和玉石地面的每一步碰触都掷地有声,在这大至尊王府,武林权威至尊堡堡主未寒之体尚在床榻的时候,哪里会有人那么嚣张?
不用猜,有且从来都只有一个。玉姑娘扯裙过膝,辫梳两侧,竟又跑了回来,全身气息没有半分收敛,她身边围绕着一圈深寒的气体,人流急闪于两侧,惶惶不敢靠近,恭送她入了内厅。两排铁卫下意识得拦了一下,连她一个裙角都没抓到,看不出玉姑娘有作任何理会,已在元让床下站稳。这至尊堡的一流铁卫军在她面前连小孩子都不如,竟两次都做了无效拦截,任她来去。
赵莹玉不管任何人的眼光,双膝在元让床前的大理石地面上缓缓下落。有些话她要说完了才能轻松得走,率先开始的居然是泪水,元让的尸体是对她的催泪弹,“对不起,刚刚是我没有说完,我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听到,但我其实只是要说,我需要一点时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不答应,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啊!”
至尊堡的所有人都侧耳聆听,她素面朝天地继续说到,“元让,你真以为我是这么狠心吗?啊!若你一句话,我就算割肉喂鹰也顾不得其它,你在我心里算什么我已不知道,我只还记得我心里有两个人,比性命还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因了你我可能再也找不到。我放不下,我转不了身了,你却走得这样潇洒,我赵莹玉到底算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起来说清楚……”
她到最后已不是诉说,而是凄厉地哀嚎,那教人生寒的音色,寸寸穿透耳膜,几乎不似人声,哭中带啸得流转于整间大厅,竟带起一股气流,使得东首大床上的帘子横荡两边,厅内众人衣袂生风,顿感呼吸不畅,更无人敢上前劝慰。
任眼泪噼噼啪啪滴在双膝之间的地面,这一生只流一次泪,够了,对于今天这一切,止住眼泪已是万难。至尊堡她不要,从来也没想要过,她都快忘了当初会来这里的原因,留在这个地方只是因为他的存在,不是大至尊王,不是至尊堡主,只是因为他“元让”的存在。
不管自己什么身份,她绝不承认是自己气死了元让,绝不!爱过痛过,也算给这段过分暧昧的相处做个了断,若是以今天这么一个误会而生生扯断和元让多年的感情,她不能接受,或让元豪恨了自己,她更不能接受。所以她跑回来说了这些话,她懂得割舍,那些抓不回来的就一刀斩掉,就算连下一块肉来,也不能破了自己的心。
但是,就在她再一次转身欲走的时候,却被重重的牵扯了一下。不知何时,她的手被抓住了,玉儿很轻蔑得一震娇躯,那拉扯之力就荡然无存了,下一刻刚刚分开的手指却又被另一只手臂缠上了,她无名火起,运气震开的同时,顺着两只紧紧相连的手她看到了那一头元豪倔强、无辜的脸。
忍着右手脱臼和左手似乎是韧带撕裂的疼痛,元豪面不改色的开口说到,“至尊堡是你的,你想就这样撒手就跑吗?”
兴许是泪还未干,兴许是思念成狂,玉儿她突然看见小豪跟元让的脸重合了,她站在那里,两眼充满无尽的回忆。
“请堡主留步。”不再是铁卫,也不是刚吃了两下亏的元豪,而是跟刚刚木影一样装束的五个人,牢牢的钉在元豪和玉儿身旁,围成一圈,躬身下跪。他们在玉儿尚在床前哭诉的时候就收到元豪命令——将堡主玉姑娘留下。
赵莹玉啊,你的神经太大条了!这是玉儿对自己的起诉,光顾着自己的情感发泄,竟然没有查觉到刚刚那是小豪的手,那只手她还没有松开,既然一时走不了,她要看看小豪的手被自己伤得怎么样啦,缓缓拿到眼前,居然是像棉花一样,不是他柔韧性好,而是全都分筋错节了吧?玉儿反正已经是泪人了,她也豁出去“眼泪大贱卖”,吧嗒吧嗒又流了起来。
“请堡主节哀。”整个至尊堡,一声鸿蒙之音如醍醐灌顶,振得她头脑一阵清凉。
“啊?”看着满堂齐刷刷朝她行礼的堡内众人,玉儿惊得将眼泪吸回去大半,任自己将元豪的手抓着。刚才她急着关心元豪的伤势,以至于没觉得那五个人已经喊了她一遍堡主。
这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但凡是人都齐齐拱手,正襟危立。这些至尊堡的长老、客卿、直系属下们,他们有些是曾经的元帅,有些从未接触过军事,此刻居然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自行站位,排成一片四方大阵,一动不动的静候新堡主的第一道号令。他们眼里都闪烁着光芒,虔诚的光芒。
就像元让对玉儿的信任是盲目的,同样至尊堡各路属下对元让的信任也是盲目的,虽然至尊堡已不复当年之强大,但是“号令一出,莫有不从”,是这里亘古不变的传统。何况在刚才玉儿哭腔绕梁的时候,他们也稍微了解了元让的用意。先不去论那楚楚可怜的内容,单是这响彻云霄的气势,就绝不能放过,至尊堡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有如此气魄的大当家了。
起先玉姑娘没有答应,她甩手而去时这些人无所适从,现在他们确定了新堡主就此诞生。只有“大至尊王”的封号是始终姓元的,而至尊堡传世至今,不知改过多少姓了,这也正是它强大的本源,没有哪个家族可以不断的出现人才,高位当由能者居之。
玉儿很是小心的看了看元豪,他对她点头,仿若在说就是叫你呢!元让那句话也不一定是让她当堡主,也可以理解为只是辅助,但是元豪却绝对要让玉儿当堡主的。
好吧,她赵莹玉是何等人,也不是山野丫头了。这样的场面她司空见惯,当然不会手足无措了,一眨眼泪水被蒸得干干净净,野蛮丫头气势尽显,破空喊出八个大字,“凡出至尊,必景天命。”
堂下“轰”一声,全体单膝落地,右手抚心,也回应一声,“凡出至尊,必景天命。”
“各位叔叔伯伯,这一拜,玉儿受了,至尊堡的光彩一定会闪耀武林……”她边说边抬手过顶,连带元豪的那只手也被举了起来,好个振臂一呼。还未说完,突然听到元豪在自己耳边急道,“姐姐慢着,手、手、手、手……”
玉儿这才反应过来,小豪那两只手都已经脱臼,哪儿承受得了振臂一呼啊,微微一抖怕就散架了。她把手放下,扶住元豪,“你这个笨蛋,痛你不会自己说啊?要忍到现在才出声。”
元豪双手被卸,无处使力,靠在玉儿身上轻轻说,“你才是笨蛋,天底下最笨的笨蛋。”
玉儿心里一阵抽搐,对,她才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元让的死将成为她永远的痛。
“各位叔叔伯伯,我现在要为小豪疗伤,请允我暂不授冠礼,请大家先回各府休息,莫生事变。”至尊堡堡主继位以往都是要第一时间接受加冕,再昭告天下的,可是在这个时间,赵莹玉知道,她时间不多,非拦下这一节不可。
号令一出,根本就无人跟她作答,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带着粘在自己身上的元豪,转身进了回廊。等走到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两人找了个台阶坐下,开始给元豪疗伤。
元豪看玉儿一言不发,开口打破僵局,“老爸的情况全堡都知道的,早就药石无灵,圣手难回了,这次找到七血以为有了一线生机,却还是没用。”说完摇摇头,表示让她也不要再想了。
即便是已经判了死刑的囚徒,当亲人们看到他冰冷的尸体时,也不免一种鬼哭狼嚎的悲恸。元豪的感情,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是我最后的那句没说完的话太伤他的心了,才……”死不瞑目,玉儿真不想说出这几个字,可那是她亲手造成的。
“不是你太伤她的心,而是老爸他为你伤心,你把自己绑得太牢了。”元豪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玉儿,“老爸最后那两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只听到了后半段,而我可是全听到的,他是求你关掉龙门客栈,拜托你统领至尊堡。”
玉儿正为元豪疗伤的手陡然一僵,他知道,原来他知道。有些自言自语地问,“绑得太牢,难道就用另外一根绳子把我绑在身边吗?”
“这些你不要再去想了,好吗?姐姐。”元豪安慰着,还拿出了叫姐姐的杀手锏。
“好吧!手给你接好了,明天就能痊愈了。不过,小豪,我……”这声音越到后面越粘粘糊糊,这个时候,她还真是说不出口,但是事有轻重,等了十几年的消息,她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就算今天把自己的脸皮全用光,她也没得选了,所以她说,“我,请假。”
“什么?”元豪还没觉得那手有多灵活就被这个消息麻痹了,“老爸是让你留下来重振至尊堡,你居然想当甩手掌柜?”
“你咬我啊!”赵莹玉挑衅地望了一眼,露出一口白牙,“我真的需要大把的时间去处理一些事,小豪,姐姐这辈子也许就求你这么一次了。”
元豪胆颤心惊得看着那刚刚续上的两只手被她左摇右晃,“你也说了你才十四岁啊,怎么好像干得比谁都多?”
“有些事跟年龄无关,要做的终归要做。”元豪没发现,玉儿这一瞬的眼神充满悲凉,“我答应你等我去做完这些事一定会回来帮你,我不想再瞒你了,但是,我的过去你真的会想要知道吗?”
没有那么多不信任,只要她在,她开心就好。过去、未来、现在,只在人心。元豪不再挽留,只是提醒到,“那么你,最好给我快一点,老爸的入殓仪式,我等你来主持。”
“你说什么?那不可能,我这一去至少一个月啊,说不定还……”
“那就一个月!”元豪斩钉截铁地说。
这父子俩都没有听人把话说完的习惯,说不定是有去无回啊,但是玉儿不想再说了,若真的是有去无回,便让他对自己的回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好。
抓起眼前一直握着的这双手,深情的吻了一记,元让没机会吻到,元豪她道是吻了好几下了,如今心里的浓浓爱意再不赶表达,她只希望眼前的小豪能坚强。
不一会儿,玉儿从堡内回廊的另一边走了,元豪目送她渐渐远去,转过身却看见木影正站在自己身后,“你怎么又回来了?”
木影摊摊手说,“玉姑娘又折回来了,我自然就在这儿了。”好大牌的属下。
元豪手指玉儿刚走的方向,“还不快去跟着,现在玉姑娘是至尊堡堡主了,你也不怕让她发现了,可她若有个什么闪失我就唯你是问。”
木影“咻”一下追上去了,当影子也不容易啊!
从回廊里走出来,元豪正好跟至尊堡大长老撞见。这老头正要问堡主何在,却看见元豪从怀里慢慢抽出来一把“至尊圣火令”,那老头见状迅速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准备接令。
元豪故作正经,他现在可是代人发号施令,特意装出一副背书样。
“通知族人,堡主诏令:神龙遗宝鉴赏大会,扩大到全天下范围。除幽冥宗和凌渊阁外的天下八大宗派,全部派专人去下请帖。下月初一,日月无光时,新大至尊王将请出真正的神龙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