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比翼2
已经放假了，平时就比较安静的学校，如今更显空荡。冷燕走到二楼校长办公室门前，门锁着，那些一样落榜的同学也基本聚到了这里，就等老师来了。
老师来了。
正是那天宣读分数的那个老师，他一打开门，大伙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涌进去了，在办公桌旁边站了一圈。
……
……
“真是没道理的嘛！凭什么往年都有补考，今年不给了？”
“听说是经济大学那边的校长换掉了……”
“数学没过都给补考，英语为啥就不给了，变态学校！”
“他要我们去考新托福啊！如果那个能过，大学一样可以进去。我的天哪，那个很难的啊！只有听力、阅读、口语、作文四个部分，没语法了，在国内学的东西全都没用了。”
“完了我没过，这下说不定要被赶回中国了……”
“那你改办难民或者打工身份吧，就没事了，要不你再读一年。那个老师都说了，像我们这样过掉一科、另一科没过的人，第二年再念预科班，只要交一门课的钱就够了，但是考试都还是要考的……”
“要不我们再去大学里问问？”
听着走在后边同学们的议论，冷燕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上了车。
看着车窗外飞闪而过的街景，种种奇怪的想法，又不断在脑海里浮出：
……街道上，来来往往，那一个个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的人，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此刻他们的心情，是开心着呢，还是跟我一样落寞？
……如果，能有一架时钟，把它的指针往回拨，拨回4月份，我想我一定会买来卷子好好做的；再如果，拨回到去年，我就再选择一次是否出国；再再如果可以，干脆拨回童年吧，毕竟那些年，我是真正开心过……
……这个西方世界，它其实也是千疮百孔的呀，只是念想中觉得完美无瑕罢了。就像镜中花，你只要看着就好，别企图伸手，那样你会伤得很惨的……
……
……
回到三姨店里。
“大学今年不给英语补考了？！你看看你，没过就是麻烦……”
……
……
Shark中文社区，原创区，破桥发新帖——
“这张素描，我画了整整一个星期，画上的父子俩，就是我爸爸和我。自从我妈离开这个家以后，15年，整整15年，都是爸爸一个人在照顾我。爸爸之所以一直没去再找一个女人，是怕后妈会欺负我……去年我高考失利，回家面对爸爸的眼神，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现在我到了这个职专，爸爸给我的，只有理解，毕竟我喜欢画画。在这个父亲节，我只有送上这张画，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把那张素描贴上论坛，夜空下，一位父亲抱着一个小男孩在数星星，父亲眼里的慈爱与儿子眼里的天真，刻画得淋漓尽致！）
回帖如下——
甜血珠：桥哥，你可真是有才哪！！现在蝶儿走了，重振论坛雄风的任务，可压在你身上啦！
村长上树：嗯，好看，加精了^_^
石石：嗯，祝天下父亲节日快乐！也但愿我爸在天堂别再酗酒了……
逍遥欲仙：我是个弃婴，是师父把我养大的……如今师父失踪多年，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我只能借着这个父亲节，祈祷他，一切平安……
慕容小黄：逍遥哥哥，你的师父到底是谁呀？每次你说话都这么神神秘秘的……
神隐鬼灵：画的真不赖，赶紧让你爸爸好好收藏吧！因为这是你这辈子最好的作品！！
……
……
打印机轰鸣着，一张张单词表被机子吐出来，这些单词都是历次IBT新托福考试中会出现的一些词。这些词是冷燕从太傻超级论坛里复制下来的，正因为听甘草说，那个论坛里都是考试宝典，也许会对自己考新托福管用的。
打印完，整整有18页A4纸。
冷燕用一个黄色小铁夹把它们夹成册子，看着这堆完全陌生的单词，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来吃饭吧。”三姨在外面没有表情地说了一句。
“哦。”冷燕搁下单词表，慢腾腾地走到饭桌前。三姨从附近一家中国熟食店里买了一袋鸭胗、一袋肠子、一袋鸡爪，配馒头作午餐了。冷燕母亲此刻不在店里，又一次出去找事做。冷燕知道，如果她考上大学，学费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三姨的店就目前的经营状况，恐怕根本承受不来，所以母亲才……
三姨、三姨夫还有妮妮，此时都已经开吃了，冷燕注意到三姨又给头发染了新颜色、左臂上纹了只蝴蝶仙子、指甲也到店里重新画过了，晶晶亮亮煞是诱人，不过她没心情想这些。
待冷燕坐定，三姨立刻就问：“冷燕，你觉得你以后能做什么？”
冷燕还正想吃一点东西，给三姨这么一问，加上天气又热，搞得连胃口都没了，低着头，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起码你心里也要有一点准备，是不是？大学不上了，你已经16岁了，再过两年就成年了，你想想看！”三姨夫一边吃馒头一边说。
三姨夫说完，三姨又接着说：“冷燕你知道吗？最近这段时间里，每个晚上我都担心着，都一直和你姨夫在讨论，哎呀~~你以后到底该怎么办……今天凌晨2点，我醒来上个厕所，然后我又睡不着了，又一直在想你到底该怎么办……”
“冷燕，姨夫的想法倒是和你三姨不太一样。我认为，你这个年纪，想读书可以；不想读书呢，那也可以，总之你以后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说句不好听的，我，你三姨，你妈，最后都是要死的，你还是只能靠自己。”
听完三姨夫的话，不知怎的，冷燕觉得有点恶心。
三姨又道：“你以前上网都在干嘛？就是打游戏吧，还有跟你的网友聊你的偶像Shark？你也不看看我，我从来都不玩那些，也不和谁七聊八聊的！”
“游戏不是说不可以打，打个10分钟也就够了，像你那样打一整天的，怎么行？姨夫玩牌都懂得克制！”
“狗趴……”冷燕终于忍不住啐道。
“狗趴？！你要是各方面能做到姨夫的十分之一，就不得了了，还敢说狗趴？！”姨夫这时瞪大了眼。
面对袋子里香气扑鼻的食物，还有肥大的馒头，冷燕真想干脆就不吃了。幸好这个时候三姨和三姨夫的话题转到别处，她才勉强吃了一点东西。耳朵里，仍在听他们说话。
原来，三姨前不久和一个富婆借了笔巨款，用这笔钱从国内进了一批玩具，本以为这些玩具运来能卖大钱，可谁知东西在中途被扣下了。尽管三姨又交了好几千欧元去赎货，但钱交了，玩具连影子都没见到——现在拿什么去还给那个富婆呢？
“老婆，依我看，你最好不要再去追了，那货肯定是不会还给你了。你不去追还好，一旦你去追要，那麻烦还更大。”三姨夫说着，馒头已经啃完了。
“唉，都是当初，那些朋友对我说，说什么卖玩具可以赚大钱，所以我才不卖衣服了……真累，干嘛要做人，如果有下辈子，我就愿意做一棵小草，什么烦恼也没有……”
“喝~~你以为啊，谁说一棵小草就没有烦恼？小草也是会被人砍掉的！”说完，三姨夫感到肚子饱了，于是拿了根牙签，看电视打发时间去了。
三姨手机这时候又响起，是她一个朋友打来的，说是明天端午节，要在龙舟饭店请客，叫冷燕三姨一家子也过去。挂完电话，三姨对冷燕说：“明天你也去。”
“不了，我想在店里背单词……”冷燕小心翼翼地说。
“你这个人，要是你平时都肯念一点，还用得着在乎那一顿饭的时间吗？！记住，你三姨是会生气的！明天你就是要去！”
言毕，三姨冰冷的脸，已因愠色而涨红。
……
……
“世态炎凉……曾经不知这四个字的意境，现在好像全部体会到了……”
晚上，没开灯的办公室里，听着英语听力材料，冷燕心思并无，而是打开记事本，一字一句敲下了自己这些天的感受……
“嘀嘀嘀……”
冒出了这声音，冷燕赶忙点击QQ，正是那骷髅头像在闪动——
神隐鬼灵：小妹妹，怎么这么多天没在线？是不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面对挚友的疑问，冷燕又怎能克制得了情绪，发疯似的，恨不得将这些天来的感受在聊天窗口中一泻千里，也不管他到底会怎么想……
神隐鬼灵：我就料到，你很有可能是遇到了这等麻烦。像你刚才说的，在你落榜前，你三姨对你一直很好；而当你落榜后，她看你的眼神就变了。这种势利小人，你觉得跟她生活在一起，会长久地快乐下去么？记不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你，虽然我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你三姨，但我已经感觉出这个女人很危险，你能离开她，就尽早离开。
亚马逊蝴蝶：唉，此刻的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残酷的现实放在眼前，真正的退路早已不存在……倒还剩下一条死路给我去选择……
神隐鬼灵：打住！小妹妹，不是我吓唬你，就你这仁弱的样子，只怕你死后要面对的东西，会比眼前的现实残酷一万倍！！
亚马逊蝴蝶：是不是到地狱里下油锅、斧砍刀锯？哥，如果真是那样，我想也没啥好怕的，起码行刑的魔鬼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三姨却是我的亲人……
神隐鬼灵：不是，实际上的轮回共有7道，乃是人、鬼、神、妖、兽、草木以及不明外星生物，倒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天堂地狱，神仙之间一样勾心斗角，妖魔也可以有情有义；更没有超越7道的极乐世界之说。因果报应更是天方夜谭，因为投胎是随机的。而如今，正常的轮回系统早在一次事故之后被打乱，你就算自杀身亡，虽不用受下地狱的罪，但是，等待你的，一样是种种未知，你当真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吗？那远比考试落榜可怕十万倍！
亚马逊蝴蝶：我想我没有……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神隐鬼灵：小妹妹，如果你愿意，我这就接你走，你就可以远离你三姨了，好吗？
亚马逊蝴蝶：呃，怎么可能，我们隔这么远……
神隐鬼灵：我是说真的。这世间，能阻拦我的东西，不会真正存在！
亚马逊蝴蝶：这个……暂时就不了……
神隐鬼灵：那……那我先下了，小蝶儿，有话千万不要闷在心里，就算你家人都不愿听你说，你还可以告诉哥哥呀！拜！（再见）
看着那骷髅头像暗下去，冷燕忽然觉得，落榜以后，心情似乎都没这么舒坦过了。鬼灵的话，仿佛一道清流，滋润了冷燕心田，那被烈日晒干的河。
心里面，藏了有些时日的那些话，要不要对他说呢？
漆黑的店中，仅有的电脑屏幕光源前，冷燕暂时忘却了那压抑，傻子似的浮上一道笑容。摸摸自己的脸，好红也好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