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星月转落,暖暖红日从东方冒出半个头。万道红光射向天际,将天顶鱼鳞一般云层一片一片仔细描红。远处的蜀山,却像一道耸入云天的高大城墙,巍峨磅礴,于千丈高处把云层狠狠劈开,把另一半天空藏在自己身后。
住在蜀山上的修仙者们,却从不留意它龙盘虎踞、俯瞰大地的雄壮。
黎成瑞打开房门,仰望半明未明的天空,尽情地伸了一个懒腰。待目光回到院中,却发现有人比他更早,已然是摆好一个奇特的姿势,在那里练得浑身雾气蒸腾了。
黎成瑞打个哈欠,走过去绕着他看了两圈,道:“致渊,听师娘说你自小跟随父亲习武。”说着又用手比划了几下,“你这个就是在练武?”
张志云慢慢把真气收回丹田,一个收式把桩功散了,才道:“是的,大师兄。刚才我在练的这个是家父传炎阳诀的桩功,以特定的站姿,配合吐纳呼息之法,炼体导气,不过家父说过这套功法刚猛霸烈,刚有余而柔不足,不适合养生之道。师兄,你要不要来试试?”
黎成瑞轻轻一笑,修道之人有了无上道法,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在他们眼中俗世武艺简直不值一提。不过,他也没有多少轻蔑的意思,毕竟无论武道仙道,若要有所成就,都是无数汗水堆积出来的,光是这份毅力便值得敬佩。
大师兄意不在此,张志云当然也不会勉强,道:“大师兄,不知今天我的修行功课到底是什么?”
黎成瑞道:“午饭之后,回你房间,我将混元玄天诀第一层传给你。至于修行功课嘛,喏,庞慕德那小子自会带你去的。”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张志云转头一看,原来正是昨晚那个叫他小师弟叫得特别特别多的庞师兄。见庞师兄正开门走过来,他头皮发麻,果然一声“小师弟”立刻兴冲冲喜滋滋地飘了过来。
张志云一声傻笑,道:“庞师兄,早啊。”
“哎呀,小师弟,你早你早,还是你起得早。果然小师弟是个十分勤奋的人呢,有你这份勤勉,再加上宋师伯尽心指点,小师弟你将来之成就必然不低啊。”这庞慕德不知怎地,似乎一起床便心情大好,一顶又一顶的高帽,简直不要钱似的拼命送给张志云。
张志云听得心里发虚,便赶紧转移话题,道:“庞师兄,方才大师兄说你会带我去做那修行功课,不知这个功课是?”
庞慕德一拍脑瓜,道:“哎呀,小师弟你看看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小师弟,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又是两个小师弟抛下,他便噌噌噌往厨房跑去了。
“哈哈哈,小师弟!”忽地旁边一只瘦瘦长长的巴掌伸过来,啪,搭在张志云的肩膀上。张志云转过头,霍然一只瘦瘦小小的头颅挤在他眼前,正是二师兄陈小东。
陈小东整个人挂在张志云身上,猴儿似的小头靠过来,完全不管清晨起床的口臭,极度幸灾乐祸地笑道:“听着庞师兄喊得那么热情,是不是心里感动非常啊?”
张志云被熏得浑身发抖,几乎想连不曾学过的沾衣十八跌都使出来了,连忙闪开,道:“这个,庞师兄的确是很热情啊,只是,貌似有些过头了。”
“哈哈,如果你也是年过三十再入门,然后被十几个看起来年轻得多的师兄弟喊你小师弟整整两年,你就会明白了。”陈小东道。
“小师弟。”庞慕德手拿两把斧头乐颠颠地跑回来,“小师弟,走,我们上后山。”
张志云浑身一震,只觉得嘴里涩得发苦,这点苍峰上就没有一个正经的人么……
庞慕德手里的一把斧头递在半空,见张志云呆呆傻傻的无甚反应,又温温柔柔地问道:“小师弟,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啊!张志云心里大喊一声,立刻出手如风,把水桶一把抢过来,直往后山飞奔而去,嘴里还碎碎念念,道:“我是来修道的,对,专心修道,认真修道,专心,认真,认真,专心……”
片刻之后,两人已身在半山腰上。张志云终于恢复过来,只觉得手中斧头略比普通的稍重一些,除此之外无甚特别,便问头前带路的庞慕德道:“庞师兄,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庞慕德一边走,一边道:“虽然修真之人上天入地靠的都是仙家道法,但是一副好身体却也必不可少。不然空有无上妙法,也无法修习,那岂不可惜。何况咱们蜀山源自道教正统,对于养生健体自然极为注重,道法修行至深时,身体的好坏就更加要紧了。否则的话,一副病怏怏的身子,施展起‘玄阳天炎诀’,嘿嘿,那便是自杀而不是杀人的奇术了。”
听得“玄阳天炎”四个字,张志云也不理会庞慕德后面一句话里面的阴阳怪气,只两眼冒光地问道:“啊,玄阳天炎诀,就是蜀山的五大镇门绝技之一,以自身为引,辅神兵利器,取天地五行之大威力,焚尽一切事物的那个无上法诀吗?”
庞慕德嗯了一声,道:“所以,蜀山所有门派俱有入门弟子,头五年须修行炼体的功课。至于我们点苍峰一脉,就是到后山上砍这铁树。”
两人爬山速度甚快,不多久已到山顶。此时,雾气未散,林中白气飘飘荡荡,丝丝微风吹来,引得枝叶沙沙作响,倒是好一派静谧的意境。
庞慕德抬手指了指一棵较为细小的铁树,道:“往后三个月,你每天只砍一株就可以了。”
张志云眉头一跳,暗道,只怕这色泽黝黑、貌不惊人的树很有些不同寻常。当下也不啰嗦,举起斧头,运起内力,“嗨”的一声,刀锋如电光闪过。
“嘭”那小树陡地一震,把斧头抽出,细细看了一下缺口,竟然只砍入一寸。“啧啧。”张志云摇摇头,“这铁树可真是名下无虚,真的像铁一般坚硬啊。”
说完,便深吸一口气,“哚哚哚……”,竟然一刻不停,一斧连着一斧如风卷落叶似的挥舞起来。
连砍了上百下之后,张志云把只剩不足十分之一的铁树拗弯,大脚踩住,接着一招独劈华山,“啪”,一棵顽固的铁树终于应声而断了。
张志云用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笑道:“不好意思,庞师兄,这个铁树真的是比石头还……庞师兄,你怎么了?”
只见旁边的庞慕德眼睛瞪得大如灯盏,连斧头也掉在了地上,口里只是喃喃自语,道:“这、这、这就完了?”
“嗯,是啊,我也觉得似乎有些简单过头了。”张志云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庞慕德仍然神色怪异,又问道:“庞师兄,你还好吧?‘
“啊?”庞慕德忽然醒过神来,道:“哦,没事,没事。不愧是自小练武之人,张师弟果真不凡啊。既然如此,师弟你就、就、就继续砍树,砍满十棵就可以了。啊哈哈,啊哈哈~”
未等张志云回答,他便转身钻进了竹林消失不见了,只是远远听见一句:“道祖在上,两年前,我用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
不足半个时辰,张志云弄得满头大汗,把剩下的九棵之数也凑足了,但却仍未见庞师兄从林中出来。微觉无聊,便运起轻功,跃到树林之上,听听山间风声如涛,远望蜀山各峰云海翻腾,见眼前景色如画,忽然一股豪气激烈汹涌,霎时斥满胸膛,运起内力就是一声赛过一声地仰天长啸。
忽然天上一道流光降,未见人影,就听到脆生生的一声埋怨道:“你这人真是的,没事鬼叫什么呢,搅得人家好好的心情都没了。”
张志云赶紧转过身来,却是无尽云海之上,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立在一柄红艳艳的仙剑上,美目双点如星,半含嗔怒,正故作凶态地盯着他。张志云心里直笑,这姑娘恁地直接!
到底是自己不对,张志云赶紧弯腰作揖,道:“真真抱歉,在下见这风景壮丽,心里有股豪气喷薄而出,冒犯了师姐,真是对不起了。”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那女子也不追究,转眼又道:“瞧你的样子,多半是点苍峰新入门的弟子吧?”
张志云又是拱手,道:“师姐目光如炬,在下名叫张志云,是昨天才刚进的点苍峰。不知师姐怎么称呼呢?”
“呵呵,你这人倒是忒多礼数。”那女子掩口轻笑,“我是月华派的,名叫袁弈。”
张志云道:“我娘常教导说,礼多人不怪。逢人多守礼数,想来总是不会有错的。”这一下,他嘴角的微笑却是有些顽皮了,又问道:“不知道方师姐此时来点苍峰上有何要事呢?”
袁弈脸上一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半饷方应道:“我、我是怕自己的御剑之术久不练习,有些生疏了,所以出来勤加练习嘛。喂,你不要笑得那么暧昧好不好,人家真的是练习御剑术的啊!”
张志云咳了两声,生生忍住笑意,道:“是,是,方师姐勤奋修道之心,那是再明显不过的。”
袁弈俏皮地皱了一下鼻子,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便四处乱瞧想要分散两人的注意,见张志云偌大一个人,既无仙剑亦无法宝,就那么站在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梢上,随着清风飘飘摇摇,竟然也稳稳当当,显得十分随意洒脱,不自觉就噫了一声。
张志云见她盯着自己脚下,心里明白,便道:“师姐不必奇怪,我自幼随父亲习武,所以也会些轻身功夫。”
不料袁弈似乎对轻功十分感兴趣,飞剑一闪,人便到了张志云跟前,两手拉起他,状极兴奋的道:“轻功吗?听师父说,俗世有些武林高手,轻功练到极致,在地面奔行的速度几乎能比拟仙剑呢。张师弟,要不我们来试试?”
张志云左手被握,登时面红耳赤,但又觉那双小手绵绵软软、滑如琼玉,更不断传来丝丝暖意,竟似有些暖人心扉,一时之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庞慕德正从树林中转出,看见两人这般模样便觉有些尴尬,咳嗽两声以作示警之后,他才装模作样地又慢慢抬起头,道:“师弟,这位是?”
张志云闪电似的把手抽出来,有些呐呐不敢言语,结结巴巴地道:“庞、庞师兄,这位是、是月华派的袁弈师姐。”
袁弈却是落落大方,拱手作揖道:“庞师兄你好,方才听得张师弟豪情万丈的啸声,所以过来瞧一瞧。”说着偷笑了一下,又道:“既无甚大事,小女子就不打搅两位修行了。两位如若得空,欢迎随时到月华峰做客,再会!”
庞张两人答了一礼,应了下来,袁弈便转身望云海中去了。
“小师弟~~”庞慕德的声音阴恻恻的,“你们两个……”
张志云浑身冒汗,赶紧解释道:“庞师兄,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和袁弈师姐今天也是刚认识的。”
“啊!刚认识就拖着小手情意绵绵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