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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帆行在沙漠之上,头上戴着斗笠,嘴上围着口兜,烈日曝晒之下,他那坚毅的面上竟连一滴汗珠也没有。

中午时分,太阳当头而照,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丝毫声音,即便是沙漠上的原生生命,似乎也因畏惧这酷热而躲藏了起来。若换了一般人,独自行在这空寂漠漠的地方,想来很可能会因为这难言的苦闷而忍不住狂吼起来吧。

灵帆却不然,他的心中正如面上一般平静,或许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孤独。他那充满魅力的柔和善良的眼神中,总隐藏着一丝淡淡的不易为人察知的神情:自卑,又或是倨傲,更像是一种据人于千里之外的寂寞。这种神情,即便是与小小、拉倜、维娜热烈交谈的时候也未曾有一刻消退。

因为身上带着足够的淡水(其实也就是一个大革囊,约有五升水)的缘故,灵帆走得甚是悠然,只是悠闲却不代表着慢,也没见他如何动作,身形便已如一缕轻烟般的掠了开来,每一纵一掠便前行了二三十米的路程,其速度之快,恐怕连沙漠中策蹄狂奔的荆棘马也未必比得上。更奇怪的是软软的黄沙之上,竟然连半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下午时分,灵帆躲在一处沙堆中稍作休息,沙堆的底部被他从中挖了个大洞。洞不深,却恰好能够将身躯遮掩住,以抵抗那炎炎烈日。

灵帆吃了一块巴掌大的硬饼,末了喝了口水。稍作消化,即盘膝吐呐,三十六周天后,缓缓睁开了双目,目中隐露出神光湛湛。

灵帆望着洞外广漠的天地,此时烈风阵阵,那风卷起满天黄沙,一朵残菊便在这风沙中打着滚,既不知是从何而来,更不知要被吹到何处。灵帆望着这瓣残菊,突觉得自己的命运竟然就如同这菊花一样,颠沛流离之际不知该归往何处。

灵帆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怔怔的想着心事。

***

还好自己曾经练过龟息大法①,这种在落龙大陆只有苦行僧才会去修炼的武学,已经无数次的救了自己的性命。

拉倜说最近的国家‘铁勒’离这里大概有二百多公里,那以自己的轻功,也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

适才在路上自己竟然有幸又遇到了可可兽,只是这十几个可可兽在自己的劈空掌下,一招就全都被震成了肉酱。

看来自己所料不差了,自己先前遇到的那几个魔兽必然不是普通的可可兽,而且当时无意中在其中两只的尸体伤口处发现了两个充满能量的珠子,看情形很有可能就是拉倜口中的晶核。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属性,若是的话,倒也能够报答一点小小的救命之恩了。反正自己留着一个,待有机会找个地方检验一下就成了。

灵帆心中仅存的一点惴惴也消逝不见了,暗叹一口气,淡淡的笑着,‘原来我们落龙大陆的武学也不是那么差。’

想来老天爷真是太过于厚爱自己了,自己身遭风云榜三大高手围攻,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死,强渡死亡之海竟然也神奇般的过来了,沙漠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更在自己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让自己见到了小小。

只是现在想想,自己出海时的那种心态实在太过于不正常了,以前也常常对属下说:大好男儿,需活的精彩,不求称霸天下,但求轰轰烈烈。可自己却在经历了一场大的挫折后心灰意冷,差点自暴自弃,若不是老天爷颇多照顾,恐怕现在早就埋骨沙漠或是葬身海中了。细细想来,自己的行为实在有违那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

灵帆心中隐然有了惭愧之意,重重的吐了口气,眼中神光一现,暴喝声中,身上如小山般的沙堆被他四散的真气震的四分五裂,一声闷然巨响,最上面一块沙堆受他身上刚猛无匹的劲气猛撞,整个的疾冲而起,在半空中散成了一团烟幕,远远望去,好像沙漠中突然起了风暴一般。

砂土簌簌落下,却没有一点沾染到灵帆的身上,沙尘一落到的他的身侧就滑了开去,似乎他的身上有着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一般。

灵帆纵声狂笑,声彻天地,良久,停住了笑声,双目间明亮一片,缓缓沉声道:“既然上苍如此厚待,那,我,灵帆?奥,定会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找到属于我的位置。”

说话声中,即将被砂土掩埋的身形倏的掠起,在沙漠上疾驰开来,依然快捷无比,只是行云流水间似乎比之方才多了一份灵动与洒脱。

他既然舍‘傲剑灵帆’而以‘灵帆?奥’之名立誓,是不是代表将以往种种全然忘却,再也不提了呢?

说来这‘好好活下去’,听来是很简单的话语,只是细细想来,要做到却也不易,须知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况且如何才算是好好活下去,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即便是同一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因为遭遇不同,恐怕这标准也未必是始终如一的吧。就拿灵帆自己来讲,他现在所言只是心有所感猛地脱口而出而已,其实直到功成名就之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到了没有。

只是灵帆此刻心中最后一丝羁绊也解开了,但觉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天地之大,皆可去的。究竟此时的灵帆会给这苍茫大陆带来些什么,却也无人知晓。

******

又行了一阵,眼见夕阳似血,天色沉了下来,陡然间狂风大作,夹杂着自地底升腾而出的热气,形成一股股的热浪迎面扑了过来。灵帆知道,用不了多久,待天全然黑下去之后,这热气就会很快消失,接着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那时候,狂风吹在身上,就像是一把剔骨钢刀一样。

灵帆停住身形,打算找一避风处休息一宿。

眼神顾盼寻找之际,突然听到远方空中传来阵阵的凄厉刺耳的声音,细细辨听,但觉宛如婴儿啼哭一般,在这空旷之处,听来却是骇人的很。

灵帆举目望去,但见北方三四里开外的天际正盘旋着几只巨型飞鸟,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正自它们嘴中发出。

灵帆这几日熟读《苍茫大陆魔兽全编》,对苍茫大陆的魔兽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它们是二级土系魔兽金睛尸鹰,这是一种靠腐肉及动物尸体为生的飞禽,就如同落龙大陆的秃鹫一般。只是据记载,金睛尸鹰胆子极小,若是猎物一息尚存,就断然不会贸然落地。而只有当目标完全死透了,才会放下心来,一拥而上,尽情享用。

灵帆思忖道,‘莫非前方有将死未死的动物,惹的秃鹫一直盘旋不去。’心中动了好奇之心,当下身如疾矢离弦飞奔过去。尸鹰们见一人风驰电掣般的行了过来,不敢招惹,立刻发挥了胆小怕事的优良传统,急速拔高,猛拍着翅膀飞远了,只是途中仍不时的回头观望地上的‘食物’,看来还蛮有些恋恋不舍的。

灵帆行到跟前,但见沙地上伏倒一人,一头蓝色短发,身躯瘦弱,身穿苍茫大陆魔法工会颁发的魔法袍,身体不停的痉挛着,右手紧紧的握着一只精美的魔法杖,那手竟然呈现出诡异的铁青色。

‘是中毒了。’灵帆忙将他轻轻将他扶起,定目望去,却呆住了。

倒不是这个魔法师太英俊或是太丑陋了,而是他的样貌——竟然与灵帆一般无二!

‘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吗?’灵帆忍不住心中震惊,喃喃自语着,当然手下也没有耽搁,抚上了魔法师的脉搏。

探查之下,灵帆剑眉一皱,微微摇了摇头。此人中毒已深,四肢已有些僵硬,毒气窜走浑身,脸孔紫涨,一道黑线已然升到了眉心,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灵帆轻吸一口气,食指之上瞬间光芒大盛,光影流转间急点魔法师周身三十六处大穴②,指影翻飞间幻起阵阵光华流影,若烟花焰火般,煞是好看。

灵帆并指一划,割破了魔法师的手腕,而后一掌轻击在魔法师的百会穴上,沛然真气源源不绝的进入了魔法师体内,将四散入体内的毒气齐齐向手腕伤口处逼迫过去。不一会儿,手腕处黑血汩汩而出,时间一久,黑血流尽,鲜红的血液便流淌出来。

傲剑灵帆面上微微沁出了汗珠,轻轻吐出一口浑浊的真气,从衣襟上撕了一块布将魔法师的手腕包扎起来。又是轻轻一掌推出,真气吸聚砂石在此人身前形成了一个沙堆,恰好替他遮掩住阳光与狂风。

灵帆心中明了,此人身体极弱,没有一丝抗力,体内剧毒虽是被自己逼出,可是因为中毒时间太久,毒气早就侵蚀了心脉,而更要命的,自己手头上却偏偏没有任何药物。自己适才所做的这些,仅仅是让他苟延残喘片刻而已。

灵帆喂他喝了点水,然后盘膝坐在他的面前,怔怔的望着这副跟自己酷似、但是看起来要年轻一些的面容,不知为何,因为见惯了太多的杀戮、而变得极为漠视死亡的心中却莫名的有了一丝悲哀。

任是谁,见到另外一个自己,心中都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只是如果这个与自己酷似的人濒临死亡,那健健康康活着的一人,心中也必定不会好受吧。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轻微呻吟声中,魔法师睁开了双目。

当看到盘膝坐在自己身前的灵帆时,魔法师脸上的表情也如灵帆初见他之时一般无二,待反应过来,突然颤声道:“你,你,你,你是,是谁?你是,人是,是鬼?”他的身子抖的厉害,牙关止不住的上下撞击着,短短的几个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了出来,脸上也骇的变了颜色,

灵帆显然没料到他看来竟是如此胆小懦弱,心中颇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淡笑着道:“你莫怕,我只是一位路过的旅人。”

半晌后,魔法师面上惊魂初定,嗫嚅着道:“我记得昏迷前被环蛇咬了一口,是你救了我的命吗?”

灵帆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见魔法师面露不解的神色,灵帆解释道:“方才是我医治的你,可是抱歉的很,你中毒太深,我也无法救你。”声音中隐然有了几分歉意。

魔法师却没如灵帆想象般露出惧怕的神色,突然长舒一口气,面色竟然缓和了下来,轻声道:“谢谢你了,你不必抱歉。”

对于他的表现,灵帆心中微有些诧异,奇道:“你不惧怕死亡吗?”

魔法师神色一紧,颤声道:“怕,怕的很。”

“可为什么---”

魔法师苦笑着插口道:“我胆子很小,从小就怕死,可我一想起他们对我做的事情,也就不怎么怕了。这死,是个解脱也说不定。”

魔法师突又笑着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灵帆伸手替他把了下脉,叹口气,道:“你心脉受损太过严重,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魔法师身子止不住一阵战栗,灵帆看的心中不忍,‘也许我不该救他,让他再次经历死亡之苦。’

魔法师身子抖了一阵,渐渐的停了下来,突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他望着灵帆,话语中有了些乞求的味道。

灵帆默默的点点头,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样子,魔法师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喜道:“你是世上唯一肯听我说话的人。我父母也从来不与我交谈。”

说着话,魔法师神色一黯,接着道:“其实我的故事乏味的很,我叫伊凡-普洛,是天圣国人,我父亲是天圣国的伯爵,叫瓦格-普洛,我父亲是一位天空剑士,在国内是顶尖高手,好多人一提起瓦格-普洛的名字,都禁不住一挑拇指,道‘天圣雄鹰,好汉子。’他跟母亲都希望我能够像他一样,借助武学来维护我普洛一族的荣誉。可我从小就喜欢魔法,虽然在父亲的逼迫下学了几年剑术,可是直到十五岁也没获得普通剑士的称号,父母失望之下,从此对我不管不问。后来我到帝国学院学习魔法,却又因为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段而进境缓慢,连着四年的评比在年级中都是倒数第一,后来全校乃至整个京城的贵族都知道普洛家出了个废物,父母更是觉得面上无光,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整日里听到的、见到的只有奚落与嘲讽。所以我离家出走,我要穿越这只有神才能够穿越的沙漠,看看沙漠的尽头到底有没有恶魔的堡垒,我要证明,我不是懦夫,我伊凡-普洛不是废物。”

伊凡越说越是激动,神情陡然间振奋起来,面上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殷红之色,灵帆心中明了,这是回光返照,心中不禁有些悲凄,伊凡忽又颓然道:“可我失败了,我真的是个废物,我这样的废物根本就无法穿越大沙漠。”说着话,双手拼命的抓住头发,神情痛苦而不甘心。

“不。”灵帆沉声道,“你不是废物。”

伊凡一愣,惊疑的望着灵帆,灵帆径自说道:“即便是在武力为尊的社会,一个人成功与否也不一定非要靠武力来决定,因为人的天赋才能是各各不同的,有人长于武力,有人长于才学,有人强在勇气,就拿你来说吧,你敢独自一人穿越这沙漠,单单是这份勇气,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人能够比的上了。即便你失败了,不也比那些整日只会空想的白痴要强的多。”

伊凡愣了愣,喃喃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是废物,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灵帆郑重的点点头,或许是他的话也可能是他庄重肃穆的表情很是让人信服,伊凡开心的笑了起来,呵呵笑道:“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到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能被他称赞,哪怕仅仅是安慰我的话,我也好高兴,谢谢你,谢谢---。我要是能够早点遇到你就好了,真是---太---遗憾了---”

伊凡呢喃的,声音越说越小,逐渐趋于无声。

灵帆望着他安详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感伤的情绪,从伊凡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都是那样渴望得到人们的认可,获得他人的尊敬。

但是,即便穿越了沙漠又如何,即便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又如何,即便立下不世伟业又能如何,不能为自己而活,那样的活法,岂不是太累。

①龟息大法:一种极为高深的逼发人体潜能的内力法门,练到至高境界,能够水淹数日不死,土埋一月不亡。练习者能够随着修炼,将身体锤炼的如同百炼金刚,可以极大程度的提高武者的耐力:耐饥,耐寒,耐热---,总之削减一切不利条件造成的危害。只是因为心法太过于奥妙,有很多人往往穷一生精力也无法修的达成,而且修炼途中极是凶险,若是心志不坚便常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所以很多武者不敢修炼,在落龙大陆只有一些道行高深的苦行僧才会去习炼。至于灵帆是从何处学来,后文自会解释。

②穴位:苍茫大陆居民与落龙大陆居民的身体构造大抵相差不多,只是体内多了条魔脉。换言之:东大陆居民有的穴位他们也有,只是多了些穴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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