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开始就说恶魔套所给予的飞行手段不能作为依仗,但为了暂时离开赵煜的攻击范围,都余只能把握住这个毒血扑面的机会,不熟练地飞到了半空中。
飞行过程中,精神力还是在一直监测着赵煜的行动,当然也就没有放过赵煜脸上的血液。将视角极度缩小,都余得到了类似普通显微镜镜头下的图像。
各式各样畸形的红细胞附着在赵煜的皮肤上,每一个都呈现出了夸张的生命力,一秒之内,一分二,二分四,汲取,吞噬和分裂同时进行。
都余甚至有些难以相信这宛如癌细胞聚集成的贪婪之物竟然是自己身体里的血液。
一时震惊,都余还是没耽误接下来的攻击。
街霸之所以能够产生灿烂的格斗文化,根本原因在于大部分格斗家都具有强大的回复能力,对于正常人严重无比的伤害,对他们可能只是一次小小的打断技。
虽然赵煜只是个游戏者,但都余仍是不敢大意,他很快地掏出了落魄笛。
果不其然,赵煜几乎是在都余飞天之后就从这突如其来的招式中挣脱了出来,而他解除这些毒血继续腐蚀的方法也很简单。
撕破脸皮。
虽然没怎么试验过,但都余自己也明白,细胞级的伤害看起来可以吞天噬地,短短几秒钟就把一个人化为乌有,但那往往都是电影里的夸大其词,哪怕是在培养皿里都产生不了这效果,而人的皮肤共分为五层,光是最上面的角质层和表皮层都有十几层,短短时间之内,想要蚀透皮肤深入肉体哪有那么容易。
这种攻击手段不在于一时杀伤,真正厉害的在于它附骨之疽般的持续性,只要不彻底清除,它就会一直生效,入肉,入骨,从癣疥之疾成为诛心之患。
复制壮大,引发排异反应。
对于这种前景,都余尚且只是基于逻辑的推测,赵煜更不知晓其中奥妙。但进入到某种野性状态的他却是能感受到祛除毒血的紧迫性,也因如此,他大手一挥,直接撕破了自己的脸皮。
哪怕天空城的医疗手段远远超乎了都余的想象,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为了普通决斗就做出如此行动的狠人。
赵煜抬起血糊般的面孔,几乎不辨五官,唯有一双蛇目,冷光闪烁。
都余倒吸一口凉气,宛如被巨蟒盯上的麻雀,全身发麻。
“波动拳!”
波动拳的本质是一团气功波,赵煜可以凭借内外感应微调方向,缓缓飞行的都余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难度级别为简单的训练靶子,看着都余不管不顾仍在吹奏手中笛子,赵煜嘴角的血色微笑变成了冷笑。
波动拳的威力和它朴实无华的名字可不是一个级别,都余如此托大,大概是因为挨了记不纯熟的升龙拳得了些信心,但他却不知道真正的波动拳有多么可怖。
凝练已久的内气,在微缩的小球里急速地不规则运动,一旦外部的气膜炸开,那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没击中人体或许还可以保全,但一发全吃的家伙们都是被一下炸成了碎片。
幸好这不是生死场,听着笛声阵阵,内层意志世界的赵煜由衷地想到,这样打败你,非我本意啊。
刹那间,波动球已至半途,而都余还是无动于衷,突然,他也露出来微笑。
下一刻,都余的人已经急速坠落。
比起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还是重力加速度来的更快一些。
“哄隆!”
巨大的爆炸声几乎遮掩了淡淡的笛声,但奇怪的是,就连爆炸声势最强的时候,两种音量不同的声音都是并行不悖。
而当轰隆之声渐消,这一方决斗场更是只余笛声阵阵,乐声悠扬。
都余微微含笑,足尖踩着一根红色的棍子,立在空中。
买些乱七八糟的强化自然是不可取,但若是因噎废食,不去补充弹药食物就是都余自己蠢了。
在以撒世界的经历中,他已经慢慢摸索到了落魄笛的真实用法,曲子就是落魄笛的弹药,真正意义上只会六七首笛曲的都余自然不会满足于这一点。
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要发挥落魄笛特效,就要因人用曲,何以《葬花吟》可以迷惑秦先生,何以《天使的房间》可以使人疯狂?
音以情动人,乐承道而行。
每首笛曲都有其主旨,想凭几首《红楼梦》的曲子就吃遍所有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都余特意去了趟黑市,找了位前音乐老师,买了她的自制技能卡。
让人失望的是,在这位老师的技能卡里,都余发现的笛曲,大多是新时代的名家作品,主旨不外乎歌颂山川田园,乃至于祖国和劳动。
不是说这些曲子不好听,但若是想凭借这些情感去打动生死间拼杀的游戏者,那就未免有些南辕北辙了。
幸好这位小姐姐给都余指了条明路,现代的笛曲温和宽润,若是想用以音战,大可以去古曲中搜罗。
现实社会中古曲大多失传,但这里却不一定。
在各种市场里忙里偷闲逛了几回,还真让都余碰上了一次。
根据张骞带回的胡曲《摩珂兜勒》所改编的《关山月》《折杨柳》《梅花落》。
三首笛曲,三重意象,三种风格,但不变的是其中包含的思乡情。
这些唐时的羌笛所奏之曲,音高凄清,慷慨婉转。
身为边塞征人,离乡千里,万仞山间,只有千年不变的孤城,千年不变的关山寒月,和应季绽放和零落的雪梅,一年复一年,永无还乡日,离人只能在记忆深处,幻想当年故乡的杨柳送别。
颜色鲜亮,一如昨日。
今人已不盛行折杨柳送别,但文化之传承却是如此奇妙,明明只是幼时诵读过的诗篇,在悠悠笛声中却从赵煜的心间浮上水面。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年少时分别散落的好友,成年时在大城市中拼搏默默守候在身后的父母,一年年一月月,思乡思友思亲思妻。从青年迈向中年,从一个人变做一个家庭,眼看正是攒够积蓄,准备带着一大家子人周游世界的时候,自己却就这么入了无间地狱。
把身后的一切抛在脑后。
战战战,
自进入了这世界后赵煜不敢有一时空闲,从武道场中最弱小的杂工到真之求道者的弟子,从一个普通游戏者到人所共知的赵老大,这一路上,他记不得自己吃过了多少苦。
可毕竟他是个成年人,咬咬牙,也就孤独地走过来了。
人就是这么种生物,有一条生路放在眼前,不管有多难都能走得过来。
但,谁能不思归呢?
只是不敢想,只是不敢碰。
边塞上的士兵,离乡不过千里,奋战不过千日,游戏者呢?
不知所为,不知所谓,更不知何日当归。
幻境如真,即使是深陷于沸血状态的赵煜也不禁恍惚了。
他终于走到了从未奢望过的一个结局。
因为远超常人的肉体,眼前大汉的面皮已经结痂,但毕竟非二阶,全身上下无一不精是不可能的,心灵却是他最大的漏洞。
他的眼角处凝落脸一滴泪水。
都余低叹一声,松开了手中笛子。
他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一个很操蛋的理论,如果你写的东西连自己都感动不了,怎么能感动得了别人,如果你吹的乐曲,自己都无法沉浸,又何谈动人?
都余的眼前没有幻相,但他的心里却有。
父母亲……
明明自己阻止了好多次,他们总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用淘宝寄买物品。
明明自己做错了事,他们却顾虑到自己已经长大不再严加斥责。
明明想念,却不多说。
明明有事,却总遮掩。
沉默的,欢喜的,年迈的,回忆的,苦恼的,被抛弃的……
脑中情景纷至沓来,比之幻境还要真实几分。
都余心中一痛,这些记忆,是自己和家人最后的联系,可在外面真实的世界里,那些过往已经没有半分痕迹。
传说任务啊。
都余抿了抿嘴,足下轻轻一点,用于承接自己的战争骑士“坐骑”骤然爆碎,象征毁灭之力的红雾一瞬间盈满全身。
一拳。
赵煜,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