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那些羊关到羊圈里了么？”老太太坐在门槛上，嚼着刚刚小四家自己晒的地瓜干，老太太没啥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也多得小四这么个好孙子，有什么好吃的总是顺便给老太太捎点。老太太越嚼越有劲，夕阳的余晖照在老太太的脸上，泛着金黄色的微光，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杵着前面的一个黑影问道，“三儿，羊都数好了么？是这些吧？”
“嗯，奶奶，我都数好了，没错。”三儿拿着一根细竹条在地上划着东西，“奶奶，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哦，你去把小四叫过来，奶奶我今天晚上杀了一只鸡。”老太太泛起了笑意。
“好哦。”三儿把细竹条放进屋里，“我这就去。”
坐在门槛上的这个老太太名叫墨香，听村里面的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提起过，说年轻的时候是城里的小姐，家里的底子很厚。也不知怎的，后来就到了乡下这个地方。老太太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大和老二常年在外，基本上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上一两面，小孩都怕这老太太，不是老太太凶，倒是嫌弃这老太太。两房的媳妇也都是城里的，每次在老太太家待不到两天就嚷嚷着没地方洗澡身上起泡泡了，出奇的痒。偏偏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都是怕极了老婆。老太太也只是叹气，然后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丈夫。
三儿便是老三的儿子，老三和媳妇在外面打工，挣点苦力钱。老四前些年做生意亏了一些钱，于是铁定了主意干脆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种田，至少谋个生计不成问题。至于那两个女儿，一个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也很少再有来往。还有一个现在在外面不知道生死。墨香每天睡前都要做祈祷，就是为了这个不知生死的女儿。
“奶奶，小四来了。”三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小四。
“奶奶，我来了。”小四的脸上还一块没有洗掉的水笔芯，透着墨黑墨黑的印子。
“四儿，你来了。”墨香站了起来，“你这脸上怎么黑漆漆的一块？”说着拿手去摸，感觉不像是泥接着又说，“来，奶奶来帮你洗掉。”
屋子是传统的老式民居，木质的大门，上面还有好多小的凹槽，估计是腐蚀的缘故，进门两三米的距离是一个天窗，下面是个水槽，在水槽上面横放着一块大的石板。墨香领着孙子们从天台下面走过，旁边有几根大的木柱子，房门上面的窗户都是木质的雕花，有一些还塌开了。墨香带着孙子们到了后面的厨房，泥土的地面显得有些凹凸不平，墨香拌了一脚差点摔了一跤。屋子里的每一处建筑都比墨香还要古老，墨香那张脸在青春时期迷倒过很多的人，不是因为魅惑，大概在墨香的身上永远有着一种气息，是那张富有与众不同的气息的脸被很多人嫉妒。
“来，三儿，你帮我把菜盛起来。”三儿接过墨香手里的碗，走到了灶台边。打开锅盖之后热气直冒了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沉浸在一股浓烈的香味中。墨香起身走到桌子旁拉开了灯。
“奶奶，你又浪费灯。现在不还挺亮的么？”三儿在热气中伸出一张脸，“你看外面的夕阳都那么大。”三儿打开了旁边的一扇门。正好是向西的一扇偏门，夕阳直直的射了过来，照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小四走了过去，“哇，好美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夕阳。”
“嗯，真的很漂亮呢。奶奶，你来看看啊。”三儿边盛菜边看着外面的夕阳，不时还喊着墨香。墨香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小四过来拉她，墨香直摇头说，不看不看，夕阳有什么好看的。
“奶奶，你去看一下嘛，今天的夕阳真的很漂亮。”小四拉着墨香，“三哥，过来帮忙。”
三儿刚好盛完了菜，“哦，我来了。”便笑嘻嘻的放下了手里的菜。
墨香被孙子们拉到了门口，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墨香真的没有时间好好去看一下夕阳，或者朝阳。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西边的落日，像极了五十年前自己在西街无依无靠的那个。她的目光渐渐透着光彩，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她摆摆手拉着小四和三儿说，“来，现在看也看了，该吃饭了。”
墨香端着一个白瓷碗，嚼着饭。小四和三儿在菜盆里翻来翻去。“奶奶，怎么没有鸡腿？”三儿嘟着嘴问道。
“奶奶给剁了，这次没有留，奶奶下次给你们留着好不好，全怪奶奶，奶奶这记性不怎么好。”墨香摸了摸孙子的头，“来，奶奶给你找鸡腿上的肉。”
“奶奶，我也要。”小四说着伸了碗过来。
“嗯，都是奶奶的乖孙子，都有。”
三个人在饭桌上开开心心的吃着饭，吃完晚饭的时候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
“小四，奶奶问你，你爸爸妈妈还怪奶奶吗？”墨香陪着孙子在大厅坐着。
“奶奶，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可不可以跟我们讲讲？”小四睁大了眼睛，“我发现您最近好少去我们家了。”
“还不是你爸妈。”三儿说起这件事就一肚子火。
“三儿。”墨香叫住了三儿。
“奶奶。”三儿停住了嘴。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有不对，算了，跟你们小孩子讲也讲不清楚。小四，你回去问问你爸爸，说你大伯要回来几天，我叫他们上你们家住成不。”墨香拉着小四的手，“你爸妈平时对我也不错。”
“好，我这就去问。”小四已经离开了凳子，“奶奶，那我先回去了。你晚上好好睡，三哥，我回去了。”
“三儿，你拿手电筒送送小四。天黑，看着点路。”
“奶奶，不用了，这条路都走这么多遍了。”
说着小四就跑了出去，三儿刚从房间里拿出了手电筒，“咦？他就走了啊？”
“走了。”
墨香摸着灯光走进了房间，她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尊菩萨。每天睡前都照例拜了拜。然后才上chuang睡觉。
三儿在房间里做着明天要交的一些作业，整个宅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是听见屋旁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处蛤蟆的叫声，此起彼伏。
墨香侧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想着自己的小女儿，不想却想起了自己做小姐时候的模样，隔夜的灯火还没有燃尽，于是继续添了一些煤油，好作第二天的备用。上海这些天因为战乱的关系，断了水断了电。墨家是老宅，所以不需要一些比较新式的物品，墨老太太和墨老爷子是老派的人，也不主张去学习东洋的新式衣食住行。何况战争时不时的拉响，墨老爷子也倒是看开了，倒不如索性就呆在家里，就算大炮打过来至少还死得其所。
前些日子墨家大少爷就从香港方面通信过来，说到上海要打仗的事，劝一家老小都到香港去避一避，哪知道墨老太太一个不准，谁也不敢再吭声。莫老爷就默默的坐在一旁抽着旱烟，低着头向旁边吐着气。
下人们在院子里晒着一些准备的干菜，上海这段时间因为封锁物质紧缺。倒是彻底便宜了一群投机倒把的不法分子。但是上海人看的开，自己只要有吃有喝就行，他赚他的，我吃我的。
墨香在后院剪着花草，听到墨老太太在喊，马上应了声，“哎，来了来了。”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快步走去了大厅。老太太和老爷子成天坐在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前些时候，家里的钱一度被在外面的大儿子骗走，老太太是狠下心了说不要这个儿子。谁知道这天却收到不孝子的来信说要去香港避避风头。老太太也是个精明的人，怕他把自己家里仅剩的一点棺材本都骗的精光，宁可在老宅里与炮火同归于尽都好。
墨香知道了哥哥的来信，她一直惦记着这个在外面的哥哥，她记得儿时的时候自己若是有任何的不是，母亲都会怪罪于自己，尽管自己是家里的四小姐。最小的那个，却是最不得宠。
“老四，你不要成天就在家里摆弄你的那些花草，现在外面成天的战争，家里的积蓄也不多了，你倒是寻思着去找点活干，不要以为大小姐就比任何人金贵，像我当年还不是委身嫁给这个老头子，我做姑娘家的时候不也是数一数二的贵人家的小姐，几时觉得自己的命就金贵了？还不是成天伺候你们这一大家子，儿子都养到这么大了，谁知道竟养了个白眼狼，把家里的钱财都骗到了外面。”墨老太太看了看旁边吸着旱烟的老头子，“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造孽太多，人家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却整天在旁边吸着那玩意，真是！都快进棺材了都改不了那习性。我就说是要恨我爹的。看上你这么个落魄的穷酸相。”墨老太太前几年还安静一些，没事会凑齐一些太太们打打牌，现在战争来了，太太们都不出门了。就整天在家里念叨着陈年往事。墨老爷子还是闷着头吸着烟，不说一句话，墨老爷子长的比较瘦小，老了之后骨架更是像缩水的衣服一般。只是坐在太师椅上面，手耷在旁边的扶手上，不时会抬起头来看看墨香。这是他最钟爱的女儿，他却给不了她任何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