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幽深的林子里,没有人烟,只有啾啾的鸟鸣声,清脆地回响在薄雾里。
“师妹,你为什么不擒下那个女人?”一个麻衣男子责问道。“她救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去害她?!”一个蓝衫少女,语声中颇为愤怒。初升的朝阳,把晨曦洒在她的娇面上,赫然竟是曾萍。“可你明明知道她是师父答应抓住的!”男子道。“我不管。你要抓她,你尽管去啊!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能对自己的恩人下手。师父从小教我们礼仪廉耻,你全忘了吗?”曾萍涨红了脸大声辩驳道。“师妹,你……你怎么能违背师父的话!”男子大声道。
曾萍刚想回嘴,就听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两人的神色顿时变得恭恭敬敬,垂手肃立,一声也不敢出。
只见一个清瘦的老人从林中缓缓走出,面色枯黄,似乎极其虚弱。他穿着一身洗褪了色的青布衫子,髻上插一支青竹簪。看上去完全没有可怕的地方,却使这一男一女无比惊恐。
“期儿,萍儿说得对,你也不必再说她了……”老人轻轻咳嗽着说道。“是。”男子低头道。“萍儿。”老人的目光看向曾萍。说也奇怪,一个这样衰弱的老人,目光竟如刀锋般犀利。
“是。”曾萍应道。“你回去吧。这件事你无需涉足了。”老人又道。“是。”曾萍答应了一声,又飞快地抬了一下头,犹豫着,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师父,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你要抓一个这样美丽善良的姑娘?!”
老人竟没有责骂她,只是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要听吗?”曾萍不敢说话了。老人缓缓地坐在一块青石上,道:“老朽从不多管江湖闲事,此番去抓冰心,只因为……有人要我这样做。”“是谁?谁能要求师父您?!”男子大声问。“温润美如玉,天地留幽香——黑水城主,人中神龙,玉留香。”老人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眉宇间竟有一种叹息之色,“五年前,他救过我的命。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英姿潇洒的少年人,那样……那样的少年人。我答应他,会为他做一件事。而如今,他请我帮他带回那个叫冰心的女孩子。唉……他明明可以动手强夺她的,谁能逃出他的手心呢?可是他偏偏不。我不知道那个姑娘有什么魅力,能使他这样的人神魂颠倒……”
曾萍幽幽叹道:“我相信她是有这样的魅力的。连我一个女孩子,见到她的美,也不能不惊叹。”
“可是……江湖人都说,玉留香是个极恶的大魔头。冰心姐姐到了他的手里,会……”曾萍又担心道。
“不!他不是!”老人忽然大叫起来。
“是。”西门期与曾萍吓得垂首道。
“好了,你们走吧!”老人又恢复了那种病容。
“是。”两人应了一声,轻轻走出林子。
那青衫的老人,咳嗽了两声,慢慢地走远了……
那一边,云深迎着曙光走在路上。忽听一阵少女的啼哭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云深几个起落越过林子,就见一个娇弱的黄衫小姑娘掩面哭泣着。
“姑娘,你怎么了?”云深柔声问。
“大侠……你救救我……救救我!”小姑娘泣不成声,一双明眸里含着千万的惊恐和可怜。
“怎么……”云深话还未问完,一把长剑已刺了过来。
这把剑比平常剑短了五寸,却窄了四分。更觉迅疾轻灵。只见青光闪动,竟难以看清人和剑的所在。
云深身形闪动,只见那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衫,仪表堂堂,出手却极其狠辣。云深倏地伸掌劈出,那人长剑“叮当”落地,却猝然一把毒针激射而出。云深微微闪避,那人轻功如风,竟已消失在林子深处。
云深没有追上去,用一片叶子包裹着拔起深入地下的毒针,碧绿的叶片顿时变得乌黑。
“好厉害的毒!”云深暗暗感叹。
“大侠……你能帮帮我吗……我的脚扭了,不能走了……”小姑娘哭着道。
“没关系。”云深微微一笑,走过去扶起那小姑娘。
“大侠,我叫莺莺……我是西北一户武林世家的婢女,失手打碎了价值连城的汉玉瓶。主人要杀我,我就逃了出来。公子穷追不舍,我偷了匹宝马……借着密林甩脱了他一会儿。没想到马儿突然发狂……把我摔了下来,摔伤了脚……”小姑娘哭诉道。
“他们竟这样草菅人命!”云深愤愤道,“姑娘你不必再担心,有我云深在,不会让那些贼人伤害你的!”
“那……那就多谢大侠了……”莺莺抽泣道。
云深扶起她,走进一座小城。
请了大夫来医治她的脚伤,云深便让她在客栈中好好休息。尽管莺莺千百个不情愿,云深还是离开了客栈,因为他要寻找另一个人。
“借问姑娘,可否看见一位穿红衣的蒙面姑娘?”云深拦住一位蓝衣少女问。
那少女不正是曾萍?这个世界可不是太小了。
曾萍抬头打量了他几眼,道:“我是行医之人,正要去医治一位姑娘,大约就是你说的那位,她病得很重。”
云深急道:“她怎么会得病的?!”曾萍冷冷道:“我怎么会知道?你若那么关心她,就随我去吧。”
于是云深跟着曾萍来到了城外一间破旧的屋子里。
“哎哟姑娘,你可来了。”一位大娘将曾萍迎进屋子。
大娘边走边道:“唉,那丫头怪可怜见的。年纪轻轻,一个人出远门,也没个人照顾。”曾萍问:“大娘,你是怎么发现她的?”大娘叹道:“早上去河边洗衣裳,见个姑娘昏倒在路边,烧得很厉害,就喊我家虎子一起把她抬了回来。还是虎子说路上见着个医女,去请了你来,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我家又穷……”曾萍忙道:“大娘你放心,我一两银子也不要。行医济世,本是我的本分。”“那就太谢谢姑娘了。姑娘真是好心肠,活菩萨哟……劳烦你看看她。我还要给虎子送晌午饭去。”大娘道,“桌上有饼子,饿了你尽管吃……”曾萍应了,大娘才走了出去。
云深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冰心,几日未见,竟已憔悴如斯。面色苍白如纸,竟无血色。云深在心里不住地骂自己,若非自己耽搁了,又遇见莺莺,怎么会让她孤苦无依,昏倒在路边。幸好有好心的大娘救了她,若不是,还不知道怎样呢……念及此处,手心不禁沁出了汗。
曾萍伸手给她搭脉,道:“她烧得厉害,身子又很虚弱。应该是长途劳顿,受了风寒所致。如不经长期调理,怕不能好的。”说着起身道:“我去抓药,烦你照料她了。”
云深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握紧她冰凉的手。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
云深又想,冰心这般倔强,想必不会休养太久就会动身。她的身子便难好了。
于是不加犹豫,便伸手搭住她脉门,将真气源源不断输进她的体内……
“你这是干什么?!”曾萍回来,忍不住叫了起来。
冰心的面容已显红润,而云深的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曾萍扔下药材,几步跑过来大声道:“我虽不懂武功,也知道真气是人之命脉。你把这样多的真气给了她,你该怎么办!你不要命了?!”
云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摇了摇头。
曾萍一把拉开他,道:“你不能这样做了!”
云深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人几乎站立不住。曾萍叹了口气,扶着他坐在桌边。云深轻轻道:“不要告诉她我来过。”曾萍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却又不肯让她感激你!”云深微微一笑。曾萍不解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云深道:“我叫云深。”曾萍摇摇头道:“我没有听过这名字。这不是你的真名吧?”云深看了她一眼,道:“是,这不是我的真名。”曾萍道:“你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云深沉吟一下,缓缓道:“我的真名已经不属于我了。现在的我就是云深。你也没有必要知道了。”曾萍实在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刚要追问,云深就很慢很慢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道:“我要走了。请姑娘一定照料好她。”曾萍急道:“你这样,能走到哪里去?”云深淡淡一笑:“姑娘不必为我担心了。只要我还有我的两条腿,天下何处不可去?”
曾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叹息:“真是个少有的痴情人。可惜,冰心姐姐却不知道。”
过了一天一夜,冰心终于悠悠睁开了双眼。
“冰心姐姐,你终于醒了!”曾萍喜道。“曾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冰心蹙了蹙眉。“是一位好心的大娘把你救了回来,又碰巧,请了我来给你医治。”曾萍微微笑道。“哦。”冰心重又合上了眼,似乎极其疲倦。
“冰心姐姐,你可觉得好些了?”曾萍柔声问。“嗯。”冰心终于轻轻地一笑,“是你给我输了真气吗?”曾萍道:“不,我不会武功。”“那……是谁?”冰心奇道。曾萍略略沉吟,道:“他叫云深。”
“云深?!”冰心却真的怔住了。
“他……怎么会来?”良久,她问。
“我不知道。”曾萍如实道,“他为了救你,差点把命搭上。要不是他,你可能不会醒得这样快。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他只是一个……我只见过一面……喝过几杯酒的人,你信吗?”冰心苦笑。
曾萍怔住了。怎么会是这样?
“那……他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救你?”曾萍喃喃问。
“我也不知道啊。”冰心叹了口气:“我欠他一条命。”
曾萍道:“我想,他既然救你,是不会在意的。”
冰心悠悠道:“他不在意,我在意。我从来也不会欠别人一分情。不会。”
曾萍哑然,又笑道:“这些天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不欠我什么。”说罢转身去煎药了。
冰心的嘴角不由得漾起一丝温暖的笑容。
不久,那位大娘回来了,对冰心好一阵嘘寒问暖。
“姑娘呀,你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谁那么忍心,教你孤身在外头?”大娘叹道。
冰心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大娘的独子虎子也回来了,笑道:“打了只野鸡回来,给妹妹补补身子!”
于是不多时屋中就弥漫开了鸡汤的浓香。
冰心并不是没有闻到过佳肴的香气——且不说方琴的厨艺很好,就算她自己,做菜的手艺也绝不会差过哪位名厨的。可是此时她闻到这浓浓的鸡汤香气,眼泪却差点簌簌地落下来。
汤是大娘一口一口喂给她喝的。大娘执意要曾萍也去歇息歇息,喝口热汤。
看着大娘的微笑,冰心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哟,这是怎么了?”大娘说着,忙取了洗得发白的旧帕子来给她擦去眼泪。
“没事。”冰心笑着,泪却流着。
一转眼过了七天,冰心已经可以下床了。曾萍依旧给她端来一碗药汤让她喝下。
冰心道:“我该走了。”
曾萍微微怔了一下,道:“你的身子还没大好,不要急着再赶路了。”
冰心只是摇了摇头。
曾萍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冰心的。
云深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曾萍只希望云深能悄悄地保护好冰心,莫要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可她不知道,此时的云深,竟已离了小城。
当然不是他自己要走。
是因为莺莺。
莺莺哭着求他送她去找她的姑姑。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里是天山脚下,大漠边缘。而她的姑姑住在江南的杭州。
云深道:“我让我的朋友送你去吧?”
莺莺哭得梨花带雨:“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害怕……害怕他们来杀我……我每天做梦都会被惊醒……求求你别丢下我……”
云深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小姑娘的哭泣和哀求,他怎么能硬下心来呢?
况且他相信,曾萍会照顾好冰心的。
于是他向他的朋友——大漠马王沙凌峰借了两匹万中选一的宝马,买了一辆舒适的大车,和一位和气的车夫。
他当然知道马比车快得多,可是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以应变一切可能的变数。
宽大的车厢里,莺莺坐在一边,云深却似已沉沉地睡去了。
宝马奔腾,几乎没有一点颠簸。
莺莺叹了口气,心道:“云深啊云深,你竟这样容易相信别人。”
她从髻上抽下一根细细的银簪,倏地向云深的咽喉刺去。
谁能想到,一个娇柔如花的小姑娘,出手竟是这样狠辣和迅疾?!
云深眼睛也没睁,轻轻伸手拿住她的簪子,柔声道:“姑娘,拿好了。莫要把簪子落了。”
莺莺的脸上闪过恐惧和惊讶,但她立刻带上了甜蜜的笑容:“真抱歉,我手突然没了力气,幸好没惊扰大侠。”
云深竟也什么都没说,又睡得香甜了。
但莺莺的手心,却早已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