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在蔡家的邻居那里寄存了兽皮草药,打算晚上借宿后,第二天拿到集市上去换盐、酱、米、酒。在葛布短衫外面罩了一件细麻布深衣,套上麻布长袜,把披散的头发梳整齐,挽成髻子,插上一根荆簪,裹了一块麻布头巾,算是打扮得体,可以上老师家去了。
刚一出门,杨浩忽然心有所感,手扶剑柄,四处乱看。果然见巷尾墙角处转出一个人来,锦衣花帽、腰插长剑,器宇轩昂,童颜巨……
那巨型身材的少年快步走到杨浩面前,满脸喜色,躬身施礼:“浩然兄,弟在这里等了一整天了。今天可是蔡夫子讲书的日子,我见兄长没来,还以为山里发生什么大事了呢。浩然兄无恙,甘宁甚是欣慰!”
杨浩露出面对南华老仙时的无奈神情来,翻着白眼道:“我说兴霸兄,你都知道我住在山里了,山里还能发生什么大事?野猪上树?老虎成精?你想找我聊天打架,只管进山来好了。我和你见了几百次了,每次都‘甚是欣慰’。有什么可欣慰的?”
甘宁被杨浩翻白眼,也不沮丧,仍是笑嘻嘻的:“浩然兄总是这般诙谐。我与兄长见面,一共只有九次而已,今天才是第十次。第一次,我进山捕熊,被熊咬,兄长救我。第二次,我再次进山,找不到熊,想讨兄长晒的熊胆,兄长不给,我就抢,被兄长打。第三次,我带了一众伙伴去打兄长,再次被兄长打。第四次,兄长追到山下打我,知道我是寻药救母,赐我熊胆灵草,替我老母治病。第五次,我上山拜谢,兄长与我兄弟相称,畅饮共语,通宵达旦。第六次……”
“第六次,我教你剑法。以后的几次,每次你都被我打。兴霸兄,可是皮痒了,想找我比划几招?”杨浩看看天色,再看看甘宁,心想还有时间打他一顿。
甘宁仍然神色喜悦,笑道:“兄长传我三招剑法,弟受益匪浅,被兄长打过几顿,领悟得更多,今天就不讨打了。敢问兄长,刚才出门,似是心生警觉,可是小弟武艺长进,有了杀气了么?”
“杀气?”杨浩仔细看看甘宁,见他衣襟下摆沾有血迹,皱皱眉头道:“你又杀人了?杀了几个?是什么人?”
甘宁无所谓的笑笑,顺着杨浩的目光向下一看,随手扯断衣襟,扔在地上。“兄长真是大善之人。兄长宽心,我今天没有杀人。只是遇见市井蟊贼,断其一臂,以示小惩。会稽郡吏敬我,我就不骚扰地方。我锦帆贼都不抢掠,那小贼竟敢滋事,可不是找死么?”
杨浩再次看看天色,不敢多耽搁,拍拍甘宁肩膀,笑道:“锦帆贼好大的名头,自然是诸邪辟避了。我得走了,不然老夫子要骂。你没事的话,等我两个时辰,晚上咱们比剑畅谈。顺便说一下,你没有杀气,我能发现你,是因为你这满身铃铛。兴霸兄,不是我说你,你这个造型很有特色啊。”
甘宁疑惑的看看自己腰带衣角上缀的大串银铃,急急的说:“兄长觉得我这身打扮不威风,不俊俏?”
杨浩耐着性子说:“威风,也俊俏。小贼听见你的铃铛声,望风而逃,你少些杀戮,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可是兴霸兄,本分百姓也害怕你的铃铛声啊。当然了,我知道你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就和关二哥差不多。可是,更多的人不知道你的为人啊。”
甘宁认真听完,发出爽朗的大笑:“只要浩然兄知我,管那些人做什么?大丈夫不叫人敬,就叫人怕。我既然当了强盗,小民不会敬我,自然要叫他们怕我!那关二哥又是谁?”
狗屁!如果只是想叫人怕,干嘛这么紧张是不是“俊俏”?还不是想在街上的那些漂亮吴女面前装酷!杨浩心里不以为然,但是因为赶时间,不愿多说,抬脚就走。甘宁连忙跟上,顺手从墙角拎起一个外型长大的锦缎包裹,解开一端,递到杨浩眼前:“兄长慢着些走。我替兄长寻来一柄宝刀,佩在身上,总比竹剑好些。”
杨浩握住长达二尺的刀柄掂了一掂,打量了几眼刀柄纹饰,心里发苦,淡然说道:“你傻啊你?这是一把斩马刀,都快比我高了,怎么佩在身上?”
甘宁连忙把包裹多解开一尺,露出另一个刀柄,“还有一把短的,正是一对。斩马刀厮杀时用,环手刀正合佩带。”
杨浩欲哭无泪,强忍着不去摸那把刃长三尺,装饰华美的环手刀,违心的解释说:“你都知道我练的是剑法了。环手刀虽然挺直纤细,但是厚背薄刃,刀柄又比剑柄长,有些剑招使不出来。我还是用我的竹剑好了。”
甘宁看看杨浩脸色,叹息一声,包好包裹,黯然道:“浩然兄如此清高,我也不敢强求。我是强盗不假,可这刀不是抢来的,是旁人甘心送的!”
杨浩见伤了人家自尊了,只好停下脚步,温言安慰。重情义的朋友可不容易遇到,况且这位还是未来的东吴第一猛将甘宁甘兴霸。“兴霸兄,朋友之交贵在知心。我怎么看待你,你还能不知道?如果我看不起你这个强盗,我能吃你的饭,和你切磋武艺?再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了!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原则。你说你现在已经开始读书了,难道不懂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
甘宁在杨浩说话时,拱背抱手,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唉,古代人就是这么感情丰富。“‘君子之交淡如水’!兄长既视我为君子,我怎能再做强盗?请兄长稍待,弟这就去遣散同伴,弃了贼赃,自此追随兄长。去蔡家学习礼仪也罢,进山当野人也罢,就是跟着兄长饿死了,也无怨无悔!”
“滚你的!”杨浩见甘宁纠缠不休,终于失去耐心,抬腿踢去,正中甘宁屁股。“你小子刚读了几本书,就当自己成了斯文人了?懒得理你,你还是去做强盗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去吧!少来纠缠老子,我是宁做野人,也不做强盗。就是做强盗,也要被人叫做将军,而不是贼,哪怕是锦帆贼!你再唧唧歪歪,我真打你你信不信?”
甘宁被踢时也不躲避,见杨浩怒吼,这才连退几步,伸指弹掉眼泪,笑得震天响:“哥哥终于不装斯文了?那蔡夫子讲书有什么好听的!咱们兄弟同去饮酒快活,才是正事。绿竹巷里新来了两个女伎,是洛阳获罪官员孤女,那眉眼身姿,称得上美而不媚,言谈举止,更是仪态万方。小弟还没敢尝鲜,都给哥哥你留着呢。”
“去去去!”杨浩懒得多说,昂首阔步,直向前走。
甘宁连忙侧身避开,跟在杨浩身侧,一面偷觑杨浩步伐,防备被踢,一面继续说:“哥哥既然喜欢蔡家琰小姐,只管潜入后宅闺房,骗她出来就是了。似哥哥这般人才,只要肯换上锦衣,哪个女子不甘愿*?不是小弟啰嗦,蔡氏虽然落魄,总是勋贵世家。蔡夫子名望既高,眼界又广。哥哥虽然文武双全,只因这个野人身份,想当蔡家女婿,那是千难万难。如今之计,只有学那司马相如,动手抢他娘的。等到蔡小姐给哥哥生下孩儿,再回家认亲,那蔡老儿还能狠心不认?”
杨浩被甘宁说得恼羞成怒,呸呸连声道:“放屁,放屁!我和昭姬琴曲相和,谈诗论文,这是何等风雅之事。怎么到了你这狗嘴里,就成了,就成了这种事情了?昭姬才十七岁,我比她还小两岁。我们两个是朋友,文友。文友你明白不?说了你也不懂。你都他娘的看了些什么书?司马相如是动手抢的卓文君吗?那是‘以琴挑之’。这可是风雅事。你不懂就别出馊主意!”
甘宁眨巴着眼睛,貌似认真的听了,又露出贼忒兮兮的笑容道:“哥哥啊,蔡昭姬十七岁,那可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了。你不先下手为强,哪天蔡家许亲,你可就抓瞎了。不是小弟说丧气话,哥哥你想用琴技‘挑’那蔡小姐,只怕不太容易。”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还用你说?老子再学一百年,也不可能用琴技挑动蔡昭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