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冷眼扫了扫杨浩，哼道：“这野人也算是‘君子’？也算是‘士’？”
曹操又笑道：“昨晚和伯喈兄秉烛夜谈，阿妤许配了泰山羊氏，操已经知道了。昭姬什么时候也许了人家？昨日我还见过卫家仲子，怎么不知道他是你蔡家的女婿？伯喈兄，你可是不够朋友啊！”
杨浩听见曹操的问话，本来颓唐已极的心情为之一振，紧张的看着蔡邕，看他怎么回答。
蔡邕凝视曹操一眼，微微冷笑道：“孟德兄这是替杨某人打抱不平来了？可笑，我蔡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管了？不过我们两人忘年之交，不同一般，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卫仲道前来求亲，昨晚我才亲口答应他。怎么？还有什么要质问的？”
曹操不理蔡邕讥讽的语气，接口问道：“那就是尚无媒证了？”
蔡邕怒道：“曹孟德！你怎么也如此无礼？你可不是一个野人！”
曹操向蔡邕深施一礼道：“请伯喈兄三思。杨浩然诚为旷世奇才！”
蔡邕冷笑道：“人品不端，身世卑鄙，越是有才，越是可恶！”
曹操长叹一声，退后几步，不再说话，今天帮杨浩，已经做到自己预想中的极限了。
杨浩盯着蔡邕，声音颤抖的问道：“我人品不端？”
蔡邕迎着杨浩的目光，冷笑道：“你以无名老人欺我在先，挟众意向我家逼婚于后，这还不是人品不端？你现在还在纠缠不休，欲置我蔡家女名声于何地？杨浩，你欺人太甚！”
杨浩沉默片刻，沉声道：“老夫子，无名老人之事，我无法辩驳。至于说我逼婚，又从何说起？昨夜你家后宅之事，我又怎么能知道？况且卫氏既无媒证，不能做数。我当堂求亲，有诸位大人高士在场，聘礼媒证俱全，合乎礼仪。又何来欺人之说？”
蔡邕大笑道：“杨浩然，想不到你竟然有此辩才。可惜你毫无自知之明！实对你说了吧，你配不上我蔡家之女！你还不死心？还要纠缠？”
杨浩心里的郁结之气，汹涌得就要爆裂出来，硬撑着不失态，亢声道：“蔡昭姬女中翘楚，我若配不上，哪个又能配上？卫仲道？他有文才？有武功？家世很高？前程似锦？蔡夫子，当此乱世，权势财富不足为藉，于我更如探囊取物一般。我今天既肯拿出旷世奇文，就存了必得之志。我已经羞辱了卫氏，昭姬嫁到他家，谁能保证她不被迁怒？老夫子世情通达，难道看不出其中的奥妙？老夫子说我逼婚也罢，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也罢。我对昭姬一片真心，对你蔡家也必有大用。老夫子就认下我这个狂放不羁的女婿何妨？刚才孟德公和诸公都也说了，这是一段佳话，万望老夫子俯肯！”说完俯身下拜。
蔡邕朗声大笑，回头看看蔡琰，问道：“昭姬，我素以孝行礼仪教你，你也不是平庸女子。杨浩然巧言善辩，你意下如何？”
蔡琰避开杨浩热切恳求的目光，低垂下眼皮，轻声道：“女儿只听父亲的。”
蔡邕回过头来，向卫仲道笑道：“仲道，你会因为这个野人，迁怒昭姬，怨恨我蔡家么？”
卫仲道向前两步，躬身道：“小婿人品如何，老大人早就知道了。昭姬到了我家，不会受委屈。”
蔡邕这才轻蔑的看着杨浩，笑道：“杨浩，你还有什么说的？拿着你的这件衣服，走吧。我不怪你来提亲，只是我不答应！”
杨浩眼睛赤红，狠狠看了一眼卫仲道，卫仲道泰然的和他对视。杨浩又看向蔡琰，蔡琰低着头，没有看他。杨浩环顾满堂宾客，众人眼里或有遗憾，或有讥笑。曹操走到杨浩身边，低声道：“浩然，事已如此，不要强求了。”
蔡邕向身后招招手，捧琴的年幼侍女连忙上前。蔡邕拿过那架古琴，向杨浩面前的地上一掷，发出“砰”的一声大响，冷哼道：“献木少年，你说我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这块木头经我雕琢，已经成了绝世好琴。可是看见它，我就会想起你，这琴我不能要了。因为你就是朽木，无人可以雕也！你拿去换钱吧，怆夫俗子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曹操看看杨浩羞愤的脸色，转向蔡邕怒道：“蔡伯喈，士可杀而不可辱！杨浩然虽然冒昧，却无恶意。你这样一再羞辱，是何道理？你重门第而轻贤才，不但无礼，而且无智！河东卫氏又算是什么好门第了？值得你结怨杨浩然这样的大才？我看你蔡家祸不旋踵矣！”
蔡邕笑道：“孟德，你倒是一片好意。可是你太高看这野人了。我蔡家岂能怕了他？他须不是董仲颖！你不用拿言语挤兑这野人。杨浩，你有怨气，只管寻机来报复，老夫在洛阳等着你！”
杨浩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已经破灭，只是心灰意冷，倒没有记恨报复的念头。可是听见蔡邕和曹操的对答，心头恶念陡然升起，大笑道：“好！好！好！陈留蔡氏了不起，还有泰山羊氏做靠山，当真不是我这野人能望颈背的！董卓有夷族之力，果然可怕。可是蔡夫子，你别忘了我只有十五岁啊！”
厅里众人听出杨浩话里的怨恨威胁之意，都是面面相觑。杨浩拾起蔡邕面前几案上的锦衣，还有掉在地上的古琴，走到大厅中间，捡起地上的毛笔，在锦衣上涂黑“女书生”三个字，在旁边写上“孟德公”，回身交给曹操，笑道：“蔡家看重女儿名声，我就不敢用她的名字了。‘蔡夫子，孟德公，将进酒，杯莫停。’还好，照样押韵。”厅里众人发出一阵嗡嗡声，有些人看向曹操，满眼羡慕。有些人看向蔡琰，眼神却很复杂，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同情。
杨浩举起那架古琴，向地面猛地一摔，一声巨响，断成几节，然后捡起青釭剑，只穿着白绸内衣，大步向厅外走去，一边大声吟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蔡邕听了这首汉乐府诗《有所思》，气得浑身颤抖。蔡琰听了，忽然泪如泉涌，举袖遮脸，奔入后堂，蔡妤跟着跑了进去。卫仲道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看了一眼杨浩的背影，又看一眼蔡琰的背影，在衣袖下攥紧了拳头。
曹操暗叹一声：杨浩如此偏激记仇，非爱则恨，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