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溦
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一丁点都不记得。我的记忆全部是作为女娲娘娘座前的一名侍女，女娲娘娘为我取名——溦。
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尽管我知道它没有很美的含义，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字，小小的，湿润的感觉。
过了多久呢？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我真的算不清了。
我只是每天做我的小侍女，在白色的聚魂殿那广阔无垠的空间玩耍，修炼。
独自一人。
我从来都不知道女娲娘娘的聚魂殿有多大，但我知道，神界有不止一个聚魂殿，就像不止有女娲娘娘一个创世神一样。
另一个我比较熟知的创世神是蓝姬娘娘，她是个和女娲娘娘一样美丽的女神，对我很亲切。
蓝姬娘娘是女娲娘娘的亲妹妹，我听说她们姐妹有三个，两位娘娘还有一个姐姐。
只是她们极少提起这位长姐，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千万年的修炼我只当游戏般看待，直到有一天，女娲娘娘告诉我，我的神力已突破了业神之界，还差一阶便可成为创世神。
创世神！
那是和女娲娘娘和蓝姬娘娘一般圣明的存在啊。
我甚至忘记了要高兴。
那天我漫步出了聚魂殿。
我极少走出殿外，除了偶尔走一趟下界，护送或接引转世的灵魂，或帮女娲娘娘执行某些界务，比如下界俗称的天罚。
第一次毫无目的的漫步在雪域般飘渺无形的云雾间，我突然没有来由的茫然，貌似，我现在应该欢呼雀跃吧？
于是，我看到了永远不会忘记的景色。
从无际的白烟深处，泛出繁星般碎碎点点的红色光砂，刺目的血红色，染红了一片天。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那是破碎的灵魂。
灵魂破碎本不少见，受到天罚的灵魂俱是如此。
只是，我头一次见到破碎的如此彻底的灵魂。
我头一次见到鲜红如血的灵魂。
我头一次见到如此散乱无聚的却又那样伤心，无奈，不甘，不舍，痴情，绝望，紧紧抓住、抓伤心弦的灵魂。
一刹那，快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我释放出了生平最广阔的锁魂光，将那无数就要飘远不见的血红魂光收锁起来。
根本来不及回到聚魂殿，我在茫然看不清所有的一片烟云中，第一次施展了凝魂诀。这是业神最高阶以进创世神阶的法诀，我明白这么做的风险，如果我没有成功，我将和这血色灵魂一起灰飞烟灭。
其实我一点也不无私，可那时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时间太急让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吧。
当时我貌似还是抽了一小小空思考，如果魂飞魄散，我的魂光应该是白色的，女娲娘娘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告诉过我，我的灵魂是比她的聚魂殿还要纯净的白色。
凝魂诀远比破魂诀艰难，就像你可以轻易打碎一面镜子，可要把镜子透明伤人的碎片一点一点粘回去，又让它不留一点伤痕，确是极其的耗费神力。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念出破魂诀，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尽管我当时知道要制裁的灵魂罪孽深重，但我仍迟迟不忍念出那会使他灰飞烟灭的咒诀。不过我还是做到了，我是个听女娲娘娘话的好孩子。
那时我看到破碎的翠绿色魂光散满周身天际，我突然觉得好美好漂亮。这个璨灿的灵魂真的很坏吗？他一开始应该也是个好孩子吧。
我当时从那个破碎的灵魂里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但，我久久不能安心。
后来，工作做得多了，渐渐不再伤心不再执着。
何曾想过有一天，打碎过许许多多魂灵的我会去修补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灵魂呢？
呵呵，我绝对是傻掉了。
绝对，绝对。
我没有停手。
时间过得很慢，也许是一天、一月、一年、十年、又或是百年。我一动不动得立在云间，身前一团柔白的光晕，其间可见星点的红光缓缓的凝聚在一起。从我的双手不断溢出温暖的白色神光，又被那红色的灵魂一点点吸去。
我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那经过久远修炼的而逐渐消逝的沉重感正快速回到我的体内，压得我几欲跌倒。
我知道我本已近于无质，而完全无质无形便是创世神的标志。
而现在的我，已几乎回到小时那种沉重迟缓的感觉。我甚至失去了业神的资格。
红色魂光已隐隐显出了人形，就快成功了。
可我再也支撑不下了，手心溢出的神光愈来稀少。而那红色灵魂丝毫不减消耗之速。
终于，越加稀薄的白色光晕再也锁不住里面的灵魂，在散开的那一刻，一团红光飞出，我知道那是承载记忆的碎片。
我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从远方飘逸而至的女娲娘娘，她扶住了我跌倒的沉重身躯。
我放心的笑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所以，我并不知道女娲娘娘将那缕红色的记忆之魂收入手心，凝成一滴泪状血玉。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满脸心疼之色的女娲娘娘，她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我问她，“娘娘，我是不是又变回了仙神?”
女娲娘娘点了点头，偏了开去。
仙神是最初阶的天神，刚突破仙界进入神界而已。
我顺着女娲娘娘的目光，看到了站在一旁一袭红衣，长发拂风，落寞又如婴儿般迷茫的少女。
她上前一步，半跪在我的床前，“我叫芸，谢谢你。”
原来她是那个我耗费了全部神力凝聚的血色灵魂。
我摇摇头，“对不起，没能凝住你的记忆之魂。”
她没说什么，依然落寞又迷茫。
我和芸成了好朋友，一起做两个天真闲散的小侍女。
女娲娘娘对我由创世神直接退回仙神很是惋惜，我就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地说：“没关系，反正创世神那么累的活我也做不来，还是当个无事的仙神自在。”
于是，我和芸日复一日过着单调却安逸的生活，也许又过了几千年？
直到有一天，我一时兴起硬是拉着芸一起坠入下界，转世，轮回。
（二）芸
睁开双眼，迷茫。
“你醒了，孩子。”一个温婉的女声。循声看去，旁边飘然而立一位银衣女子，浑身蕴发出淡银近白的光芒，使她的面孔仿若隐在雾间看不真切。
她好像笑了，欣慰而心疼的笑，“溦儿的神力没有白费，她会高兴的。”
“你是谁？”我不认识她，但那温暖强大的光芒似曾相识。
“我叫女娲。”
陌生的名字，我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这个发现着实让我吓得僵住。我什么都不知道，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除了……
“孩子，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我叫芸。”我只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突然有些无措。
“这是我的聚魂殿，你的灵魂裂成碎片，溦儿念出凝魂诀将你的魂光重结回人形，我把你们接了回来。”
“溦儿是谁？”她已经两次提到这个名字。
“是我的侍女，她本来是位高阶业神，已快突破而为创世神，”然后她声音愈加飘渺，“现在她已经退位为仙神了。“
是因为我吗？
我也许应该问，为什么我的灵魂会破裂，为什么溦要耗费如此代价的神力为我凝魂。
我没有问，我好累。
我什么也不知道，却又什么也不想知道。感觉自己空荡荡的没有依靠，好像已经死掉。
“芸儿，把右手伸出来。“女娲娘娘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轻声说。
我依言伸出右手，一点没有想到她将要做什么。
女娲娘娘举起右手，掌心虚托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泪状血玉。她将血玉扣到我的手腕上，凭空生出一根红丝线络住泪一般的玉，络在我的腕上。
“这是你的记忆之魂，溦儿神力耗尽时，这缕魂光溢了出来，因而你没有以前的记忆。现在我把它练成魂玉交给你，等时候到了，就会融回本魂，你的记忆便可恢复。”
我小心的轻触小小的血玉，比泪更冰凉。
很神奇啊，我所有的过往全在这小小的一块里面。
我想也许我并不期待找回自己的记忆吧。
“芸儿，去看看溦儿吗？”
“嗯。”
我第一次见到了溦，一身白衣的少女，双眼轻浅得闭着，好像随时都会睁开。表情不喜也不悲，很纯粹，很恬静，很，美。
我一直守在溦的床前，我也不是知道这执着是为了什么。
很久很久，我和女娲娘娘都不说话，静待溦醒来。
她睁开眼对女娲娘娘说的第一句话，是问自己是否已退回仙神之阶。她的眼神中，落寞一闪而逝。
她看到我，我走上前，半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我叫芸，谢谢你。”
她轻笑摇头，向我道歉，未能凝结我的记忆。
我突然很感动，决定不告诉她那片魂正在我的右腕之上。
我和溦做了女娲娘娘的小侍女。
我发现，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却能极轻易的弄明白神界的种种，所有修炼进行的得心应手，处理下界之务时，我好像天生就明白该怎么做。
我很快就变得比溦更优秀。
溦曾经开玩笑，“小芸，你以前不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女神吧？”
女娲娘娘什么也没说，但我曾有几次偶尔捕捉到她看我时那微不可查的若有所思。
我对自己的过去毫不好奇，这让我奇怪到有些恐慌。
为什么，我会对自己曾经历的事情如此漠然，我是在逃避什么吗？为什么要逃避。
我知道，溦为我凝魂，耗尽神力。
她只是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创世神多累啊，还是仙神自在。”
我总是厚脸皮得接道，“那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我们俩一块大笑，在我们身后，女娲娘娘总是欣慰又心疼的表情。
我和溦成了最亲的好朋友。
我们每天无忧无虑，在所有大神小神面前都是一副乐天知命，没心没肺的样子。
只偶尔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当中某一个会突然沉默，表情迷茫得像小孩子。
有时候我的无话漠然会吓住溦。
我右腕上用红线络住的血玉，我一直戴着，也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我还是不想放弃我的过去。
溦问过那块玉，我便回答我一醒来便有了。
女娲娘娘没有告诉她，那，我也不要说了。
日久天长，千年岁月如烟云过，红色的丝线断了，散了，只留那块血玉，深深印进我的右腕，化成一滴晶莹又深沉的血泪。
女娲娘娘对待我和溦一样，我们两个就像是娘娘的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溦和我有一个小阿姨，蓝姬娘娘，她是女娲娘娘的亲妹妹，两位娘娘有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姐姐，也是一位创世女神。
我对那个传说中的女神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蓝姬娘娘总是对我微笑，那笑中包含了一种我读不懂却又好像马上就能懂得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