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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峰之旁,鎏金的柱子高至半山腰,几乎连接着浮动的云雾,柱身上雕刻了栩栩如生的盘龙飞凤,柱子最顶上是一个金石堆砌的池子,池中间却是一个喷泉,晶莹剔透的水从中心喷涌而出。
原来这根柱子竟是中空,接着地下涌泉。
百忧山边,千虑泉。
泉水日夜喷涌,早漫过了柱顶上砌得并不深的池子,水从细微的波浪状池沿流出,飞垂而下,却流得并不直,而是随着风向微微摆动,形成一圈波动的珠帘水幕,隐约映出中心金壁辉煌的柱子,仿佛每一颗水珠都闪烁着迷离的金光。
淅淅沥沥的珠帘水幕落下之处,又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子,比上方的泉池大了十数倍有余,一眼可见五彩斑斓的宝石堆砌的池底。
水并不深,身穿朱色绫罗裙的少女坐在池水中,紧挨着池壁靠着,那水恰漫过她的胸前,乌发已全部浸湿,大半截落在水中,更显得如绸缎一般光滑。
那少女看着年轻,眼中纯澈天真犹存,一举一动却已是妩媚妖娆、风情万种。
正是传言中“孤僻、冷漠”的殷水凉。
风很轻,水帘随风微动,到最底下时候积累的幅度已经覆盖了整个池子,噼里啪啦打在她的如冰雪般洁白的肌肤之上,又不时将她遮掩过,更显得她若隐若现,如存梦中。
一叠画作放置在她手边,颜色鲜艳,浸在水底也没洇开。
清池之外,六个衣着大同小异的男子跪着,深深俯首。
池中的柱子底部扣着几道金光拼接的长长锁链,另一头扣在一个少年的四肢上,十来岁的样子,披着大红色的衣服,身体僵硬,惨白的脸色上只见惊恐和茫然。
涂抹了丹蔻的长长指甲扣在他的脸上,少女娇笑着,道:“小郎君怎地不笑一笑,日日夜夜跟着奴家在一起不该开心吗?”
少年如木偶一般僵硬地转着眼珠看她。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唉,这俊俏的小脸蛋不笑起来,就没那么好看了。”
指甲划出长长的血痕,她面色转为落寞,轻叹道:“可惜了。”
话音刚落,那金色柱子最底下盘着的龙身上龙鳞脱落,飞跃而来盘旋绞杀。
水幕一阵闪烁,惊恐而绝望的哀嚎撞在珠帘水幕上支离破碎,未能传出这个池子便已消弭于无形。
一片血雨落下。
细小的火焰在水幕中怪异地一处处燃起,将之燃烧殆尽。
殷水凉探出手指,捉住了泛着微光的灵魂,她另一只手举着一个精美的琉璃杯,举到少年的口中微微倾斜,娇声说:“来,喝了这杯酒,忘了这些事,下辈子你还能笑得开开心心。”
也避免对方轮回往生之前,把她供出来,给她添太多麻烦。
杯中液体顺着嘴唇缝隙流进灵魂体内,少年惊恐而不解的目光渐渐变成一片空白。
手,轻轻松开,那微微泛着光的灵魂便飘散了,不知去往何处。
轮回,她尚没有足够的能力追逐。
一双柔夷慢慢落回水面,涂着豆蔻的手指捻起一边的色彩丰富的水墨画,一张纸看了起来。
“模样倒是颇为俊秀,就是太老气横秋了。”
“好精致的少年……太小了,过两年再看。”
“一脸浮夸,笑起来哪里好看了?”
“长得倒是风华绝色……比我还美,哪里像个男人。”
“……”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注]……真好,可惜,傲气有余,沉稳不足。”
看到最后这张张,殷水凉眉目间满是惹人怜惜的哀怜之色,遗憾道:“到底还是没能忘了……嗯,那两个比我还小的天极境,是谁来着?”
这确定是没忘吗?
众人不敢言语,跪在最前头的那位回到:“夫人,是墨神君和夏皇。”
七千岁上下的墨神君,五千岁上下的夏皇,年龄才到她的零头。
殷水凉慵懒地点了点头,下巴抬起,眼睑垂下,竟是媚眼如丝,无比妖娆:“对,那两个可叫奴家三千年前一见便念念不忘,奈何,没在他们没长成时候得见,好叫我一亲芳泽。”
“……”
——夫人醒醒,前者有天界修为最深那位罩着,后者有前者罩着,你要是早些遇见动了心思就活不到今天了!
“罢了,往事不可追,我让你们查的,那个一文不名便敢跟项家对上,笑说他自己哪怕有心想学人家项疏粼杀妻证道,奈何没他那么差的眼光那位呢?人捉不来,至少找到一张画吧!”
“……”为首那位抬头指了指她手中拿的那张画,道:“便是您手中这幅。”
“咦?”殷水凉拿起那幅被她评价“傲气有余,沉稳不足”的画像,手指抚摸上画中的面容,看得满目痴迷。
“真是英雄年少,你最自负的眼光,有多好呢?”
她爱恋地看着画中人,言语坚定。
“我要他!”
“……夫人,请恕属下无能。”
“谁要你们插手?我亲自出手!”
她笑,满是少女的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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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水城的雪羽阁是一片连绵又被法术隔绝的树林。
巨大的树木,根系大半浮在地面上,纵横交错,树荫很高,也很浓郁。树枝上架下来一个个秋千,秋千架上编织着的藤蔓结了一个个果子。
铺在地上的厚厚一层并非枯叶,而是多彩的花瓣和翠色的叶片。
一道清溪流淌而过,上面同样飘了不少花瓣。
别的地方倒因为久居的种族原因还分个口感喜好,各族饭馆酒楼有热闹,也有平淡,这边的久居种族原形不饮不食,反倒是什么都会尝,没有特别的喜好。
惬意地躺在鲜花绿叶之上,楚银霂侧头看着走到秋千架前摘果的夏宛峙身上,道:“雪羽阁的水很好,茶却不怎么样,宛峙,项重君送你那个茶呢?泡一份我们喝吧!他制的茶在天界也算一等一的了。”
“好。”夏宛峙应声,抱了一怀果子回来,放在楚银霂身边凸出地面的巨大而平坦的光滑树根上。
然后同样在那段树根上,夏宛峙取了茶具一一放好,便坐在楚银霂身边,开始泡茶。
“银霂,你不点别的吃食吗?”
楚银霂抓起一个果子啃了一口,闻言神秘一笑,道:“宛峙,我们选择来这里,可不是来点餐的哦。”
夏宛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再说,便没有多问,专心煮茶。
不久,水刚烧开,封闭的结界一阵波动。
楚银霂推着地面坐起来,笑道:“我点的情报来啦!”
说着,她将结界的“门”打开,远处的丛林缓缓波动,一个浅绿长裙、身姿曼妙的女子踏着碧叶烘托的花瓣,从远处款款走来。
待她停在二人面前之时,恰好树荫中泄露的一束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淡漠沉静的面容。
“银霂,好久不见啊!”
“嗯,好久不见。”楚银霂支着下巴点了点头。
夏宛峙抬头看去,目光顿时一沉,“你是……”
女子两手叠于腰间右侧,微一行礼,曼声吟道:“墨仙君座下,墨仙教、易冷灰。奉仙君之命密切关注度方辞秘境,今日受银霂所托,前来将此秘境经年之事告知尔等。”
墨仙教中人,这个答案夏宛峙并不意外,或者可以说见到她之时已经意外过了。许是曾有过墨字仙符的原因,他一眼便认出对方的出身。
也同样,由于自身修为和眼界,一眼认出了对方的境界,无执境巅峰,距离突破恐怕无需多久。
夏宛峙目光微妙地看着她,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何你们要称他为仙君?”
易冷灰平平淡淡地答道:“仙君是尊称,神君是封号,不是有很多人称你身边这位为仙子吗?”
夏宛峙低头,正准备接着摆弄他的茶,便见楚银霂啃完了果子,正饶有兴致地要接手泡起来,他顿了顿,重新看向对方,问:“你真的是墨仙教中人?我倒是看着不像。”
易冷灰道:“目前确实是,不过今日之后,我大概就算墨门中人了。”
“这又……怎么说?”
易冷灰回答,没有丝毫不耐:“关于墨仙教和墨门,外界对二者众说纷纭,但对上苍而言,承了墨仙君的情之人,未归还、或在天道眼里不算归还,便是墨仙教,若已归还,便是墨门。而对我们自身而言,现在帮他的忙,是我们相欠于他,今后若再相助,不为恩情,只看值不值得。”
夏宛峙低头沉思。
正在一心碾茶饼的楚银霂倒是抬了头,问她:“既然要改换门庭,你上司算是墨夕笳、还是倾玥?”
易冷灰摇头:“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即不是教主或门主,也不是长老,最多算个元老,她们知不知道我们存在,都是一回事。”
夏宛峙听了脱口而出:“所以她们果真是他放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的?”
“……”易冷灰一阵沉吟,接着若有所思道:“要这么好像说也可以,毕竟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来她们对仙君还有什么作用。”
“……”
夏宛峙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毕竟看她们的身份,除了放养还能怎么办?
楚银霂噗嗤一下笑出声,道:“倾玥听了你这话肯定特~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