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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龙子规死在何等残忍的手段中时,他对二皇子、五皇子、十一皇子、龙家的所有情义、所有恩义,毁于一旦。这不但是龙子规的墓地,更是二皇子为小皇子准备的墓地。
所以举国上下牵涉其中的所有人,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宫变、兵变,几场战乱过后,是难以挽回的国库收缩、国力衰减、以及百姓的流离失所。
几个皇子的势力、叛军、龙家,全部清扫下来,又是不可避免的人才凋零。
恰恰印证了跟龙子规一同消逝的四成国家气运。就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
国家气运与个人气运不同,个人气运只能得到或失去,无法转移,国家的却可以。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个人的气运却能对家族或国家气运形成附加的效果。龙子规身为长瑞之人,长瑞气运在他身上也一样是长瑞的气运,若他有朝一日起了背叛之心或做了背叛之事,那么他就留不住这气运。
否则,莫说皇长子不是太子,就算他是皇帝,哪怕有一万分的把握也不可能枉顾国运、做这种事。何况,四成气运中两成出自他自己,两成出自皇后交出的千玄明灭丹。甚至为此求了夏行观三天三夜,才得应允,夏行观能那么干脆果决地决定亲征,未必没有这点儿因素的影响在内。皇后的父族人脉凋零,早已隐世,龙家不只是她母亲的家族,更是长瑞的肱骨之臣,千玄明灭丹在龙家的手中一样能繁盛家国,但她没有即将面对覆亡的龙家那么需要国运的庇护。
这件事的真相,皇长子永远不会对龙子溪说。
皇长子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提升长瑞的气运。总量多了,对比起来给龙子规的那一份占的比例就少了。当长瑞国运变得格外强盛,那些损失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
夏宛峙听着,慢慢停了脚步。站定以后,他也不做什么,只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墨初吟。
跟在他们背后的毕云墟和安未越两人不好越过他接着走,也不得不停了下了。
墨初吟有所察觉,不由回头停下,看着夏宛峙,眼中透出询问的意思。
“怎么了?”他问,毫无不耐之色,毕竟,该急的是夏宛峙,不是他,不是么?
夏宛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天下都可以不要,只求这一个答案的专注,认真得有些偏执:“关于长瑞夏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你说。”墨初吟点头,同样注视着他,但与夏宛峙的专注有些不同,他的注视太冷静生疏,如同只基于礼貌。
“那位小皇子,到底去了哪里?”
“我不能说。”墨初吟回答,同样认真地解释道,“只要这天尚未倾覆,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说出他在哪里。”
还有,只要夏皇仍居天界云端一日,小皇子就永远不会真正被伤害。
以天界唯一一个帝皇之道成神的神明气运守护,这才是真正的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但是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静静看着陷入沉默的夏宛峙好一会儿,见对方没在提问,便转头接着探路以及带路。
毕云墟等人见状正越过夏宛峙打算跟上去,夏宛峙迈开脚步,与他们两个并肩而走,却又在这时候忽然开口,问:“这个问题,我……是不是不该问?”
在他看来,不能回答的问题问出口总归是禁忌。
毕云墟顿了顿脚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你别多想,没这回事,有话就问,天庭不会有什么说什么,只会问什么说什么。”
问是必要的,很多时候问和不问得到的答案差别太多了。当然,像墨初吟的回答那种,连多问一句和少问一句答案都几乎是两个世界的,绝对属于罕见的特例。
夏宛峙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把梗在心里多时的话问出口:“你们这个习惯不会觉得不太好?如果谁都握着一点线索,拼凑起来就是完整的答案,却都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而不加以追究,岂不永远将真相埋没?”
一针见血,毕云墟简直忍不住心底的悲戚,深以为然道:“谁说不是呢!”
夏宛峙:“……”
毕云墟一脸无可奈何地举个最让他沉痛且不能释怀的例子:“这天庭,大概有两成觉得这一千年下凡见你的是主上,七成觉得阿墨和主上都没有下来,只有一成觉得下来的是阿墨。”
以前他们属于那两成里的神明,现在他们属于那一成里的神明。
当年互相在心底嘲笑对法的苦果,总算品尝到了,谁说天庭没有报应这回事的?
“……没人猜他们两个都下来吗?”夏宛峙脱口而出,接着自己愣住。他本来只是随口而言,并没有过过脑子,可是话一出口,恍然大悟。
他这一千年见到的“楚银霄”根本不一样,完全无法猜测到底是哪个人,或许是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人呢?
这样想着,他忽然又加快了脚步,上前问起墨初吟:“墨初吟,六百年前,你有没有提醒我说银霂有危险?”
“没有。”墨初吟答得坦然。
夏宛峙心中顿时滋味难言,又问他:“那时候你在哪里?”
“皞天。”
夏宛峙险些脱口而出问那种情况你在皞天你到底关不关心银霂——忽然想起,对面的人不是楚银霄,也没有以楚银霄自居,凭什么,关心银霂呢?
所以,他一直以来对墨初吟的敌视,其实很没有道理。
……
夏宛峙神思不属地跟着对方走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墨初吟说了一声:“到了。”
他立刻回过神,抬眼只见墨初吟轻轻敲开一道无形的屏障,露出眼前一片金色的山谷。
一缕缕像水雾一样的淡金色的灵体在自由徜徉,夏宛峙仿佛听到了他们之间的欢声笑语。
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却满是勃勃的生机。
夏宛峙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好似忘记了一切,甚至没有注意到墨初吟悄然让开的身影。
墨初吟等人站定在山谷前,他的声音从夏宛峙的背后传来:“我就不进去了,下面的路你自己走,记住,最让你迫不及待想得到的那个物品,就是银霂需要的药。你必须忘记自己的法力,用你自己的双手摘下它。”
夏宛峙背对着他点点头,被蛊惑般走了进去。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墨初吟在他背后沁凉如水的杀意,并不锐利、并不冰冷,像水一样,柔软、却能让人从外到里、凉到了骨髓。
也没有注意到,毕云墟和安未越一左一右站在墨初吟身边,紧张而防备的目光,和蓄势待发的法术。
既然开路只需要墨初吟,采药只需要夏宛峙自己,那么毕云墟和安未越跟来做什么,他似乎从未问过。
夏宛峙毫无所觉地走进去,走到山谷最中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蔚蓝色的池子,池水中间开着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
夏宛峙半跪在池水边,近乎虔诚地看着池底。
有颗天蓝色的种子像被召唤一样轻轻浮出水面,夏宛峙伸手探进去,轻轻掬起,出了水面,种子立刻融化,外壳像水一样从指缝流出,掌心只留下一片天蓝色的物体。
那一刹那,夏宛峙眼中似乎出现了幻觉,他看见那到天蓝色的片状物体仿佛透过一道金色的光芒,再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这里遍布的金色晃到了吧。
夏宛峙心想,小心地收好这一片小小的东西,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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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墨初吟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眺望远方,目光透着空茫的凉意。毕云墟和安未越在树下一左一右站得不远不近,神色平静,身体却是紧绷至极。
“怎么了?”夏宛峙一边走过去,一边四下看看:“难道是施万磐又杀到了?”
墨初吟从树上一跃而下,抬头朝他一笑,道:“明府规矩森严,万磐这会儿多半还在领罚。不过你说的也八.九不离实,既然你已经成功取得药材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之后的路上明府之人怕是不会少了。”
说着身形一阵虚幻,眼看就要消失。
“……等等!”夏宛峙一手拉住对方,质问道,“你先说清楚,你这是哪里惹到他们了?不就是别的仙神传几个谣言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至于追着你不放吗?他们自己过来挑衅的,难道还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不成?”
毕云墟两人见状立刻松懈下来,凑近这二人,同样好奇地等着墨初吟的答案。
墨初吟身形晃了晃,重新凝实,他斜了毫不心虚的毕云墟、安未越两人一眼,笑道:“那是你们不知道我的本体。明玄伏却是知道的,说实话听到这种谣言他自己没有发作我都不得不赞叹他好涵养。”
“你的本体怎么了?”毕云墟第一个不服气,“明府第一规便是万物平等以视、平等以待,你换个别的理由我们还能相信,这个……”
“万物啊……”墨初吟感慨了一句,微笑不语。
夏宛峙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这位似乎说过他不在万物之列。
“那你打算如何应付?”
“接招便是,不过各施手段,看最后是谁算计了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