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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万磐眼神一暗,说的话却仍是听得出的咬牙切齿:“夕笳和倾玥的委屈,还有主上……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说替她们讨公道,最后你跟墨初吟意气相投、险些就惺惺相惜;你说去替主上讨公道,结果被墨初吟的十二重祭天诀毫无抵抗之力地打了回来,请问,施万磐,你不想就这么算了,却想要怎么算?”
“……”
施万磐一时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那你们么呢?我承认我无能为力,你们呢?也一样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吗?不然?你们要怎么算?”
闲永昼摩挲着茶杯,仍然没有看他一眼,道:“这笔账,我们想怎么算,那要看夕笳和倾玥怎么做了。”
“不为了隐瞒她们的身世,她们不是从小便被送去凡间,哪里知道明府?”
“亏你一直闹着要为她们讨回公道,竟忘了她们什么资质不成?我们为什么认定、墨初吟乃至天界、也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闲永昼轻轻勾起智珠在握的一笑。
被这一问,施万磐终于冷静下来,沉吟着回答:“……倾玥是日月凝魄、水中雷霆的灵魂,”日月乃天地之精华,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雷霆乃堂皇正气之话身,驱邪除恶,可谓刚柔并济,有心怀天下之悲悯,更有除恶持正的决然,“夕笳、更是亘古以来,绝无仅有的厚德载物、地母之魂。”
闲永昼提及这个话头,却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说及乍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另外之事。
“点化,是将神力附在灵魂上造成修为足够飞升的错觉,修为不是自己的,想要实力仍然要自己修行,不过是能在中天吸收神息修行罢了。被点化者修行有两条路,一条将那点神力吸收炼化成自己的,优点前期实力比之同境界更高,缺点,道不是自己的,后期无法突破,除非废了修为重修。另一条,仍然找合适自己的道修行,将那缕神力当成护身和辅助修行的法宝。”
他垂着眸,将表情投入阴影中。
“她们的资质任谁也无法埋没,今日的磨难,只是他日她们登临巅峰的阶梯。”
施万磐听得脑海一震,感触极深,沉思着慢慢体味他的话语含义,却听得对方话锋再转。
“对了,神后要见你,莫让她久等了。”
满满的感慨被轰然击破,施万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坐在地上都险些一头栽倒。
“什么?!为何你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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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房间里点了灯,暖黄色的光落在半透明的纱帐上,投出一片模糊的阴影。夏宛峙靠在床头,并没有用房间里的笔墨纸砚,而是直接以法术凝了信笺和笔,顿了顿,将今日除了他对施万磐修行之道的熟悉感以外,他觉得重要的所见所闻一一写下,传讯给楚银霂。
他不会对楚银霂有所隐瞒,但是……这件事牵涉太多,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等与银霂见面再当面谈吧!到时候面对银霂必然要追问的一些他自己没注意到的关键点,他回答起来也方便得多。
——其实,他只是有些害怕。
却恰好这时,楚银霂的信件也飞到了他这里。
夏宛峙觉得他们当真是心有灵犀,这样想着,嘴上挂起温融的笑,立刻拆开信件。
将上面的话来回看了两遍,夏宛峙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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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尽的苍白色细小光点在悠扬飞舞,光线并不明朗,稍微照得出地面上大片大片艳丽的红色花朵自由舒展,一望无际。
在苍白光点和艳红花海围绕的之中,一座水晶般的宫殿若隐若现。
仿佛每一个装饰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可见的细腻,又仿佛模糊得融化成浅淡的薄雾一眼可以望见后面无际的花海。
苍白色的光点穿梭其间,又似凭空搭筑了一片镂空的图案。
无论见过多少次,每一次都是让人疑心它是否存在、是否能存在的梦幻和惊叹。
穿过了无数光点徜徉的花海,施万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进宫门。
这里,便是神后坐镇的明府第八宫。
看守宫门的侍卫对此无动于衷,如同雕塑。神后座下的大宫女东淑风早已等候门前,这便引他进去。
宫门之后,水晶般的墙仍然矛盾得细看细腻空望又模糊,仍然可以看到宫殿之后背景的花海,宫门中的景色如一幅绝世的画卷,完美融入到墙面透出来的景色中去。
道路弯弯转转,施万磐没细数自己走过了几道门,更没细看每道门后面总让人眼前一亮、绝无重复、却又如出一辙地与水晶墙上透出的风景完美融合的景色。
终于,在四面景色的艳红稍褪,换成高高的书上桃红色的纷落的前院中,东淑风停在大殿门之前,向施万磐微微一礼,请他进去。
宫殿的布置以看似透明实则视线完全不能穿过的浅白色水晶材质为主,即精致典雅,又显得大气简约。
神后秋念浮一袭以水蓝点缀的纯白华服坐在殿后方的神座上,一如坐在万千花海的簇拥之中。
左右手执障扇的宫女容貌可称得上国色天香,却都在她的容颜下失了色。
施万磐一步步走到宫殿中央,单膝跪下。
“参见神后。”许久,没有听到下一句话,施万磐低垂的眸光不变,“不知神后传召微臣,所为何事?”
秋念浮坐于神座之上,神色像是凛然不侵的冰冷,又像是万物不萦于怀的淡漠。“施万磐,你如此询问,可是仍没认识到自己的错?”
施万磐听得不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微臣知罪,愿接受任何处罚。”
“你若真的明白,说的就不是这句话。”
神后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带着远古的韵律,格外的艰涩、却摄人心神。
施万磐抬头,不安也不解。
“请神后指点。”
秋念浮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你先起来。”
待施万磐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后,她才将下一句说出。
“我问你,我们明府对于天界的优势是什么?”
“在于求道之路上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施万磐低头一礼,答得不假思索、甚是果断,“不同的方向,便是不同的结果。天界的所有生灵的明悟都汇成典籍,几乎处于半公开,我们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却对我们一无所知。”
秋念浮点头予以肯定,接着却是否决道:“但从你对墨初吟出手的那一刻起,这个优势,便再也不存在了。”
施万磐猛然抬头,眼中的情绪由震惊不解、到惊疑不定、最后定格在惶然的了悟和无边的悔恨中,他双膝一屈,近乎绝望地跪了下来。
“您应该派人阻止我的,什么都好,怎样的处置我都认,废了我的修为把我锁在牢里也好,哪怕直接打散了我的魂魄也行,只要别让我出去……”
可为什么,不阻止呢?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
如果闲永昼用来劝阻他的理由是这一个,他绝对不会走出明府半步。
这一刻,施万磐心中对墨初吟的恨意终于达到了尽头,当年那点隐约有些惺惺相惜的念头,彻底灰飞烟灭。
在此之前,仇恨归仇恨,认同归认同,从今以后,只有仇恨,没有认同。
秋念浮的声音依旧是带些冷意的淡漠,仿佛这样的事,也不能让她有分毫的动容。
“你不必如此。主上之意,是:我明府本不屑于占天庭这点便宜,既然天庭急不可耐,给他们便是。何况,你平日太过意气用事,也该吃点教训。只要切记,今后莫再擅自行事。主上的意思,我知道:若能得你一次蜕变,这样的损失便值得。别辜负他的心意,施万磐,你现在明白了吗?”
施万磐用力地磕了九个头,哽咽道:“微臣明白。”
秋念浮微微点头,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施万磐立刻告退,原本若神后不曾召见,他也是要去领罚的,如今罪加几等,他更是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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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感知中施万磐彻底消失,秋念浮脸上的平静立刻冰消瓦解。
她站起来,疾步走到最近的灯座旁,狠狠一推将水晶灯座推到地上。
水晶一碎到底的声音清脆极了。
秋念浮双手按在水晶台上,一下子又掀了一张台。
这次的声响更是巨大,秋念浮暂时停下,可脸上的愤怒却仍是一时无法平静下来。
沐水落从侧殿走出,疾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劝道:“请神后息怒。”
他低着头,不敢看秋念浮,哪怕她现在依然很美,脸上的怒容不减她分毫的美貌,反而更添几分威仪。
秋念浮恨恨地吩咐他:“沐卿,如今需要我明府隐藏暗中的最后的理由已经彻底不在了,即刻出动,备战天庭,我要楚银霄死!”
知道明玄伏并不在意这个关键后,她便起了这个心思,非但没有对起了报复墨初吟心思的人加以劝阻,反而还暗中推波助澜,等的便是今天。
主上心胸宽大,并不介意楚银霄这些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小手段,她却咽不下这口气!
无论此刻多郑重多关键,沐水落听得却迷惑而犹豫:“神后,为何是楚银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