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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茶水喝完,项重君手指翻了一圈空了的茶杯,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楚银霄宣布闭关,将神之基石搬到他的府邸参悟。墨初吟设置阵法将那一大片地域彻底隔绝。”夏宛峙如实回答。
项重君:“……”
听着是没什么问题,但似乎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这么明显的“墨初吟软禁了楚银霄”的强烈暗示。
另一个认知先入为主,项重君完全没被暗示影响,因此不明所以地解释道:“确切地说,那是皞天之基。其他八重天的神之基石各有各自的驻地和守护方式,但皞天之基此前走遍整个皞天也未见半个影子,谁也不知何处,自然谈不上守护。但那位既然开始闭关,言道将之参悟,守卫便必须启动。”
原本他们不是不怀疑皞天之基是否真正存在。
但自楚银霄闭关后皞天的神息归正,正是参悟之成效。
夏宛峙沉重地点头:“这就是墨初吟设置阵法结界的原因。”
“原因之一,”项重君道,“那位既然要参悟,当然不能被打扰,所以那道阵法隔绝了那位以外的所有生灵。”
若不是闭关参悟,有楚银霄坐镇哪里还需要什么阵法结界来防备?
夏宛峙心中愤愤道,那也不是墨初吟困住楚银霄的理由!却没有开口,静静等待后话。
项重君再次续茶饮了一杯,道:“毕竟神之基石事关重大,再厉害的结界也要有至少天极境的神明在场镇守、随时调整。楚渲罗的哥哥都闲得找你谈天叙旧了,你说那里坐镇的是谁?”
夏宛峙实在听不出这对墨初吟算什么惩罚。
“……你的意思是,楚银霄想出来还要等墨初吟有空?”
项重君好笑地看着他:“你说这可能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宛峙愕然。
他扶了扶额:“等等,你先让我理一理。”
项重君引出了一个方向,其他的仔细一想便能豁然开朗了。
首先,楚银霄要闭关参悟神之基石,所以墨初吟设置只有楚银霄能通过的、隔绝除了楚银霄以外所有生灵的阵法。其次,楚银霄闭关参悟不能被打扰,所以结界不够必然还要境界足够的神祇看护,如此可以推测看护的神祇不能同时入定修行、顿悟等影响自身专注、并会引发道意干涉悟道之事。再者“闭关”的楚银霄随时会出来,所以墨初吟须随时准备代替他坐镇守护。虽然皞天的天极境神明比别的天要多一些,但似乎能让楚银霄这么支使的只有一个。
这么一想,惩罚好像确实挺严重,即使被关进问天涧,那也没有拦着不许人修行的说法!
可夏宛峙却越发不解,如此关键之事拿来当惩罚,楚银霄就不怕墨初吟心有不忿趁他关键时候害他一把?
慢着!
夏宛峙忽然回过神来,墨初吟不能离开皞天,那么他在凡间见到的是难道真的楚银霄?
还有,若墨初吟必须守着阵法不能离开不能分心分神,那么他去皞天一言不合对上的墨初吟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对!
这件事一开始就不对!
楚银霄若掌皞天之基,如何能为了给墨初吟找些许麻烦,这么儿戏地把皞天之基暴露出来?
还不如推测说,皞天之基不在那里,楚银霄也不在那里,墨初吟守着一座明知空无一物的府邸,却必须全力以赴,以防任何人知道虚实……
但参悟的成效即显,皞天之基若不在那里,他们如何做到在参悟出成效的同时谁也找不出神之基石藏于何处?
夏宛峙把乱入的思绪抛开,闭眼从头开始梳理。
最开始是楚银霄参悟皞天之基,这没什么问题——其他几重天的基石早几万年就开始参悟了。天界流传的说法是:作为上古神祇的居所,皞天的本质比其他重天强大太多,因此皞天的几位天极境神祇有意压一压皞天之基的参悟进度,避免与其他重天拉开太多导致天界失衡。
在他飞升之时天界九天已趋于平衡。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皞天之基其实都要参悟的吗?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项重君看着夏宛峙,说实话认识这么久他还是不太适应对方的重点总会关注到另一个方向的思维,便不去纠结,答道:“确实。”
但用的方式也会大有不同。
如无意外,众神大都觉得也会是楚银霄和墨初吟参与参悟,毕竟上古神祇莫说对皞天,就是对整个天界都了如指掌。其他重天的神明是通过参悟提升自己,再以参悟获得的了解规划整重天,以天的本质提升反哺神之基石。而皞天那几位都是修行痴,多半一参悟就沉迷进去了,然后入定少说几千年多则十几万年醒来带着皞天之基和皞天质的飞跃。
皞天可不是只住着天极境神祇,再飞跃别的生灵就完全无法在那儿居住了。
天极境众神中,楚银霄有个先天受损的妹妹,牵挂比之其他神祇深了太多,怎么也不会沉进去的,而墨初吟境界略低于其他神祇,而且就凭他作为遇到顿悟契机最少的神明之一却能将难得的契机弃之不顾的表现自然没什么问题。
——此番推测很有道理,可惜前提有误。
“墨初吟,他……”夏宛峙内心挣扎一番,犹豫地问,“你认识他少说几千年,觉得他如何?”
好吧,他觉得,想要理清这一切,至少他得先确定他见到的那人,到底是不是墨初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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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箭支静静躺在掌心,微光内敛。楚银霂坐着云层悠悠飘在上空,手指摩挲了几回箭支上的纹路,找到节点,伸手挑开了内层的禁制。
箭支刹那粉碎,在她手心铺成薄薄的一层金粉,若隐若现的字迹映入眼帘。
短短几句话一眼看完,楚银霂拍了拍手掌,金粉洒落,像燃尽的火光一样闪烁了最后一点光明后杳无痕迹。
“兑(yuè)命。”楚银霂轻吐了一口气,低喃出声。
天界修习方法最为神秘、修习条件最为苛刻、效用最为玄妙也最难以承受的一个瞳术,最高阶被誉为圣君之眼。
——以上皆为传言。
藏书阁对她开放的那部分没有任何关于“兑命”的记载。
但是效用她略知一二。
她的哥哥曾对她提到过,“兑命”开启,所“看到”的世界天翻地覆:所有的生灵死物只是一个在他心里最能体现它们本质形状或者符号。换言之,以自己能体会的“语言”描绘他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的本质。
那是非常有用的瞳术,任何伪装皆成虚妄。
比如,她名楚银霂,封号渲罗,那么开了“兑命”的夏宛峙看到的变换成任何形貌的她都是同一个符号,看到的文字记载的“楚银霂”、“楚渲罗”、“渲罗”等等,也是同样的符号,而她取的假名“楚丝澜”也是一样,但如果有同样为“楚丝澜”的人,写的代表那人的这个名字就是跟那人一样,与代表她的“楚丝澜”则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符号。
但,毕竟只是一种作为辅助的瞳术。它被称之为圣君之眼,意义并非拥有这个瞳术的人能成为圣明之君,而唯有圣明之君才更能发挥这个瞳术的效用。
——哪怕你拥有一双看透世界本质的眼睛,也需要一颗明辨是非的心。
墨初吟说夏宛峙修为境界不足,暂时无法自主开启和关闭瞳术、暂时无法看透楚银霄的本质,而失去最本质差别后楚银霄与他几无差别,夏宛峙无法分辨。
楚银霂心中失望一闪而过,坐着云朵飘下界。
多年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楚银霂回想起今日之事,才恍然发觉今天被她追问那两位的回答方式惊人的相似。
——你跟夏宛峙到底有什么关系?
——族人太多血脉流落在外太多分不清。
——夏宛峙说你曾下凡间看我?
——他目前分不清你哥哥和我。
看似回答了,可其实所谓的“答案”只是她自己的推论,对方其实根本答非所问!
她看穿了前者的文字游戏,却落入了后者的语言陷阱。
可现在她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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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银霂坐着云朵飞出神霄门,越过中天,一直往天虞山去。
天虞山居于正南次州的西北角,山巅高耸入云、山脚四面环水,正是正南次州所驻神祇之一在凡间的神宫所在。
天虞宫中,墨倾玥百无聊赖地把灯罩丢一边挑着灯芯玩,早已等候多时。
回到宫中,楚银霂见状不由一叹,道:“久等了,倾姐姐让人送来便是,何必辛苦跑一趟?”
墨倾玥闻言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她悲愤抬头,道:“银霂算我求你,别这么叫我!”
楚银霂提了裙摆跨过门槛走进房中,坐在她旁边,随手拿过一份桌上的卷轴翻起来,不在意道:“瞧把你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哥哥来了。”
墨倾玥捂脸叹息,“主上来了我就不止这反应了。”
楚银霂了然地点点头。
见她没有再提,墨倾玥劫后余生般将悬起的心放下来,将灯台挪到一边,罩回灯罩,解释道:“较之以前,那股势力这一千年十分活跃,不知是你我辖下,其他八州也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我带来的不止本州的消息,事关重大,我才亲自走一趟。”
灯光由刺眼变得朦胧,楚银霂就着灯光将卷轴摊开。
“多谢,有劳了。”
“不客气。”墨倾玥回答,有些心虚地等着对方反应。
果然,没多久,楚银霂放下信息汇总起来尤其意有所指的卷轴,抬头看着她,较真地问:“你也觉得阿墨是把我当做引诱他的势力出手的诱饵?”
天上地下,其势力能让天庭各神祇重视之生灵唯有一位。
——明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