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
宜,交易、平治、道途、纳财。
忌,远回、会友。
辰时。
大赵国都朝州。
皇宫大殿,李玮呆呆地看着殿顶那空空如也的龙爪,他终于知道那个人的后着是什么了。
皇城没有乱,那是因为他和大皇子李瑞将这个消息给了压了下去,不过风言风语依然是漫天飞舞。
没有了遗诏,那就没有谁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一下子就击中了整个李家皇室的命脉。
但若没有禁军对皇宫的包围,没有赵国各大藩镇对朝州的大军压境,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上位成为赵国皇帝的。
那已经不是政变了,而是造反!
李玮觉得,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将势力发展那样的程度,实在不太可能,至少不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所以,这个想要当皇帝的人,一定是一个拥有李家血脉的人,只要拥有李家血脉的人都有继承权。
这其中,有先皇的兄弟,有亲王,也有那些已经隔代的先祖子孙。
只要是李家先祖传下来的子裔,都有这个资格
那这数量何止一百人!
李玮苦笑。
他只能说,起码李元那个“李家天下”的要求是轻松达到了。
正在李玮思考着这些人里面哪一个最有可能的时候,言羽走了上来,说道:“已经全都找到了,死的,一剑封喉。”
李玮抬头,又看了看那个空空的龙爪,只感觉身上有点冷,他知道言羽的意思。
事实上,遗诏是在夜晚被窃的,而大殿值守的三百七十一名侍卫没有一个发现任何异常。
坦白而言,这三百七十一名侍卫已经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遗诏的所在又处在四处空荡荡的殿顶中央,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供攀援的地方,根本没有人想到遗诏还会有失窃的可能,所以,这些侍卫的警惕性肯定是比较低的,或许有些异常的状况,这些侍卫看到了,也没有在意。
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谁拿了遗诏,肯定是要从大殿中出去的,大殿的前后门均是紧闭,根本没有可能出入。
大殿内没有暗道,这一点李玮可以肯定。
暗道这种东西都是建在寝宫里,方便时可以逃逸,大殿里经常都是处在众目睽睽的境况之中,修暗道又有什么用呢。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那就是平时供太监宫女出入大殿伺候的小门。
三百七十一名侍卫当然不是围着大殿站一圈这样守卫的,而是在大殿周围各个出入口埋伏着。
广场中台阶间隙里的树林,大殿的顶上,周围那些小宫殿的阴影里,无处不是人,除此之外,还有四处巡逻的。
守在这个小门处的侍卫,足有十二个。
若是想要开启小门进入到殿内,这十二个人全都要买通,少一个都不行。
好大的手笔!
要知道,要策反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每一个都不知道要花上多大的代价,而要同时策反这十二个人,李玮知道自己恐怕是难以做到的。
至于言羽刚才说到的尸体,自然是这一十二个人的。
那十二个人肯定不是傻子,其中起码也有一两个能够想到事后会被灭口,但是他们还是选择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李玮越想,越觉得冷得厉害。
能够进入到大殿,那是第一关,第二关是如何将遗诏取下来。
大殿外有巡逻的侍卫,李玮算过,大概半刻钟左右,就会经过一趟那个小门,若是小门少一个人,那些巡逻的侍卫不可能发现不了。
所以,进来的那个人必定是在半刻钟之内就已经将遗诏从龙爪上取了下来。
言羽忽然动了,只见他施展着如同浮光掠影般的身法往大殿内的一条巨柱奔去,哪怕有日光倾斜,大殿内一片通明,他的身影依然如同鬼魅一般。
殿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这其中,就有个十来岁、衣着华丽的小孩子。
言羽一个提纵,全身好似没有重量一般沿着巨柱飘了上去,巨柱上面的龙形浮雕仅仅只是凸出了一丝,但是他偏就是能够靠着这一点点的凸起往上面扶摇直上。
巨柱的上半段已经是龙尾,浮雕已经很稀少了,言羽凭着一口气,在上端的时候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但他仍然有余力重重地一纵,跳向半空中,试图去抓住大殿中央的龙爪。
所有人都已经被言羽这身绝顶的轻功震撼得目瞪口呆了,然而他距离那个龙爪,还是差了太远太远。
李玮知道,言羽的轻功之高,起码在皇宫之内已不做第二人想。
在江湖上也只有那些隐世高人才或有超越言羽的可能,但就算是能够高出一层,也绝对不可能达到够住那只龙爪的地步,而殿顶是光滑的,更不可能有人能够倒吊着攀向龙爪。
“能不能用钩子把遗诏勾下来?”言羽问道,他丝毫没有沮丧,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有人是直接沿着巨柱上去将遗诏取下来的。
“不可能!遗诏是锁在龙爪之中的,上去了之后还需要按照顺序拨动机关才能够将装着遗诏的盒子取出来。而且龙爪是直直向下的,没有可供钩子扣住的地方,你想要凭着勾子挂住龙爪,再抓着绳子上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用刺勾也不可能,因为殿顶的石头没有破坏的痕迹,更何况,刺勾打在石头上的声音肯定会惊动大殿顶上的侍卫的。”
言羽抬头看着那只龙爪,痴了,他反复地思索着用什么样的方法才有可能稳稳地打开机关,将遗诏取出。
“走吧,我已经知道了!”李玮突然说道。
言羽还没有说话,那个悄悄来到言羽身边的小孩子先说了:“是不是像那些女孩子跳皮筋一样?”
李玮蓦地回头,目光直视小孩子的双眼,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些锋锐的光芒,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很多人都是会怕的。
不过这个小孩子不是“很多人”,他毫无怯弱地回盯了过去,似乎要比李玮的眼神来得更凶狠才好。
李玮于是笑了,一边笑一边非常肯定地回答道:“是!”
他笑得越来越开心,整个人前仰后合,没有丝毫仪态,就好像傻了一样。
这一笑,笑得言羽是莫名其妙。
那个小孩子却是撇了撇嘴,再不理李玮这个疯子,自顾自地走开了。
李玮笑了很久才停下来,他最后朝着远处的那小孩子又看了一眼,还带着一丝微笑往殿外走了出去。
言羽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完全被人忽略掉的高公公。
“回头去查一下那是谁家的小孩。”李玮朝言羽吩咐道,一边还有淡淡的笑容。
能够在此时出现在大殿里,肯定是皇室子弟,而且是血缘较近的那种。
言羽应了一声,然后跟着李玮走了很远,但是心里始终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爬一般的痒,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遗诏到底是怎么被拿下来的?”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忍着不问呢!其实,那个小孩已经说出来,就像那些女孩子跳皮筋一样。”
“啊?”
“一根皮筋绕在两个女孩的脚上,稳稳当当。同理,只要有一根巨大的皮筋,绕上殿内的两根柱子,柱子上不是有浮雕么,只要皮筋拉得够紧,肯定是可以稳稳当当地扣在浮雕上那些凸点上的。再有一个人站在皮筋上,岂不是等于凭空长高一截了么。只要皮筋够多,他甚至可以在柱子之间形成一张网,有这样的条件,只要他的脚步够稳,他完全可以踩着一根又一根的皮筋站在龙爪之下,轻松地打开机括,取出遗诏。”李玮一边说,一边还带着赞叹的表情,也不知他赞叹的是敌人还是那个小孩。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在知道了之后看来都是如此的简单,但是,要能够第一个想出来的,却一定是思维卓越之辈。
言羽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是在脑中模拟那人取遗诏的那一幕,过了一阵之后,他又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一个随从显然是不应该问东问西的,像言羽这样的人,在别的地方哪怕是轻功再高也不会有被当成贴身人物的可能。
不过李玮却是毫不在意,他用一种异常坚决的语气说道:“去老大那里!没有了遗诏正好!我要亲口跟他说,我会全力支持他继承大统!”
若是皇子之间彼此都没有争执,这皇位的归属,应该就没有异议了吧……
李玮这一下,实际上也是在釜底抽薪。
辰时一刻。
铜鼓巷在朝州城的西边。
巷子并不大,房屋重重叠叠、密密麻麻,马车是绝对驶不进去的。
张三在巷子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客栈里订了一个房间,房间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
因为最好的房间太引人注目,而张三又不愿意让林若然住在最差的房间里。
从房间的窗户往外看,正好能够看到钟鼓巷的入口。
张三还从店里买了上好的茶水和清粥,外加几样制作精美的小菜,为了避免林若然无聊,他甚至从旁边的书店里买了几本时下最风行的书籍。
“你要出去了,是么?”林若然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不过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只要用这个问题来引出下面的话而已。
“对,我出去应该不会很久的。”
“你是要去找那个齐平的人么?”林若然又继续问道。
“嗯。”张三一边做着准备,一边随口答道,他不知道此行是吉是凶,他会很小心很小心,如果那里是一个陷阱,他一定不能将灾祸带回来给林若然。
“我也要去!”林若然的声音坚持而且决绝,她当然想去,她心中的那伤心已经渐渐转变成了一种恨,她很希望在齐平那里找到林府灭门的原因。
“不准去!”张三并不是一个很懂得人情练达的人,所以他的拒绝没有丝毫婉转。
在听到张三这样的回答之后,林若然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大凡一个人总是闷着一股气又没法平复的话,多半是会发泄到身边的人身上的。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颐指气使!”林若然“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冲着张三大声地喊道。
“去那里太危险了。”张三绝对不会允许林若然涉足险地的。
“危险也是我的事,我的死活需要你来操什么心!”林若然当然是有资格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实际上,若不是张三对她过度的关心,这些事情都应该由林若然来做主的,而现在的情形却正正是反过来了,这让林若然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一路上,张三只顾尽快赶路,根本没有和林若然有过什么交流,这让一向在林府都属于核心的林若然感觉自己的存在完全被忽视了一样。
这让林若然如何能够接受得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十八岁小姑娘而已,她还带有着孩子心性,再加上家门剧变,她就更需要别人的关心了。
然而,她从张三这里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和关心。
事实上,张三只要面对林若然就会紧张,一紧张就会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就沉默,每当不得不和林若然说话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他对林若然的关心全都放在心底,这如何能够让林若然感受得到。
张三于是沉默,但是他沉默愈加让林若然感到了一种忽视。
她手一指门外,怒道:“你走,你走,我再不想见到你,我的事情也再不需要你管。”
张三的脸抽搐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林若然的话让他的伤心到了什么程度,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下了,最后又深深地看了林若然一眼,然后说道:“如果我一个时辰内还没有回来,你就立刻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吧,在我们开始出来那个破庙的菩萨后面有一个洞,洞里还有笔巨额的财产,有这些钱,你应该会过得很好的。”
这一眼,张三看得很深情,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然而林若然根本没有看到张三的眼神,因为她早就生气地将目光瞥到了一边。
张三看到的,只是林若然的怒容而已,于是他的心痛更就更加厉害了,但是他却没有再说任何话,而是转身离开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短打,身上只带了一把剑和那个木牌,因为他若是死了,别的任何东西也都不需要了,他若是还会活着……
那他就一定会再回去找到林若然的。
辰时二刻。
官道上,一骑快马正在向着朝州的方向奔去,秦无月的马术并不好,但是,他内息绵长,而且意志力坚强,所以长时间的奔骑他是完全能够承受下来的。
他没有休息过,只要马匹接近极限的时候,他就在当地直接用重金立刻再购买一匹好马,然后再接着奔行。
他买马的钱都是从铁拐九身上来的,他也从铁拐九身上获得了他想要的消息,虽然并不明确,不过已经够了。
秦无月知道,铁拐九就是一个小人,像那样的小人只要一逼供立刻就会招,虽然显得容易,但往往,那些话都是真的。
小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命。
当他们感觉到自己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卖。
秦无月信铁拐九透露的消息,所以才需要赶往朝州。
但万一朝州那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的话,他会回到泯川,毫不犹豫地将那里翻得底朝天。
快马在官道上狂奔而过,秦无月带着一个小小的斗笠,笠檐压到了眉毛的位置,这样,迎面而来的风就会干扰他的视线了。
哪怕是在马上,他也时刻处在一种随时可以出刀的状态之中,这正是秦无月的可怕之处。
辰时三刻。
张三并没有花费一个时辰,事实上,仅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回来了。
他在钟鼓巷找了三个彼此都看不见的店铺问了一下齐平的消息,他获得的是同一个消息,齐平不在,出去进货了,大概要明天才能够回来。
张三也知道了齐平店铺的位置,那是缠花铺,他甚至从后院溜进去看了一圈,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
在摸清楚这些之后,他迅速往客栈赶了回去,他很不放心林若然一个人……
客栈内,张三的身体一片冰冷,他当然还没有死,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林若然已经不知所踪。
窗户是打开的,窗外是熙来人往的人群。
张三已经问过客栈的小厮,没有人听到过房间这边传出什么特别的声音,也没有看到林若然走出房间。
张三相信林若然如果要走的话,肯定是不会从窗户爬出去走的,她若是爬出去走也肯定会被人看到。
更关键的是,林若然如果要走,绝对不会不带走床上的那个包裹,因为那个包裹里面是他们全部的钱财。
她定是被人劫走的!
来者的轻功一定很高,足以扛着一个人从窗外掠上房顶,以至于街上没有一个人发觉。
痛苦撕咬着张三,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拳,如此地用力,指节都已经发白了。
他没有流泪,流泪是弱者才干的事情!
他只是一次一次地告诉自己,要将她找回来,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