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一眨眼便过去。
林嫏一人坐在房间内的窗边刺绣。手上有条不紊地干着活，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只为许络的销声匿迹……还有，那个已经缠绕了她思绪几日的花篌。
她也不懈追问过姚馥瑕，可她似乎不想林嫏步她后尘，因此一直不肯透露丝毫她出生前的事情，同时也堵得林嫏无法开口再问。
可她自是不会甘心，姚馥瑕不说，她内心的思量就多了许多，免不得自己乱猜。微微一眯双眼，她想，花篌，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和娘又是什么关系？
正反反复复想着，指尖蓦然传来一记刺痛，她低呼一声，垂首去看。
殷红的血珠从雪白指腹冒了出来，一颗越来越大……林嫏微蹙眉，张嘴含住，忽然想到有次自己也是刺破手指，而许络……她眉心更紧，许络到底为什么都不来报平安？
就在她沉静一番思索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屋外立着姚馥瑕，脸色凝重：“嫏儿，赵将军回来了。”
“赵大哥？”林嫏一下未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勉强回神，狂喜倾涌，兴奋地站起身来，“他回来了？那……许络呢？许络也该回来了！我这就去见他们！”
话不说完，林嫏急切抛开手中针线，激动地连奔带跑冲了出去，连姚馥瑕在她身后的连连呼喊也不予理睬。
许络……许络终于回来了！阔别两个多月，他是瘦了还是胖了？又或者晒黑了……虽然日子不算很长，可她还是想他得紧……他回来了！太好了！一想到这些，林嫏的心田就如填满了蜜糖，甜蜜，却也突然安心了。
林嫏冲进大堂，高声喊道：“许络！”
等定睛一瞧，大堂里只站着三人：仪筠、阿莲和……赵攸覃。赵攸覃还穿着未脱的盔甲，血迹斑斑，还未来得及擦去那血痕与泥土，英挺的面孔也沾满黑灰，模样饱经沧桑。只是……林嫏再度张望一圈，依旧不见许络。
“赵大哥，听说这次打仗是我们胜利了……恭喜你。”林嫏虽没有立即见到朝思暮想的许络，可也没兴奋到忘了礼数，她整了整悸动的心，盈盈一笑上前恭贺，之后才问道，“不过……许络人呢？他去哪了？怎么不见他来？”
“嫏儿。”赵攸覃垂下头，盔甲“咵咵”响，望着林嫏，目光复杂，时明时暗，本寂静的心在此时猛然抽搐得发疼，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阿络他回来了……他为了能早日回来见你，很努力。”
“是吗？”林嫏粉雕玉琢般的面颊不禁又红了几分，双眼发亮，模样娇俏可人，“那他人呢？怎么不来见我？”
“他……”赵攸覃的动作明显一僵，迟疑片刻，脚步移动挪开了身子，林嫏注意到赵攸覃方才站在桌前，身子挡住了身后的大桌，此时让开，她才看到桌上放了一个酒坛大小的黑坛，静静安放在桌上。
赵攸覃踌躇着，最终还是双手捧起坛子，走到林嫏面前，伸手将它递了过去：“他在这里。”
林嫏不懂，她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黑坛，好似在很努力地把这个坛子和那个拥有温柔笑容的少年联系起来。心中已然隐隐猜到什么，她的脑袋一黑，像是破了一个洞，无比空虚，空到她什么都想不起，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发呆。
许久，她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望着赵攸覃的眼神慢慢冷下：“赵大哥，你开什么玩笑……许络他，他想跟我玩捉迷藏是不是？他在哪儿？是不是在外面躲着我，想看我出丑的样子？我去找他……”
眼见林嫏要奔出门外，随后而来的姚馥瑕一把拉住她，泛红的眼眶，悄悄滚落的泪，无一不在对林嫏宣告着那铁一般的事实：“嫏儿，别犯傻。阿络不在外面，他在这里……就在赵将军的手上。他……”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
另一边一直静默着的阿莲和仪筠早已抑制不住，见着姚馥瑕泪水横淌，再也忍不得了，一声声压抑的呜咽，让本来就寒冷的气候在此刻又生生下降几分，冻得人连心都冷了。特别是阿莲，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摔在地上，好在仪筠扶着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林嫏强撑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踉跄一步，不由自主地摇头，怀着侥幸喃喃：“不可能，你们骗我……许络，许络不可能食言的……”
“嫏儿，我没骗你！这，这是阿络……”赵攸覃缓缓靠近林嫏，他的眼睛也是红彤彤的，混杂着尘土，看起来莫名滑稽，手上还捧着那个黑坛子，“我和其他将士们在战争中亲眼看见阿络……可事后去找，尸体太多，都被焚毁了，没能找到他……就只是火化了他的衣物回来……”
“既然这样，就说明许络很可能还没有死！你们没有好好找！”
“不，我找了！而且如果许络还在的话，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林嫏的神色漠然，眼睛早已模糊，泪水也滑落下来，可是她没有哭一声，只是死死地瞪着那个黑坛子，就那样牢牢地盯着，三两步上前，接过赵攸覃手里的坛子，木讷地看了半晌……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之时，林嫏的神色蓦然一变，那种绝望、不甘、怒意，使在场每个人的心都狠狠一揪，眼睁睁看着林嫏猛然举起那坛子，下一瞬就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砰！
剧烈声响，坛子应声而碎，溅起一地的灰尘，混着坛内灰白色的衣灰撒了满地。
“你既然没有找到尸体！没有找到他怎么就可以断定他死了呢！”林嫏悲切的情绪瞬间爆发，上前揪住赵攸覃的衣襟，竭斯底里地吼，眼泪飞洒。
“那是因为敌人用火箭烧了尸体，一大堆尸体堆叠，皮肉相连，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赵攸覃见林嫏如此失控，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气愤她不肯接受事实，伸出双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肩膀，同样提起嗓门回吼，“在最后一役中，我亲眼看见数十个敌兵拿剑刺入他身体，他当场倒地无力爬起！我还未来得及上前将他救回，敌人就放了大批的火箭，焚毁了无数尸体……阿络他没能回来！他死了，死在那场战斗里……”
泪水争先恐后模糊了林嫏的面颊，她整个人陡然软下来，无力靠在赵攸覃的怀里，泣不成声：“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光听着赵攸覃的叙述，就知道那场战争有多么地惨烈。许络……
“嫏儿，对不起。我没将阿络照顾好……对不起。”赵攸覃痛心望着靠在自己胸口肆意哭泣的林嫏，用力将她抱紧，心疼、心伤蔓延成一片。
“为什么！阿络，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林嫏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捶着赵攸覃的胸口，来发泄她心中的痴怨伤。
你答应过我……你说，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生活，我们要一起走下去，白头到老的……为什么丢下我……许络，你食言了。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呢……是你说的，你会一生一世陪着我，直到我们共赴黄泉……可是，你就这样把我留在了这里，你好狠心！
林嫏低下头，目光触及满地衣灰，溢满泪水的眼睛霎时失神……她挣开赵攸覃的双手，扑到那摊碎片边上，伸出颤抖又异常苍白的手，用力地抓起一把灰烬，攥在手心，瞪着眼前这一堆很快就会随风而逝的灰，林嫏仿佛看见了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一心一念为他绣下的一针一线……就这样，没了。
“许络……”林嫏低喃，一颗温热泪珠滴落在灰烬之中，打湿一片……
心口倏地一疼，林嫏开始双眼模糊，痴痴地看着那一堆粉末，最终她还是倏地倒在许络的衣灰边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