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她说，不能忘
“我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有吃的，就算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把它们放在哪里去了。”
钱卡回答得坚决，因为她确实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放在了哪里，应该说是藏在了哪里。
“你看你的好女儿，不仅没有教养，现在还学会撒谎和顶嘴了。我说你死了啊，坐在那里干嘛，你还不来帮我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好女儿。”
老妖婆确实是老妖婆，借刀杀人，这招耍的可真好。
不过那个男人可真是听话，钱卡看着他慢慢地从那张椅子上下来，她一度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和那张椅子合二为一了，可是现在，就是这个女人的一句话，他竟然就可以不惜舍弃自己屁股上的那块皮，就这样缓缓地向她走来，佝偻着身子，钱卡想，他再也不是她的那个父亲了。
“卡卡，你对爸爸说实话，那些东西，是不是你吃了？”
有些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是不一样的。钱卡现在才明白，就算她怎样的否认这个男人，可是他仅仅的那句话，那句略带疲惫的声音，就那么轻易地击碎了她所有的坚强。她记得有那么一年的那么一天，不是，那些年的那么的每一天，他下班回来的第一句话，推开门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提起他手里的东西，四处喊她的名字，他喊“卡卡，爸爸给你带好吃的了，快出来吃，不然爸爸就把它们全给妈妈吃了。快出来吃好吃的，爸爸说到做到啊。”
他说，“快来吃好吃的，吃好吃的。”
钱卡不相信，那个对她极尽宠爱的男人，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人。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家里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怀疑我？”
钱卡庆幸还好自己已经习惯了，不然就真的忍不住即将滑下来的泪水，她相信，在天国的妈妈一定不希望看到她流泪。
钱大庆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问了我儿子了，他说没有吃，肯定就是那个臭丫头吃的。”
老妖婆说得笃定。
“可是卡卡说了，她没有偷再说你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能冤枉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吃饭吧。就算是她偷了，不就是一点吃的么，再买就是了。”钱大庆尽最大的可能在赔罪，是的，他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向另外一个女人赔罪。
“不行，那是买给我儿子吃的，他还在长身体，不吃的好会营养不良的，还有，这个家，不能有小偷，家贼难防。”最后几个字，她故意提高了几个度，钱卡听来，特别刺耳。
“哼，你不看看你家儿子的身材，别说营养不良了，我看已经到了肥胖症晚期了。你小心别用过了心，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
“啪。”
钱卡看着钱大庆的手掌扬起又落下，脸上火辣辣的疼，是从来没有过的耻辱，钱大庆的脸上，有着她读不懂的表情。可是心中的耻辱，像生长在地狱里的花，开出恶毒。
“啪。”
又是一下，这一下，来自老妖婆，她脸上的表情，是得意。
钱卡是一头发狂的小兽，疯了一般的扑向了老妖婆。
钱大庆打她是应该，毕竟他给了自己生命。可是这个女人，有什么理由打自己？
她扯着老妖婆的头发，死死扯着，不论她怎么挣脱，她都没有松开。
头发可以给女人美丽，也可以是女人的弱点。很多年以后，钱卡再也没有留过长发，她知道头发对她的威胁，她不能容忍这样的威胁存在。
也许是钱卡扯得太紧，老妖婆怎么也挣不脱，她气急败坏的冲钱大庆喊“你个死人，还站着干嘛，你的女儿要反了天了。”
最后的最后，钱卡只记得，是钱大庆拉开了她，那个老妖婆恢复了自由，自然不会放过钱卡，她想伸出脚去踢她，可是被钱大庆拦住了。
“你再拦我，咱俩就离婚，你是要你女儿还是我？”
钱卡只记得老妖婆用食指就那样胸有成竹的指着父亲，然后身体就火辣辣的疼，并且那种痛，一次比一次重。
他还是松开了手，他已经做了选择，就算钱卡再怎么回忆过去的那个父亲，回忆里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回来，就像她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她真的已经解了气，也许是看到躺在地上的钱卡已经不再颤动，也许她也是怕的，也许她也只是想要教训她一下，还有证实自己的身份。
钱大庆急了，他看着晕倒了的女儿，抱起她想要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可是站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老婆拉住他，她说“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再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样出去，我以后在这里还怎么混？结婚的时候你说都会听我的，不然我们就离婚，难道你忘记了？”
“那你说，怎么办？”钱大庆是真的急了，这是一个家，他不能让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再一次的散掉。
“把她抱到她屋子里去，咱们好好照顾就是了，她学校那边就说她生病了，给她请个假就行。”
钱大庆一想，只能如此。
站在一旁的胖子抽泣了起来，米兰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关心的问
“你怎么了，米通，你哭什么啊，谁把你怎么样了？别怕，给妈说哈。”
“妈妈，其实，我撒谎了，那些东西，是我吃了，姐姐一点都没有吃。妈妈是不是也像打姐姐那样的打我啊？”
米兰听了，赶忙走向前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小声地说“这些话，只准对妈妈说，千万别对其他的人说。妈妈怎么会打我的宝贝儿子呢”。
站在门外的邻居奶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以前多么好的一家子啊，现在全毁了，造孽啊。可怜了那个女娃子，她还那么小。于是摇摇头，走掉了。
“喂，儿子，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你到了家门口了？好，妈在外面散步呢，现在就回去。”
这是宗纬搬到经年家的第二天，他住的屋子正好可以透过大大的窗户看到外面的一切，清晨的空气真好，他满足的伸了个懒腰。随即就下床准备刷牙洗脸去，在别人的家里赖床总不是件好事，更何况是在经年的家里。
不巧的是，经年正在洗脸。宗纬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回了屋子，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脸烧得通红，尽管一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觉得好囧，这是生理期的正常现象吧。他一下子趴在了床上，把头埋在了被子里，被子有股很香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走在上学的路上，宗纬没好意思对经年说，因为时阿姨的厨艺真的是太差了。
“我真的好像在外面吃东西啊，妈妈做的真的是难吃死了，说难吃，真是有些对不起这个词。”
宗纬没想到的是经年自己说出来了。
他看着经年的模样，不经意的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扶住她，温柔的说“你好好走路啊。大清早的就这么没精打采的。不然以后我们还偷偷的在外面吃？”
经年听了这句话，打了一个机灵，立刻反驳宗纬，态度坚硬。
“绝对不在外面吃了。以后都不会在外面吃了，不管妈妈做的饭多么难吃。”
宗纬有些疑惑不解的问“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啊，我可以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出门就可以看到你了，还有额，你在的话，我就不会孤单了。”
经年有些不好意思，拿过宗纬手里的她的书包，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教室。
看到她有些慌张的模样，同桌胡明关心的问她怎么了，她也没有回答，只是一直趴在桌子上，直到宗纬也到了教室，她还一直是趴着的，可能是书的味道让她有些晕眩。连上课的铃声也没有听到，只是胡明在桌子上下面踢了她一下，她才醒了。
钱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桌子上有一碗粥，已经冰掉了，现在她的胃已经不允许她再这样的倔强下去，也不允许她去在意这碗粥到底是钱大庆端来的还是米兰施舍的。胃的力量让她只能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她就看到了小胖子米通，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她钩钩手指，示意小胖子过去，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她还装着一脸的微笑，那种笑容，也许除了小胖子，每一个人都看得出它其中的意思。小胖子果然是小胖子，看到自己的姐姐让他过去，并且还微笑着，这不就表示伟大的姐姐已经原谅她了么？所以，他高兴地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丝毫没有在乎自己的体重给脚下的地板造成了多么大的负担。
其实钱卡不是特别讨厌米通的，只是他自己不走运，偏偏姓米，又偏偏是那个米兰老妖婆的儿子。他自己生不逢时，不会投胎，那也怪不得她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去的手，看着小胖子一脸的包子褶，又想到米兰嚣张的脸，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这个点，米兰和钱大庆都已经上班去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米通的哭声，也不会有人来责备她。听着米通的哭声，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更小的时候，回到了自己还是孩子王的那个时候。她想到了钱大庆，心中的耻辱和愤恨又多了一层，下手自然又重了一些。昨天因为被老妖婆踢了那么多下，她不还回去怎么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钱卡看着坐在地上还在哭的米通，心里有些难受，那个经常对着她微笑还一直被她拿来当笑话的小胖子，那个给她吃好吃的的米通，那个也许是在这个家里对她比较好，比较在乎她的那个傻弟弟，现在被自己打得坐在地上哭得那么委屈，可是，谁的心里不委屈？
她艰难地弯下腰去，艰难的坐在他的身边，伸出手去圈住他的肩膀。
他起初有些拒绝，可是后来就不动了，睁着眼睛不住的流着泪，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看着钱卡。
钱卡不知道说些什么，和老妖婆的儿子能说什么
“别把我打你的这件事情告诉你妈你爸，不然我还打你。”
米通的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不停的流着泪，还不停的点着头。他用那种哭腔慢吞吞的说了句‘姐姐·····，呜呜，对·对·对不起，呜呜。’
钱卡的心突然柔软了下来，她觉得心软成了像是小胖子身上的肉一样的感觉，就只是为了他的那一句‘对不起’。她这个无缘无故的弟弟，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之后竟然还对自己说对不起。她忍了好久的泪，就那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在经年家的日子久了，和经年相处久了，宗纬就会发现她的很多小毛病。她不喜欢吃青菜，有点挑食；她喜欢耍小脾气，有些孩子气；她不喜欢棉被，只喜欢蚕丝被；她有些霸道·······不过，这些对宗纬来说，都是她可爱的点缀，只是他还是经常劝她多吃点蔬菜，他说‘他养不起只吃肉的女生’。冯雅香就发现女儿吃饭的时候真的多吃了很多蔬菜，虽然表情很痛苦，可是她明白的，女儿的心是愉快的。
经年倒是觉得妈妈的厨艺真的进步了好多，可能是和宗伯伯学的吧。她看着正在吃饭的宗纬，他还真是幸福呢，伯伯伯母的厨艺都那么好，那他每天吃的饭也一定都很美味。在她的眼里，妈妈是个优雅的淑女，却不是多才多艺的才女，这是妈妈的遗憾，经年觉得也是自己的遗憾。不过宗伯母在的时候的自己也还是幸福的，有冯雅香这样的妈妈也是幸福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那么完美的，完美的是风景画，人生，从来都不是风景画。这个道理，经年是明白的。所以她并不奢求母亲的精湛厨艺，只要她能一直这样的优雅下去就好，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妈妈啊，爸爸出差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他什么时候回来嘛？”
“应该也快忙完了，怎么，小宝贝想爸爸了？”
“妈妈讨厌，尽说人家的心事。”
虽然经年是真的想爸爸了，可是她还是不希望妈妈在这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尽管这所谓的大庭广众就只有宗纬和妈妈还有自己三个人。
“那我去看看厨房里我刚和老宗学的那道菜好了没？那可是我刚刚学的哦，一定会让你们大开眼界的，你们等着，我去端来。”
冯雅香风一般的飘走了，经年和宗纬坐在餐桌上就那么等着，猜着。
“小天，咱俩来打个赌好不好？”
今天神秘的对宗伟讲。
“什么赌？”
“咱们就赌妈妈今天的这道菜，如果好吃的话，算我赢；如果不好吃，算你输。”
“这个。。。。有什么区别么？”
“我说这样赌就这么赌嘛。”
“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赌注呢？”
“就赌这一辈子好了，我赢了，这一辈子你就是我的人，我输了，这一辈子你还是我的人。”
宗纬一脸黑线，不过尽管明知道自己被剥削了，可是心里还是开心着的。
“我明天就去上学。”钱卡在吃饭的时候大声对一家人说。
没有一个人说话，钱卡就当他们都默认了。自从那次事件之后，米兰基本是就不和她说话，钱大庆不晓得是因为米兰的淫威还是自身的愧疚，就算看到她也是默不作声的。她倒觉得其实这样还好，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这样的距离，对于这个家庭刚刚好。在自己生病的这段时间，钱卡很大的一部分时间都是和米通泡在一起的，可是米通总不能一直和她在一起，他也要去上学。米通上学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钱卡就一个人出去走走，更多的时候她会去邻居的奶奶那里串门，和她聊天。
那是一个下午，当钱卡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位奶奶就从自家的窗户边伸出头来喊她，让她去她家里坐坐，她给她拿了很多很好吃的点心，有很多都是钱卡没有见过的，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么多的好吃的都是老人在外面工作的儿子带来给她的。钱卡问她她的儿子做什么工作的时候，老人直摇头说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自己也是随便问问的，钱卡心里想。自始至终只是老人一个人在说她自己的故事，钱卡不想说她自己，她不想说，也不能说。那些痛，自己知道就好，说给别人，不会有人对此感同身受，说出来除了给自己无尽的疼痛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安慰。
只是不说就不代表自己会遗忘，那些伤，她永远都不会忘，也不会让它们愈合结疤。那些耻辱，她不能忘。在那些无数个的夜里，她就这样的告诫自己，提醒自己，不能忘。
“小天，妈妈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我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经年说着就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虽然什么都没有，她还是做足了声势。
宗纬看着她这个样子，无奈的摇摇头。
“那你在这坐着等，我去看看，就等一会儿啊，别急，你个小馋猫。”
他轻轻地刮了一下经年的鼻子，就向厨房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宗纬慢慢消失的背影，经年好想跑上去拉住他，可是她没有。有什么事要发生么？她问自己，随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这是在自己的家，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笑笑，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于是就继续拿起筷子趁妈妈和宗纬不在的这个大好时机多吃几块肉。肉是多么美味的东西啊，他们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多吃呢？反过来，他们应该多鼓励自己才是呢。经年想。
“老宗啊，这些钱你拿着，给宗纬他们哥几个多买几件衣服，他们的妈妈不在家，对这几个孩子你也要多上心才是啊。”
说着，冯雅香把准备好的钱推给宗奇瑞，她只是想让几个孩子过得好一点而已。没想到他这么坚决，坚决不要这些钱。
“太太，这些钱我不能要，我老婆回家的飞机票就是您给付的，我们不能再要您的钱了，您已经对我们够好了。”
“你们不也对经年很好的么？这些钱，就当是我给孩子们的。”
“我们对小姐好是应该的，这些钱，我是真的不能要。”
一个要给，一个不要，两个人推来推去。那些钱在两个人的手掌之间，来回的推着。
宗纬就这样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他没想到父亲会在，他只是想来看看时阿姨那么久没有回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一幕，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两个人的动作那么的亲密，他只能就这么傻傻的站着，动也动不了，脑袋似乎已经死掉了，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一直就很崇拜的爸爸，还有自己一直那么尊敬的阿姨，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各自的另一半没有在的情况下，在那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厨房里，两双手就那么紧紧的牵着。难怪在这该吃饭的时候爸爸竟然会在经年家，也难怪时阿姨会突然说要去厨房端新菜？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搬到时家，是不是也是有人预谋过的，就是为了两个人更加方便的交往，就是要为了两个人有着更加明目张胆的理由？宗纬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模样，他想起以前一家人的快乐，难道那都是父亲装出来的，其实他的心是在时家的？自己也是他们为了偷情所利用的工具？
‘偷情’，他竟然想到了偷情，可是，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的词来形容眼前的场景，也想不出任何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就是因为这次不经意的发现，宗纬觉得自己以前的世界都已经被颠覆，以前的那和谐的一切都是假象，他突然觉得无比的恶心。
现在的他，是站出来直接拆穿他们两个，还是就这么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以后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待会再笑？
他到底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