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安德森正从马背上缓缓软倒,石榴僵直地保持着挥刀的姿势,低头望了眼胸前贯穿的刀锋,极为古怪地笑了笑,亦是颓然落下马来。淡黄色的炎气光芒逐渐由强转弱,最终被喷薄的赤红所代替。
“过来几个人,护着老大。所有隶属第七大队的,都***给老子退后!”克雷斯横眉立目地扫视着其余怔立的反叛者,手中斜执的长刀一滴滴地坠下血来。
石榴低促地喘着气,目光茫然地望向一干部下:“快带老大走,带老大走啊!”
“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对,现在看起来,还真是没料错人呢!石榴,我一直都跟老大说,你是个真真正正的狗**,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习惯背叛的本性。”短短的时间差让克雷斯还是没能彻底瓦解这场危机,望着安德森委顿于地不知是生是死,他心中不禁急如火燎,顾盼的环眼中杀机毕露。
“你误会我了。”石榴苦笑着抬手,那柄仍自紧握的长刀赫然竟是锋刃向后的。
克雷斯的瞳孔急剧扩张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德森僵卧的身躯微微挣动起来,一时整个人已是完全僵住。
“怎么了,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凯特罗捂着遭到重击的颈部,如折的疼痛令他略有些迷糊不清。
石榴凝望着克雷斯,空洞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带老大走,快走。”直贯胸腔的前后伤口中血泉涌势骤然低落,他的语声也随之变得微不可闻,“我知道不止是你,还有很多兄弟都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畜生。可那次被抓,真的是老大的安排,我不能告诉你们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想说,我并不是个叛徒,从来都不是。”
“***奶奶的,看看四周!你觉得还有几个人能从这里活着离开?石榴说了,要打晕老大,让我们拚了命带他出去。”一名第七大队的首脑咆哮着冲到克雷斯面前,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眶中坠落下来,“这有错么?这***有错么?还是你根本就以为,我们这种人永远都是些贱种?!”
克雷斯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充斥耳边的激斗声正慢慢地微弱下来,眼前石榴的脸庞还是那么丑陋不堪,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要远远比对方卑微得多。
凯特罗沉默地看着石榴咽气,反手拔出刀,翻身跃上坐骑:“都别想着让我走,大家留下来,陪着石榴罢!”
隆隆大震的闷响声中,数十头负着兽人士兵的金毛异兽远远驰近,扯破围拢在四周的护防,迅疾向着这小块空埕的中央地带席卷而来。
凯特罗和一众罗兰战士们齐声低吼,纵马迎上,但一个全身喷涌着炽烈辉芒的身影却抢在他们之前,掀起了漫天血雨。
那是发动‘神契’的克雷斯。瞬息提升到极至的炎气力量使得他全身的每寸皮肉都在迸裂,即将泯灭的灵魂却在火焰燎灼的痛苦中厉声狂吼,大口撕咬着眼前的敌军。
“报告长官,我恐怕不能再跟着您了。”片刻间格杀多人的克雷斯忽顿住了动作,回身向着凯特罗跪倒,森然现出白骨的脸颊上现出不舍神色,“我就要死了。”
陡然大盛的金黄色烈焰,在下一刻便吞噬了他的身躯。附近的战士包括石榴的全部手下尽皆嘶声痛哭,其中几条大汉猛地弃去手中兵刃,合身扑落一名纵骑袭来的兽人,竟是一口**生生地咬断了它的喉咙!
“报告长官!”凯特罗想起多年前那个总是喜欢请示每件事的大孩子,心头突兀剧痛。茫然环顾着战场上相继仆倒的熟悉身影,他苦涩地笑了笑,“如果这世上有神的话,他们又在哪里?”
贪婪的食欲,仿佛正是触发兽人无穷战意的源泉。不远处伏在地上的几名兽人毫无顾忌分食着一具马的残尸,咀嚼吞咽的声音就像是布满尖刺的长鞭,记记抽打着凯特罗的身心。
拉至浑圆的强弓,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中逐渐回落。就在凯特罗的直视下,那处所在忽然大面积陷落,食尸鬼般的兽人士兵就连半点声响也未能发出,便已跌至黑暗幽深的地底,随即爆起大蓬赤雨似乎在宣告着不速之客的悍然登场。
与此同时,整个战场上类似于这样的地面沉陷不下千处。突如其来的大变震骇了交战双方,伴随着唧唧喳喳令人头痛欲裂的吵闹声,最终出现在凯特罗眼前的并非神明,而是喷泉也似自地下涌出的,难以计数的暗绿色生灵。
那是一群挥舞着短刀的矮人.....
就在锐爪及体的刹那间,安鲁尼奥的身躯诡异地扭动了一下,犹如泥鳅般滑溜敏捷。本应直贯的胸膛的来袭,悄然偏移到肩胛处,当即洞穿。
高大的牛头人明显怔了怔,挥出反手,想要彻底撕碎这瘦弱的敌人。狮鹰和其他牛头人也齐齐从各方扑至,空中一时暗影交错,低沉的气流掠动声呼啸大作。
安鲁尼奥背后的衣衫及腿肚处的裤管便于此时无声炸裂,裸露的皮肤表层,隐伏的沉暗骨刺相继立起,竖直成流线型的长弧。骨刺之间,拉伸着一层半透明的诡异肌体,当它们完全展开时,赫然形成了排排充满张力的鳍面。
是的,这正是安鲁尼奥的鳍。
人性中长久以来被压抑的黑暗面,一旦被释放将爆发出极为可怖的破坏力。激烈而血腥的对战开始后,安鲁尼奥心中的畏惧怯弱已逐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真正的凶残。就像是伯恩曾经对他说过的,有时候不去杀人,就只能被人杀。
安鲁尼奥从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选择杀戮的原因,只是由于他有着无法放弃的理由———那些狮鹰已经飞去后方很久了,想到罗琳,他决定尽早结束这场对战,不管有多大的可能性也得尽全力去尝试。
鳍,历来便是安鲁尼奥耻于在人前展露的躯体部分,那会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个丑怪的异类。而现在,它们却成了他最后的武器。
直探而出的双手,刀一般刺入面前那名牛头人的腹部。安鲁尼奥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掌缘横拉,硬是扯着对方的两排肋骨将腹腔豁开。虬结成一团的内脏立时热腾腾地坠出体外,粘稠的体液牵拉出条条丝线,滴下地面。
没等那些狮鹰和其他牛头人扑近,两个牢牢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骤然急旋起来。体形超过安鲁尼奥近倍的牛头人犹如轻飘飘的人偶,高高地被旋上半空,舞出一道血淋淋的模糊暗影。
如果是在水中,安鲁尼奥就算是闭着双眼也能将十倍于此的敌人杀个干净。现在,他只能依靠着鳍身强劲的甩划能力制造出混乱局面。
愈是混乱,对自己就愈是有利,逐个格杀或许才是解决目前局面的唯一方法。安鲁尼奥从来就不是一个笨蛋,相继被牛头人砸中的狮鹰在悲鸣中筋断骨裂,似乎也证明了他的古怪想法颇为有效。
然而兽人军官的残酷直接却让一切变得毫无意义,剩余的牛头人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齐齐脱手掷出了数把兵刃,安鲁尼奥只觉得手中倏地一轻,后腰处紧接着传来的剧痛已让他惊愕软倒。
那倒霉的‘牛形兵器’,断作了两截再无关联的残尸。安鲁尼奥费力地拔出扎入腰部的长刀,大口急喘着翻身仰躺。视野中的天空是湛蓝的,但他的心却冰冷一如死灰。
“你不是很强么?站起来,**,我们还没玩够。”变异的兽人军官中传出漠然嘲笑。
“他已经很累了,要玩的话,不如我来陪你们。”一个潮冷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仅存的数十头狮鹰同时振翅高飞,仓惶地向着远方掠去,但交错穿刺过半空的黑色光体,弹指间便将它们变成了无数纷飞的骨屑肉块,簌簌洒落这染满赤红的空埕。
“伯恩,你终于回来了,罗琳还在那边,快去救他。”安鲁尼奥虚弱地低呼着,羞惭的泪水缓缓滑落脸庞。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正视灵魂中的某些东西,如果可能,他希望能够有个足以骄傲的结局。
伯恩从呆若木鸡的兽人军官中间径直穿过,宛如在平静地途经堆满了死人的墓地。走到安鲁尼奥身前,他探手将其扶起,温和地微笑:“这是属于你的战斗,现在,我陪着你完成它。
几名牛头人被对方狂妄的态度所激怒,同时低吼着迈动蹄蹶,疯狂扑来。
安鲁尼奥咬着牙扯烂衣摆,塞进血流不止的伤处,死死抵紧。眼前的兽人军官已近在咫尺,但伯恩只是偏首望着安鲁尼奥,望着这曾经懦弱孤僻,就连进食也不敢靠近众人的丑陋异类,两个人的左右掌始终牢牢地紧握在一起,就像是坚固的铁石。
天边,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大片云层,赤如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