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战开始,老默多克就一直站立于原地,未曾动过半步。他的周身,并没有半点辉芒耀起,只是在双手挥动时,才会有些许的魔法波动荡漾开来。似乎是因为衰老的关系,他的动作很慢,几乎给人以迟钝的感觉。
然而那一道道急速扩开的妖异暗色却如蛛网一样覆盖了全场,往往是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法师们身体的某个部分便会脱落下来。
反击早已开始,但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史蒂芬的腾闪速度快若鬼魅,而那只盲眼的老蜘蛛,根本就是无视所有袭来的魔法攻击,一心编织着那张无形的大网,口中甚至在懒散地哼着小调。
“恶魔,他们都是恶魔!”
初成形态的‘空间束缚’逐渐崩裂开来,最终,化为支离破碎的片片光体,消逝在回归的黑暗之中。一名法师望着片刻间便坠落遍地的尸骸,哀呼着停止了毫无作用的反击,转身飞向远处。在未知而强大的摧毁力面前,求生的本能已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
老默多克侧耳听了听他掠去的方向,抬手虚抓,十余条混沌幽暗的光束骤然蹿起,自空中疾闪而没。几乎是同时,那名法师高速飞行中的身形爆起一阵骨骼炸裂的声响,整个人定在了半空,躯体开始逐渐地蜷曲、收缩,双目缓缓凸起,唇角边溢出血来。
“你你居然修习这种邪恶的术?”那法师勉强扭转头颈,满面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又怎样?”老默多克尔毫不在乎地笑笑,无声无息地变换了一个手势。
宛如一团被大力压扁的面包,法师全身的肌肉骨骼尽皆挤压缩紧,‘噼噼啪啪‘的微响声中先是头颅整个瘪下,随即每一处肢体关节都在如木偶般僵硬舞动,一分分地炸裂开来
墨刀挥出,最后一名猎物被腰斩。史蒂芬望着那段犹自掠出几丈才坠落地面的身躯,意犹未尽地抹去刀锋上的血痕:“老头,没事吧?”
老默多克面向他的所在,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你过来。”
史蒂芬全身上下俱是渗透着赤红,衬着邪异的面容,更是显得可怖至极。而此刻他望向老人的那一双竖直瞳仁里,却带着隐隐的温驯亲近:“不用谢我了,杀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人待他走近,忽抬手重重两记耳光扇上:“你又跑出来做什么?是想要害死他吗?!”
史蒂芬一愕,怒道:“是他差点害死我,你这个黑白不分的老妖怪!”
老默多克沉默片刻,冷然道:“既然你已经醒了,就多呆一会儿罢。过了今天晚上,再…..”他的语声忽然止住,眼角不易察觉地微微颤了一下。
黑沉沉的乌云掩去了天际边高悬的那弯冷月,深邃混沌的无际黑暗之中,隐约可见几十点细小的银光自西方急速飞来。即使在这样遥远的距离,那股森然肃杀之意亦强烈地直迫眉睫。
史蒂芬定定凝望着那处,魔瞳中凶光暴涨,满头黑发遽然无风纷扬。垂执于手中的军刀似乎是有所感应,活物般扭动了一下。
死一般的,寂然。
十几簇仿若萤火的微芒,在空中划曳着婉转曲线,盈盈坠落。
沉寂的空间里,忽然有了风。道道银光自天际急速卷袭而来,纷落在荒芜凄冷的陵脊各处。悄然间,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掌自如墨夜色中斜刺探出,剑一般悬停着。静静地,几点萤火坠于其上,泯灭了最后光芒。
“我们来晚了。“伽玫尔收回手,淡淡地道。
作为一名光明圣裁所的高级银衣修士,他年轻地令人惊讶。但在有些时候,年轻,却并不代表着稚嫩。
“大人,到处都有战斗的痕迹,可是没有找到尸体。”很快,同来的几十名执事便在大炽的魔法照明术中停止了搜索,其中一人快步行上,恭声道:“这一带残留的魔力波动,相当异常。”
“要是换了你,只要时间允许,也同样会尽可能地抹去所有线索。”伽玫尔目注着地面上乌黑的火焰灼痕,沉吟片刻,道:“能够独立破开空间的小型传送阵,据我所知有超过十种的构筑方式。但是刚才从这里逃脱的两人,却似乎没有使用任何卷轴类的辅助。换句话来说,站在我们对立面的,还有一个很强大的魔法师。”
那名执事犹豫了一会,道:“已经几百年没有那一族的任何消息了,主教大人的感知,会不会…..”
“的确,当一些暗黑修行者到某种程度时,精神力也会逐渐变得黑暗起来。但效仿者毕竟是效仿者,早就已经桎梏的先天条件,注定了他们只能在自身所能达到的极限边缘徘徊。真正能够打开那扇门的,又能有几个人?”伽玫尔背负了双手,微微冷笑,“主教大人的感知有没有错,我想你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只不过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这平淡的语声犹未落下,周遭默然纷立的银衣执事俱是神色微变。早在神殿中掠出不久,远方那道从未接触过的诡异精神体,就已如此清晰而直接地刺入了每个人的意识之海。正如野兽面对天敌时的畏惧本能,无法遏制的战栗感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这些圣裁执事的灵魂深处颤起。
邪恶,那生物所散发的气息,就只有**裸的邪恶。
“那需不需要现在就去联系这个国家的军方,让他们配合搜捕?”先前那执事掠了眼夜色下的哈斯特城,小心翼翼地道。
伽玫尔不经意地盯了他一眼:“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下一次说话前,最好先考虑自己的身份。”
“是的,大人。”那银衣执事顿时惨白了脸,垂首向后退去。
“太长时间的沉寂,对那一族、对教会来说,都过于平淡了一些。幸运的是,从今天起我们已经不用再去面对无聊的生命。”伽玫尔冷漠的声音缓缓荡开,逐渐低沉下去,“回神殿吧,又一次圣战日的来临,或许已经不远了”
银光掠动,疾闪而没。荒岭之上,又恢复了沉沉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些野鼠陆续自地洞里钻出,谨慎地嗅探着周围的动静,在确定了危险已然过去后,它们纷纷开始活跃起来。
复又振起的虫鸣声中,一只皮毛灰亮的硕鼠翕动着鼻翼,蹿至不远处几块岩石缝隙里,衔出了小半支切口平整的断指。
面对着来之不易的饕餮大餐,硕鼠先是贪婪地连连吞咽了几口指节边缘的皮肉,随即将它叼起,飞快地纵向鼠穴方向。越来越多的野鼠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这**人血腥味,刹那间‘簌簌’声响大作,一场由食物而引发的混乱抢夺,又如往常那般拉开了序幕。
一声凄厉异常的嘶叫骤然划破了夜色,所有意欲争食的野鼠纷纷僵在原地,惊恐不已地望向那只大张着啮齿的同类。随着微不可闻的骨节爆响,它的爪牙一分分地变长,体形直如充气般涨起,短短片刻间便已扩张了十倍有余。
狰狞的变异之下,硕鼠全身的表皮开始逐渐崩裂,剥落。那血淋淋的肉身急不可耐地挣脱出来,在沉闷的爆裂声中猛地炸成了无数细小碎屑。
天边的黑云,随风四散,一如潮水般退去的鼠群。
月色自苍穹中冷冷投下,再度覆上了这片萧索的荒脊,以及,那一根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残指,它的颜色,是狰狞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