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说是后院,其实是个独立的园子。林当从前院出了家门,向东走去,绕着围墙根转北,直走了二十多米。高大的斑驳白墙渐渐后退,左手旁边的已成了一个成人来高的青砖围墙。再前走三四米,一扇小铁门出现在眼前。
铁门栓上了,却未加锁。林当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走近铁门前,踮起小脚,触着了门栓上的把手,用力上下摇动牵拉着想把门打开。小铁门受风吹雨打有些时日,生锈的门栓吃得有点紧,被拉得吱吱声尖叫着。直当林当头上出了点点细汗,踮着的小脚微微发软的时候,门才哐当一声被打开了。
园子里颇为宽阔,东西走向有二十多米,南北走向约有十二三米。园子南边紧挨着林当家的老屋,东西北三面都筑起青砖墙,唯有东墙边的这个小铁门供人进入。
园子中间处一道竹篱将园子分成东西两半。
东边是蔬菜种植地。靠北墙边搭着木架,瓜藤蔓爬,阔叶叠翠,倒是一条绿色小廊。靠南的大片土地上被梳理出几块长地,种着农家常食用的青菜葱蒜等蔬菜。青郁郁,油翠翠的一片片儿,很是喜人。
西边用于放养家禽。西北角是一丛翠竹,略靠中处却是两棵老黄皮树。树荫竹丛,皆是家禽们栖息漫步的好去处。场地宽阔,倒让这些小动物们扑腾得欢快。圆溜溜的眼睛,昂头鸣叫间,却时不时窥探着竹篱那边的青翠。林当他爸林天方年初的时候在这边的空地上栽种了五株新品种的芒果苗。幼苗刚抽出新芽,这帮贼头贼目的小东西们就纷纷扇翅跳起,竞相啄食。待这些小家伙劲头消去时,五株新苗存者仅俩。林天方事后得知,一时颇为气苦。他欲将它们饿上几日,好叫这些小家伙长些记性。而仔细思量一番,他又不由担忧那些小家伙们饿急了扑腾到东边的园子里大肆破坏,只好无奈地放过了它们。
林当刚推门进来,那边的小家伙却已惊觉,好奇地探头望过来,有的还试探般叫了几声。林当没有在意那群精力旺盛的家禽们,他来这里,只为巡视一下他自己的专属林地。
东北角上有着一块一米来长宽的方形土地,二十厘米来高的低矮竹篱对外宣告着它领土的独立性,正是今年初的时候林当向爸爸申请的个人领地。那时似是心血来潮,他突然向林天方提出要一小方土地来让自个打理一下。林天方初时听了也是一愣,稍想了想,也不多问些什么,笑着答应了。他在墙角清出一方土地,削了竹片,给那方土地边沿插上竹篱,其高度恰能让儿子迈着小脚进出。此外,林当现在手里拿着轻便的小木铲也是那时候林天方方便他干活量身打造的。当时杨秀珍看见忙活的父子俩,问清了缘由,惊讶之余也颇感有趣,于是也凑趣般给儿子置了一个小桶。至于林玲,这个丫头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不甘自己被落下,也缠着林天方要一块自己的专属领地。林天方也是笑着允了。
该准备的准备好了,林当也开始忙活了。他先是收集各种各样的种子。无论是花种草籽还是稻子菜种,凡是能拿到的的,他就取来一份。之后他也不翻地梳土,把手里有的种子取出一部分,也不管什么品种,随手在他的那方土地撒开,只浇了水,也不覆上土。等种子驻根抽芽,一片嫩绿参差不齐地覆上这方土地之后,偶有闲暇,林当就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么一呆,往往就是大半天过去。再过几天,似是感到烦腻了,林当就用小铲将这些在风中颤颤的小苗儿都铲除了,重新撒上种子。没过几天,这批种子继而追随先辈的足迹而去了。
林天方夫妇自是对儿子的一切很是上心。却不料儿子非但没有让他们的少有的好奇得到满足,反是令他们的不解又多几分。看到这一切夫妇俩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不由苦笑起来。这个儿子,想法做法,都不是他们能意料的。话说如此,他们也没有对儿子多说些什么,看着儿子的眼睛里那份宠溺仍不曾少过一分。
林玲本着“弟弟想做的,我也应该凑热闹”巨大热情拥有了自己的一块地,此时竟犯起了愁。她心底本来就对怎么打理自己的那小方土地没什么谱,原想着看弟弟怎么搞,她也跟着搞搞就是。不料弟弟的一番作为倒让她看傻了眼。小丫头思量一番,认清了事实——弟弟的奇招怪式是她模仿不来的了。但若什么也不干吧,小丫头却会感到小小的不好意思。综合了好友小丽的意见之后,她从好友家移栽了一些花卉幼苗,又撒了些花籽。一番忙活下来,她倒显得挺上心,弄得有模有样。不过等两天热情过去,她那方小土地上,花草长得长,焉的焉,小丫头却是不加关注了。
而今她的那块小领地上花草纷繁,却是林母杨秀珍的功劳。杨秀珍最是理解自家女儿,对小丫头的一时热情也是有所意料。见女儿不上心了,她每天在打理后院菜地之后也顺便帮忙照看一下。浇些水,除下草,一段时间下来,这片花草倒是长势可人。而对于林当那块土地,杨秀珍却是分毫没动。她并不知道林当到底在干嘛,但也看得出儿子应该有自己的独特想法。为人父母者,妄施干扰,更可能会好心办坏事。虽说儿子极小可能会因此跟自己怄气,但若是让儿子不开心,她这个做妈的心中又何曾会好受?
林天方夫妇并不知道,我们的当事人林当小朋友也不甚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当他爸爸笑着答应他的请求的时候,他心中是颇为惊讶的。他却是低估了林爸和林妈对自己的溺爱,他更是低估了自己平时无害的样子在那一刻产生的巨大推动力。林当的小脑袋里自是没有装着太多想法,一阵惊喜过后,也是静下心,抓住心中那股隐隐的渴望,然后依随这进行这番令众人疑惑不已的动作。要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感觉这是一种准备,是一样对自己很重要的事情的一个小小的准备。在他心中,这种感觉似乎并非那么迫切,而那所谓的准备也似乎没有决定性的作用。除了每次清理那片绿苗时他会感到较为疑惑,其余时候他更是怀着一颗享受的心去做着一切的,尤其是每次静看眼前那高高低低的嫩嫩的一片绿,他都感觉心中特别的宁静,尤其的舒服。
今早演完自己的怪异功夫后,林当心中隐有感触。静坐一会后,他心中不由想来后院看一下自己的那片小领地,念头一出,竟是分外强烈。
此刻,他来到东北角的那方小土地钱,一张小凳摆在低矮的竹篱旁,数天没有人光顾,上面已经积上了不少沙尘。林当蹲下身子,放下手中的东西,用手拂了拂凳面,感觉有点微凉。感觉上面稍为干净了,林当扶着凳子就势做了下来。他双腿收近并着,手肘顶在膝盖上,双手扶着小脑袋,双眼看着眼前的那片土地。几天前撒下的种子现在已为这片土地覆上了一层新绿,嫩嫩的幼苗叶上还沾着些许晨露,娇颤颤的身子在清晨的空气中展示新生的美好。
在眼前的一切映入他眼底的那一瞬间,徘徊在他脑海的各种念头都一下子消失了。此刻他只感觉无比的平静。或浓或淡的绿色渲染着他的世界,他的精神似乎伸延到无穷远,有似乎缓缓沉入最深处的宁静中。
太阳缓缓升高,空气里的那份清凉渐渐被燥热驱散。林当恍若未觉,小小的身子静坐着仍不曾变化。直到林爷爷推门进来,唤他回去吃饭时,林当才缓缓抬起小脑袋。他似若有所思,眼睛里又闪过一丝疑惑。然而最后细看,他的眼底却是只有那份纯净。
林当躬身提起自己的东西,站了起来。他轻轻活动下手脚,向自己爷爷问候了声,才迈开小步沿来路缓步走回去。
屋里林母杨秀珍早已帮林当盛了粥摆好,正等着他回来。见他拿着东西走近来,杨秀珍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让他赶快去洗了手回来吃饭。
林当此刻也是感觉有点饿了,应了声,就快步去洗了手。他再回到屋里的时候,杨秀珍已经帮他放好东西,正坐在桌前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
老爷子早上一般都要去后院活动一下,打理一下菜地,唤回林当后倒没跟着回来。母子俩也很清楚他的习惯,也没多等,两人先吃了。
待林当吃完饭,又发了好一会呆,林玲丫头才放学回来。甫一进门,她便欢快地叫开了,见妈妈喊妈妈,见爷爷喊爷爷,当然也没落下她那坐在院子里出神的弟弟。小丫头脚步有点急,想必也是有点饿了。她匆匆把自己的小书包往屋里的一旁的椅上一摆,就自个去拿碗筷了来到餐桌前吃饭了。
一顿饱餐后,林玲才摸摸微胀的小肚子舒了口气。稍歇一下,小丫头就很乖巧地去洗衣服了。不过身边还有一个空余劳动力,怎么能浪费呢?林玲见弟弟还在前院发呆,忙喊他过来。小丫头劲小,要拧干衣服可是挺吃力。而且,有弟弟在身边,说些话儿,干活也不显得那么累了。
林当听到姐姐叫自己,回过神来。他应了声,站起来,迈开小脚跟了上去。待他来到林玲面前时,林玲却是咦了一声,黑溜溜的眼珠儿看向自己弟弟,俏皮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和疑惑。
林当微仰着小脑袋,却是对姐姐的反应颇为奇怪,暗想到:“姐姐怎么啦?是想起今早的事了么?姐姐又会怎么说呢?”
林玲却是在弟弟近前来那一瞬,小女孩那颗敏感的心感觉到自家弟弟似乎有点不同了。不过细瞧一番,眼前的小男孩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儿。她心中微摇头,刚把心中的疑惑挥去,却不由想起弟弟今早那疯耍的模样,扑哧一声,竟又是笑了起来。待笑意稍止,她看着弟弟那写满不解的小脸,心中颇感有趣,却也知晓已经耽误了些许时间,忙拉起林当的手,过去干活了。
对林当来说,那些或多或少的疑惑惊异等情绪也只是他心中的过客,只是匆匆而过,却不曾驻留。他和姐姐一起,又目送姐姐出了家门,不知觉间那欢快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时间的流淌似带走了什么,又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什么。当他仰起头来,天空却已是繁星璀璨,那个他最熟悉也最熟悉他的小女孩就静坐在他的身旁,正托腮看着自己。
“姐姐!”林当似是轻喃又似是呼唤般低声说道。
“嗯?”
“那里!”林当抬手指向天空。
林玲抬头沿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过去,除了几点或明或暗的星星,却是什么也没有,不由疑惑地问道:“什么呢?”
“明天,这个时候,月亮就在那里呢!”小男孩很是认真地说道。
“哦?”林玲看着林当,小男孩那晶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特别的光彩。她似是感叹又似是恍然般说道:“这样啊!”
“好像……是这样的呢。”林当语气却没那么肯定了。他低下头,眼里多了一份疑惑。今天他好像想通一些东西,但又不知道自己想通了些什么。很多曾在他脑中出现却不曾多想的问题,会慢慢地得到答案呢,他暗想到。
林玲倒没对他回答里的不肯定多加追问。她对林当说话的习惯早已熟悉,只是笑着和弟弟轻声说着些其他的东西。喃喃细语,洋溢童真和温情的气息,在静夜的清风里微荡。
夜愈深,人声渐稀,夜幕下的村子也渐渐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