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诗
一
爱欲的骷髅欢喜于骨床
阒静紫月悬挂在圆框晶格窗外的天渊上
一具水晶般的骨架光华敛照秀颅微垂
高大的雪白骷髅用孔武的巨臂从背后搂着它
抚摸任何亲吻无唇
骨髓里的潮息如冥海的雾岚——
“我爱你
齿骨的呢喃。”
交缠紧握吟哦吮吸灵魂的焰火——
“你是我
骨上的花朵。”
二
玄，与你骨节的厮磨是我至深的喜悦
灵，与你魂火的交融是我存在的意义
玄：我在大荒群山之心枯寂万年
才等到你吾挚爱之灵
灵：那时你是一座巍峨的巨山
被无尽岁月的泥尘掩盖
为逃避追剿
我仓促化成那山上的花朵
玄：花妍如南部漠心的焰果
枝翠似普渡梵池的莲茎
不，这无量的“有”
都无法比拟
你水晶色的骨
这是我挚爱的由因
三
两人正耳骨厮磨蓦而
巨大的轰鸣回荡在大半个冥域
天上的紫月摇摇欲坠
乌云浓密的天渊深处出现了一片黑色的空洞
灵（从骨床起身）：他们在找我
玄（桀桀一笑，仍坐着）：无妨，借你的魂器一用
灵拿出一把深蓝色的断刃递给玄
玄在断刃上敲击了三点
每敲一下断刃便嗡鸣一声
三击敲毕断刃青光盛放从圆窗穿透而出
只见苍茫天穹上：三寸长的断刃愈涨越巨最后
一柄青色的摩天巨剑直插空洞
天外传来几声听来极不舒服的闷响
好似有什么纸塑之物被搅碎
隔着界障都听见了一众隐约惨呼
玄：好了，百年内无虞（说时，断刃正化为一柄小小的青光透窗而回）
灵：（惊叹道，骨眶尚对着窗外的天穹）这就是摩诃心剑吗
（思忖稍许，又发出一阵低鸣）别再沉溺于凡骨的欢爱了
未至永恒，终为灰烬
我要去冥海的轮回里
参悟前世今生
玄（愣了半晌，瞳火闪烁）：随你我——（而灵已经闪烁不见）
四
墙角虹霓金风起不知何处早莺啼
有一缕光不
最开始不是光是波长
来自哪里？无法描述的位置但它存在确定无疑
从那里到那里碰撞逆乱延伸演化那里
从那里有了波长它成了波长像一条灵活的游鱼
它变得复杂在无穷无尽的旅程中
而它从未变过方向
有一纪有天大的巧合在一个注定的时间点它变为光
它从不可思议的世界降临穿过维度之核拨开界障
降临在某一维度到达某宇宙来到某星域某星系触碰某颗
玄蓝星辰
游过汹涌的——多么排外的无礼的——大气
穿透了云的衣裳雨的温床
没有被蓊密的松针阻碍
错过了滑翔的百灵
差点撞到嫩红蜻蜓
最后关卡是半掩的窗棂
嗖没有声音
恰好照在他的眉心
找到了意义也抵达了终点
他——
“小红给本公子更衣”
慵懒而清朗的声音自曹府东厢羽轩传出
来了来了公子今儿可起早
穿着粉布衫绣花鞋扎两辫儿的小丫头抱着一个云纹银瓶小跑进了屋内
在榻旁移来盆架子将瓶中热水倒入铜盆
曹羽于脸盆洁面时小红便从榻下取出一双墨皮靴托住其脚掌为之穿上
现下乃何时辰呀
曹羽问道
回公子巳时了
小红为曹羽穿好了左靴这空当开始穿右靴
哼老头子果真不管我也现在正忙着教导二哥面圣事宜吧
小红为他穿好了靴子曹羽踱踱脚哼了一声双手向两侧伸展
此时小红正好提下挂在榻前到锦衫为曹羽添衣
五
夜色袭人宫外风华
一带明心河宣市折两半
十二拱生肖石桥鳞次踏着（音浊）波
南市天心升烟花
墨波彩照双琼楼
糕厢出炉宫品
染坊新披粉缎
翩翩锦衣公子腰间流苏扬荡
好些个青春活泛样貌仪表堂堂
购糕点装八角盒
置罗裙展檀木匣
呼朋唤友风生笑谈——
今儿个曹兄要争哪位佳人？
踽踽独行蒙面斗笠
气势凛然沉默不语
耄耋木偶垂髫羽扇
直道是返老还童少年老成
豆蔻纯清美妇浓丽
奇女子来赶这风月场
今宵一年一度春
官府不禁来者是客
鱼贯而入紫琼楼内
繁花世界何其嚣喧
方进红门委曲听得——
他年得傍蟾宫客
不在梅边在柳边
依稀一段悠悠昆曲
清似空似
游龙临自云中窥凡
莫妙怅惘莫妙迷魂
使络绎客荡尘涤心
白衣天人在舞台上借无形丝悬空，遮面婉唱
似将将娓娓缓落终是不肯降临凡间
戴着（同上）白色面具
长袖曼舞近云遮雾拢
好一似飞仙天外惊世绝艳
伙计见势头大好拍拍手低声吆喝道：
一案五十钱，无座二十钱
外场嫌那价贵咕哝抱怨
内包不知是谁却是数也不数
丢出一整袋银子唤仆从向伙计做出个噤声姿势
歌声在凡人耳中是歌声
而众灵修循着一点白光往顶层行去
六
今儿个曹兄要争哪位佳人？
还消说么自是那位泉姑娘（滑稽脸嗤笑）
被回绝十数次曹氏再出了个毅力卓绝之辈（哄笑如蜂云俯仰欲坐地）
面沉如水曹羽褐锦长衫微抖擞阔步向前
像一把利剑从棉絮般的人群中穿过无闻那戏谑风音无视那飞舞手指
看似镇定如鼎实则心亦恻恻强按下了这些杂绪——
哎大哥罔顾父母之命心仪歌妓背井离乡杳无音讯
饶二哥承继爵位皇恩亲赏仍难封众口
偌大曹家烜赫氏族世袭翰林从此贻笑宣城
论及自己最是笑柄
那大哥曹轩至少博取芳心潇洒退隐
他一连半月被拒竟是见也未见得一面
七
悠然唱罢一折《还魂》
有案拍案无案击掌
鞠个浅躬洒脱退场
紫琼楼春夜宴歌舞琳琅
无不是天上人间景象
唯独曹羽赏罢开场便绕后台去了
掀开门布寻着人便问：
这位备舞美人敢问泉姑娘何在小生是——
谁不知侬乃曹公子切莫拘礼心尖儿就那面具人么？
奴家下场就上台了侬且去问别个罢（说罢，看也不看曹羽，扭头便走）
他拦罢数人，皆说不知
这时眉心生着一个大痣的黄脸戏倌拍了拍曹羽的左肩：
曹公子生得真则个玉树少年
我可是见得那泉姑娘（嘴角一咧手指一搓）
这做派寻常曹羽照例丢了一枚银元：
快说（故作皱眉）
钱不够
戏倌摇了摇食指（神色颇诡秘）
这一袋子全给你可以了吧
曹羽伸向腰间取出钱袋
非为取财而是为你一个承诺
戏倌竟真没接那钱袋
承诺？
曹羽皱了皱眉
我想好了告诉你你且说答应不答应
戏倌笑眯眯地问道
你这人奇怪不过只要你告诉我泉姑娘在哪儿
力所能及范围内本少爷答应了
曹羽颇不耐烦地说
多谢曹公子
戏倌作了个揖忙指向楼上的一间厢房正是三楼倒数第二间
曹羽微微颔首提着靴子奔上红梯
戏倌叹笑着瞥了眼曹羽的背影
后台的伙计以为戏倌也在取笑曹羽附和了一句：家门不幸哟
八
顶层柳厢
六根朱漆柱子撑着一方宽敞大堂
地毯铺牡丹伴金鸾
四壁画天王降魔传
数十把木椅上坐着五人
有两张主座设在厢前只其中一张有人
戴斗笠的踽踽沉默
耄耋老者玩耍木偶
黄发小童摆弄羽扇
美妇和少女聊家常
恭喜尔等五位通过灵炼初试
第二关真炼在元合道场之内
等白左使到就可以传送了
一位身着黄绿锦袍戴顶圆帽的体胖中年人正笑容可掬地坐于两座主位之一
主次座之间隔一方八仙桌陈列各样精致酒菜
九
自上月初见姑娘便觉
舞作
清姿转紫琼百华羞艳浓
声为
耳亦学饮酒瑶歌化屠苏
泉姑娘小生真心赤诚
多日苦叩只为见姑娘一面
在三楼西厢外曹羽罔顾礼法几乎趴在门上细述衷肠
左说右敲了一刻钟厢内才传来一句幽美淡语
罢了你进来吧
无人开而门自开之
曹羽险些绊槛跌着而心中狂喜也未多想
拂拂衣袖便浮跨过门槛
只见此厢格调素雅色饰略深门口墨绿帷帐甚是宽大厚重
一张花梨木茶几置在厢最深处
那位戴白色面具的舞者正端坐在茶几的另一边
摆弄着手心的一盏玲珑茶碗
曹羽前去规矩跪坐于软垫赞叹一句：
此碗真是盏稀世佳品
再佳美不过是凡物罢
白泉听了曹羽夸奖便将茶碗放下
对此碗如何配得上姑娘的天人之貌放在一边就好
曹羽细品茶家教精厚在其一举一动之间显露无疑
我戴着面具你这书生何以见得我面目
白泉话音里略带揶揄
肉眼怎配见姑娘小生是以心见
曹羽暂停品茶目光澄澈地平视白泉
这分辨甚是有趣不过你一个凡人嘛不该记得我
白泉长袖掩面呡了口茶水淡淡说道
姑娘何出此言
曹羽惊奇问道心中幡然涌出幼时背着老翰林偷看的种种神侠志怪
惑人的非我而是此面具
白泉叹道放下茶盏端坐着
非也我真真是觉着灵犀我
曹羽有些急于分辨
灵犀？若这面具下是张丑陋的脸，你还痴心如是吗？
白泉肃然凝声道一股无形气场笼罩了整个厢房
痴心如是
曹羽字字如铁地说
白泉（先是一愣）面具下传来一声清如晨露的轻笑
又以长辈的口吻谆谆道：
人间三情倒也稚拙可爱
若非殊途与你这俊俏少年历一番情劫又何妨
然我有要事终是无缘今日一别便是永诀
说罢白袖轻拂一束青光点在曹羽眉心
曹羽正端着茶碗只见一点青光飞至自己额前
全体便如同被枷锁劳捆无法动弹
想说话嘴虽张开而舌头僵着
一个时辰后封印自会解除，而你我的这段记忆也将烟消云散
白泉袅娜起身丢下此话便飘然离去了
永诀这是说我再不能见她了念想都要断了吗？
念及此曹羽的意志都有些模糊似乎有段记忆就要被抹去似的
不不可你我之缘不能就此尽了我一定要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股不知根由的执念在曹羽神魂间汹涌游荡
似乎隐约有一丝神秘的烟气汇聚着这股意念
能量激荡找不到可冲之口齐向眉心青色光印涌去
十
意念水流冲刷在光印上
青光一阵闪烁
冲击了数波光印便出现了一痕裂隙
曹羽心下狂喜再次聚集意念向之涌去
仿若玉碎清音
经过半炷香的冲击裂痕愈发密集的光印“嘭”的一声
化为点点灵光没入空气中消弭了
恢复行动曹羽匆忙站起没顾及身下茶几竟被一带掀翻了
白泉把玩的那盏茶碗砸在地上裂做三片
曹羽却是故不上此碎碗
待曹羽走后这三片残瓷分别淡淡闪耀出红、蓝、青三色凭空消失在地毯上
拉开厢门差点绊进一个人来门外客流稠密
曹羽急于追寻慧机一动
扯下腰间钱袋向全楼大吼：
谁知道泉姑娘在哪儿这都是他的
并将袋子抖了抖瞧那实沉劲儿
七八个人指了七八个方向
仅一道微弱的难辨位置的声音说：向顶层去了
曹羽将钱袋向上楼梯的另一个方向抛掷
带起一弯银灿灿的由银元和铜钱汇成的光尾
人们见此纷纷眼前一醒寻欢作乐都顾不得立马蜂拥而去
趁机他抽身上楼飞快思索蓦地想起：
是了“不在梅边在柳边”
十一
诸位久等白某有礼了
柳厢门都未开飘然而至白衣如月面具胜雪不是白泉是谁
五人中的美貌女子约莫三十出头身着红色华裳赞叹：
恕晚辈眼拙竟没看出作《还魂记》的乃是白前辈这面具必是件好物事
你倒有几分眼力不多说周右使启程
白泉向之微微点头转而对主座上的另一位巡察使说道
体胖中年人点点头一道法决打在柳厢正中的八仙桌上
桌面的饭菜酒水冰消雪融般不见露出一个散发着白光刻印着复杂纹路的法阵：
白左使还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好
白泉答道手中牵出一道同样的法诀
二人一齐施法激活传送阵
半炷香后法阵开始嗡嗡作响周右使提醒道：
此阵已经激活虽是老生常谈
但还是要说一句诸位切莫在传送中妄动
开始了
白泉轻喝一声
二人的灵力像小溪一样流淌在八角形石台上纹路奇异的凹槽内
一股白色气流从中腾起缭绕着整座柳厢
十二
泉姑娘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柳厢外响起
——虽然小生不知姑娘为何不见我，但断不能承受永诀二字
柳厢内的传送阵已经启动包括周右使在内的六人听闻此话神色各异
白左使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
然饶是以其定力维持传送阵的双手亦是微微一抖
无妨门上有封印他进不来
几个呼吸间就要开启正式传送了各位不必理会些凡夫俗子
周右使淡定地笑着
众人听罢神色稍缓
白左使正想开口说什么只见一阵耀眼的白光从法阵中激出裹向众人
请恕小生无礼了——
这时一声闷响一位身着褐色锦衣的俊俏少年撞开了门跌进了厢内
他抬头迷惑地望着云缭雾绕的光线
不等他开口问些什么白光如涡旋般一卷柳厢内顷刻间便空无一人了
那八角石台又化成八仙桌上面仍摆着琳琅酒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