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晓风徐缓的清晨,天空中还闪着稀落的数颗星星,天还没亮透,任家村村口那条小路上,任子昂正和家人依依惜别。
任老太紧紧拉着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的任子昂,万分不舍的说道:“小昂,我的乖孙儿,以后阿嬷不在你身边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虽然我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阿嬷是多么舍不得你走呀,但是没关系,说明你长大了,阿嬷是真的很开心!去吧,外面的天空很大,尽情的翱翔吧!记住永远都不要害怕,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就算以后阿嬷不在你身边了,也会一直陪着你的,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吗?那星星就是阿嬷的眼睛,以后你要是想阿嬷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阿嬷也会永远看着你的……”任子昂听了老人的话觉得鼻子酸涩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将老人搂住。好一会儿后,老人才拍拍他的后背,“该走了,孩子,不要让大叔等你。”“阿嬷,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我不走了。”任子昂紧抱着老人似是赌气的说。
“傻孩子,去吧,你可是什么时候都听我话的,不然阿嬷可要生气了。”任子昂不舍的注视着老人,然后在那张饱经风霜已满是皱纹的脸颊上亲了亲,说道:“阿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孙儿不孝,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一定很快就会再回来的…”这时倚在机车旁的任青啸出声了:“走了小昂,别婆婆妈妈的,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一去不回。家里一切有我,我和你兰姨会照顾好婶婆的,倒是你以后要顾好自己了。”扶着任老太的林梦兰狠狠瞪了任海啸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接着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抚摸任子昂的脸,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对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任子昂又抱住林梦兰一会儿,然后毅然的转身上了车,伴随着轰鸣的机车声飞快的离开了村子。
坐在车上的任子昂几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后那几道殷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但他却不敢回头,任由飞逝的车子载着他渐行渐远,那种感觉很快的便消失了,再也感受不到……赤夏帝国境内,在大陆上最高最大最长的山脉——琅玛山脉中的某条偏僻山道上,一辆类似现世摩托的物体正闪电般飞驰着!
小道夹着群山之中,只是依着山体略加开辟修饰而成,羊肠小道般曲折而狭窄。如同小缎带缠绕在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边缘,并且千折百曲像是在无限地延伸下去!
因为整条小道都被茂密葱郁的树木所覆盖,加之又是隐蔵在无边的群山之中,所以并不显眼。一边是望不到顶峰的山壁,另一边是云雾缭绕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而且只是用一条大人手臂粗细的铁链简单拦着。从铁链上的斑斑锈迹和不时被惊跑的各种小动物,便可知这条小路是如何的人迹罕至。
深山荒林,气氛诡谧,旁边的无底深渊仿如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裂开的血盘大口般,等待着随时吞噬路过的一切!
开车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大汉似乎对小道非常的熟悉,竟毫不在乎的依然以闪电般的速度飞驰着,还不时做出漂亮的甩尾动作,娴熟的车技令人叹为观止,并间中回过头来像是对人说着些什么。
细看下,原来在大汉被山风高高扬起的外套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坐在车后,不时的点头像是在回应大汉。只可惜看不清面容,唯见一头漆黑如墨的半长头发迎着山风乱扬,随着车子的飞逝很快的消失在曲折的无际前方!
‘嘎吱……’,一个漂亮的急刹甩尾,随着刺耳的轮胎与地面磨擦声音,庞大的机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宁明小镇火车站的门口前。
宁明小镇与任家村虽然只有一山之隔,但村民大都是靠步行并需要翻山越岭,所以也要花费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任海啸走的是绕山小道,并不是平时村民步行所走的捷径,路程虽远了不少,但是有车,所以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小镇不大,但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是方圆百十里内所有村子山寨的村民赶集买卖聚集之地。
任子昂小时候也不时的跟着任老太来到这里,但却不是来赶集的。在镇上有一户钟姓大户人家,他们的家母钟老太太非常钟信于问米,而且最信赖任老太,经常出高价钱请任老太亲自到她家去小住三、五天。
那时候任子昂才六岁左右,任海啸夫妇经常要出去。老太婆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所以每次都带着他。虽然走山路非常辛苦,但每次任子昂都是很开心,因为可以接触到很多平时见不着的事物,这也是珍蔵在他脑中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
这时还是早上七点多钟,时间尚早,所以任海啸很快的就买好了车票,而且火车也将要出发,看来运气不错。
候车厅内,任海啸将车票交给任子昂,再次叮嘱他说:“小昂,那边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你到了会有人来接你的。记住他叫徐熵茂,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叫他猫叔就好。以后你就安心跟着他了,他会照顾你的。有什么事想要跟我说的也可以告诉他,他会转达给我的。家里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任子昂接过车票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拎着帆布包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上了车,找到座位坐了下来,透窗向外看去,任子昂发现任海啸一人一车正倚立在月台旁,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即将开动的列车,清晨的薄雾下,在任子昂眼中那永远高大的身影此刻却显得那样的沧桑,也知道那似乎要凝聚的目光包含着任海啸对他全部的希望!
那希冀的身影随着缓行的列车渐去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任子昂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始终蔓延着一直消散不去……
列车沿着密布在重重山脉中的轨道向着悬月城的方向呼啸驶去,经过了一天多时间的奔驰,在过了一段长长的隧道之后,终于看到了前方山脚下悬月城的轮廓。
此时天已入黑,从车窗里俯瞰下去,在星星点点灯火的勾勒映衬下,以茫茫无际的大海为背景,悬月城就像是一弯朦胧的新月悬挂在巍峨的山脉之上,浓淡有致的山雾给这座古城抹上一层让人为之心醉的幽美,会不由得从心底产生无限的向往和遐想!
悬月城,这座位于琅玛山脉最尾端的一个非常古老的海滨城市,面临无边大海,形如一枚银钩般镶嵌于群山和海洋之间!历经数百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古以来一直都是赤夏帝国的边陲重地,比起其它的大城市来虽少了几分繁荣,却多了一丝独有的古城气息!
任子昂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象,像是已经感受到耳边呼啸的咧咧晚风,那朦胧如新月般的古城就像是心中向往已久的梦境,充满着期待,一颗心就像是一根羽毛般轻盈,仿佛想要随风飞舞,飘荡于辽阔的天地间!
进站,停车。任子昂从车上走了下去到出口,一眼便看到一个大汉大马金刀地坐在前面十分显眼的位置,抱着一块大纸板,上面写着‘任子昂’三个大字。一手扶着牌子,一手叉着发福的腰围,来回扫视着旅客出口处。任子昂知道那人一定就是来接他的徐熵茂了,于是便朝他走了过去。
几乎同时,那大汉也看到了这个背着简单的单肩帆布包的少年朝他走了过来。脑中对比着老友说的特征,猜想眼前这少年应该就是自己要接的人,马上收起牌子,站起来迎上去,没等任子昂出声便先开口笑问道:“小兄弟,你是叫任子昂吗?我是徐熵茂,来接你的,你大叔应该和你说过我了。”
“哦,你是猫叔呀,我就是任子昂,我大叔任海啸。他和我说了,叫我来找你。”
“哈,你果真是小昂,我就知道以我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的。要知道你大叔可是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你的样子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嗯,总体来说比我想象中要帅,哈哈!走,猫叔给你接风去,位置我都早已订好了,到那里我们再边吃边聊,以后你就跟着猫叔混了。”徐熵茂两只粗短的手指捻着光洁的下巴打量着任子昂,然后哈哈一笑,接着便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走出了车站。
这个徐熵茂大约四十岁左右,身体壮硕,个子不算高,白白胖胖的,也没有任海啸那样一脸的络腮胡子,满脸不见须根,打理得很干净,笑容可掬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任子昂听了他这样说,接着一下又被他揽着肩膀就这么的走了出去,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心里那点小小不安陌生的感觉瞬间全给驱散掉了。心想大叔果然说的没错,这个猫叔确实是值得信任,和大叔同样都是豪迈爽快之人。
一路上俩人聊得很开心,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徐熵茂在说,任子昂只是不时的回应几句,但徐熵茂非常健谈,不但令到双方都加深了了解,也让任子昂逐渐敞开了心怀,忘却了之前那种孤立无助的感觉。
“小昂,你知不知道在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这可是你大叔说的,本来我还不太信,不过现在我也感觉到了。但我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反正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与别不同,所以我才能一眼就把你给认出来了,如果和你相处久了的人一定更有那种体会。”
徐熵茂对任子昂的印象很不错,滔滔不绝的说着任子昂带给他的感觉。任子昂不知道如何回应,看了看身上普通的装束,也不清楚什么地方不同。只得开起了玩笑说:“猫叔,我那有什么气质呀,要说与别不同能将我一眼就认出来的话可能那是因为我太瘦的缘故吧。”
“哈哈哈,这样就对了,年轻人要多开开玩笑才好嘛。”
没走多久,徐熵茂带着任子昂进入了一家小饭馆,来到其中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那桌子原本已经坐着三个青年,见到俆熵茂进来后都站起来叫了声猫哥。徐熵茂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拉过一旁的任子昂对他们说道:“这是我的侄子任子昂,以后就在我们厨房做事了。你们几个平时都罩着他点,别让他受人欺负了,我也没空整天呆在厨房里头。”说完后又向任子昂简单的介绍了三人。
那几人都是徐熵茂平时很信任的徒弟,也全都是能说会道的主,不时的向任子昂讲一下厨房里的趣事,把席间的气氛搞得很是热络。
任子昂很少与陌生人打交道,不懂得该如何对待,觉得很不习惯,只得礼貌回应着,没有过份的热情,也没有太过淡漠。吃过饭,一行五人来到了码头边,陆续跳上停靠在边上的那艘小货轮。原来他们过来采购一些厨房用品,顺便来接他的。没有星星的晚空中,只有一弯新月静静的悬挂在天上,一艘小货轮迎着海风在缓缓的行驶着!小甲板上,徐熵茂和那几个青年围坐在一角抽烟聊天,相谈甚欢。而任子昂并没有参与他们,因为本身他就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与他们打个招呼后便对徐熵茂说因为没坐过船想四围转转便走开了。
徐熵茂也没在意,只是叮嘱了句‘小心点,别太靠边。’但目光还不时的停留在他身上。望向站立在船头的少年,感觉到他自从上船后整个人又变得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和他们交流,也不怎么说话了。
虽说他也是刚认识任子昂不久,但他却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在任子昂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是一种令人不知不觉想要接近,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好感的气质,很想要去了解,虽然人就在咫尺,但却又像是镜花水月般永远也靠近不了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一个梦幻般的少年!’徐熵茂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暗淡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无边的大海,站在船头上,任子昂呼吸着海上特有的腥涩味道,看那海风追逐着海浪把柔柔的月光散作满目的繁星!这景象让他的内心也如同这被晚风吹皱的海面一般,平静中泛着丝丝涟漪。
望着漆黑无边的前方,任子昂心里又泛起对那个养育他,有着他至亲的小山村那种无比强烈的思念之情。
他并不知道徐熵茂他们对他的看法,但他却会下意识地和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都保持一点距离,因为他觉得他是一个灾星,无论去到哪里都会给别带来灾难,他不想有谁以后可能会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任由轻柔的海风轻抚在单薄的身上,任子昂深深的吸了口气,挺起胸膛,仿佛他那还不算宽阔的双肩已经做好了扛下所有一切苦难的准备。极目远眺,仿佛看到了海天相接间的那一丝微微曙光,握紧了双手,心中再也没有了那种彷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