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小丁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进出都有婢女和“白面人”跟着,俨然一副主人派头。
孙执事还是经常来探望他,说一些关于顾三六的事情,并且与他演练会堂的套路,在堂审开始前,有些事情必须得提前说清楚,不然上去两眼一抓瞎,反而会丢了小命。
堂审不过是个过场,堂主们的态度才是最为重要的,这些人相互间的利害关系就是小丁破局的关键。
有孙执事从旁解说,加上自己的一点分析,小丁很快就理清楚了事情的脉络。
林五发之死,因为证据不足,只能暂时放到日后再行调查,但许泰一案,却必须要有个结果,才能向他的家人,以及整个大风堂的帮众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可要怎么处置小丁,却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
他失手误杀了许泰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可偏偏他是顾三六死前收下的最后一个门徒,当时幸存下来的镖师们已经多次证明了这一点,并且成为保护他的一股力量,不容忽视。
镖师们想为死去的头儿留下一点香火人情,这点无可厚非,但令人意外的是,要求立即处死杀人者的声音,同样也出自顾三六门下——大弟子顾彪。
顾彪是第一个被顾三六收养的孤儿,既是半个义子,也是半个徒弟,顾三六对他悉心栽培,还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他,等到顾三六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时候,他的家业自然也由这个大弟子来接手。
如今顾三六已经入棺,就等着选个好日子风光大葬,顾彪也做好了接手镖局的准备,可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师弟。
如今顾彪代理着镖局事务,不大不小也算个堂主,他如果这时候借题发挥的话,会影响到不少堂主的决定。
对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师兄,小丁也很无奈,自己又不和他争什么,该是他的就是他的。
孙执事苦笑着摇头道:“大风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堂主门徒里,只有一个人才能继承师父的衣钵,所以,与其等到日后再与你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现在出手,趁你羽翼未丰的时候予以剪除!”
没有人跟小丁说过这个,他怔怔半晌,对这个规矩感到难以理解,“这不是窝里斗么,除了了削弱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嘿嘿!门主的手段,你是不会明白的!”孙执事一脸讥笑。
“那我该怎么办?”小丁恭敬的朝孙执事作揖行礼,虚心求教。
“好办,拖,拖到大公子回来!”孙执事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里边似乎有着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实际上,他和许多人一样,对少年门徒的死活并不在意,他只是在享受着出谋划策的快感,这可比去花楼里吟风弄月来得更加痛快。
到了会堂这一天,天色一直昏黑黯淡,雷雨从早上就开始下,一直到中午还未停歇。
孙执事抬头看着忽然远处一闪而过的闪电光亮,深吸一口气满是泥水味道的空气,笑着对小丁说道:“嘿!风雨压城城欲摧,倒是个颠倒黑白的好日子,是死是活,就看今天了,你小子可得给我精神着点,别在会堂的时候被人抓住小辫子!”
小丁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伤势还没有痊愈,走起路来总有点别扭。
“那些堂主们眼中只有利益,你还得拿出自己的价值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你。”孙执事在前头一直叨叨不休。
这些道理,小丁不是不明白,但要做到,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年轻的门徒虽然大有潜力可挖,可还是比不上早已坐在台面上的堂主,互相比较下,交好一个堂主所付出的代价并不小,可来得比培养门徒要稳妥得多。
养伤的这段时间,孙执事一直再给小丁灌输一个明确的概念,那就是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能得到更多,也只有活着,才能够咸鱼翻身。
两人一进刑堂,孙执事就带着一副不温不火的微笑到处与人打招呼,或低声耳语,或高声谈笑,既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远,总之面面俱到,不会遗漏下某一个人。在大风堂里,他虽然职权地位不高,可每一个人对他都十分敬重,没有人胆敢忽视这位料事如神的刑堂执事。
可会堂即将开始的时候,他人就忽然消失了,好像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这天,除去在外公干的堂主以外,一共来了八个人,身上长衫颜色不一,但都绣着金色的猛兽飞禽,年纪也和孙执事一样,都在四十上下,人过四十,称为“不惑”,他们的智慧和精神都处在一个巅峰期,并且会持续多年,这样的人,可不好骗。
小丁由于身上有伤,被允许站着说话,他略微低下头,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八位堂主在殿内分列而坐,正当中的位子空着,似乎是给某个大人物准备的。
他们满脸堆笑,相互客套寒暄,对走进来坐在堂下的少年门徒看都不看一眼。
小丁仔细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并且推断出一个亲疏远近的结论,八个人当中,有两个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而有一半却是支持他的“师兄”顾彪的,剩下两个则是摇摆不定。
而顾彪为了避嫌,没有出现在这里,可即便是这样,情况也实在不容乐观。
这时,有人用力擂鼓,鼓声阵阵如雷,八位堂主的面色逐渐严肃起来,正襟危坐,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油然而生。
鼓声一息,这就开堂了,负责问话的沈执事最先走过来,开始对小丁进行询问。
“堂下站着的,是哪位弟子,又所犯何事?”
这是套话,也是开场白,但若是没有回答好,就会改变堂审的走向。
小丁仔细想了想,才朗声答道:“一等门徒东子,并无犯事!”
“满口胡言!”一位红脸络腮胡子的堂主一拍桌子,大喝道:“你对马房管事林五发心怀不满,寻机杀之,后又藐视门规,杀死刑堂执事许泰,犯下累累罪行,居然还敢狡辩说自己并无犯事!”
“嘿!林五发之死,并无明证可以证明系我所杀!”小丁理清思路以后,慢条斯理的回答,“至于许执事,他私自动用公刑,对我刑讯逼供,简直死有余辜!”
“好一张尖牙利嘴,那我先问你,林五发死的时候,你在何处?”
许泰被杀一事是个丑闻,而且意图不经过堂审就想处死一名门徒,理亏在先,红脸堂主也只能把林五发之死这件事来作为讯问的突破口。
小丁将每位堂主的面部神情都看在眼里,可每个人都板着脸,看不见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只能见招拆招的回答道:“我一直在后山牧马!”
“可有人证?”
“没有!”
“嘿嘿!没有人证,如何证明你在后山牧马!”红脸堂主又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一定是你趁着牧马之时,又潜回马房,用狭刀将林五发刺杀,是不是!”
小丁哈哈一笑,反问道:“林管事为人宽厚,待人极好,是个好人,而我与他素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死他?”
红脸堂主闻言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再次厉声大喝:“你……你亏空草料,这才对林五发心怀怨恨,这一点,有诸位马夫们的供词为证,你还有何话说!”
“草料按量取用,何来亏空一说,除了给马儿吃下,还能给谁吃,这人又不是马,还能吃草的?”小丁不动声色,故意多说几句幽默的废话,这是孙执事的指示,尽可能的把话题往不相干的地方拉扯。
在堂外围观的帮众们立刻笑了起来。
红脸堂主见过识广,一下子就看破了小丁的伎俩,略微沉吟,便冷笑道:“点卯前,你曾去过老槐巷子,并在败花楼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来,我且问你,一个小小的一等门徒,例银不过三两,这花楼的开销,是怎么来的?”
这句话确实说出了实情,也不好回答,那天的姑娘们肯定对他有深刻印象,矢口否认只能是自掘坟墓,于是小丁干脆装傻充愣道:“这败花楼……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一位身穿紫衣虎纹的堂主难掩脸上的揶揄神情,抢着回答道:“败花楼,就是百花楼,原来倒是有不少好姑娘,可惜**不会做生意,现在只剩残花败柳的老婆子开门迎客啦!”
“噢!那我岂不是被一个老婆子占去了便宜!怪不得我看别家动辄百两,只有那女的,居然只要我一两银子!”小丁一脸痛苦神情,在别人眼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围观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甚至还有人大声呼喝下次做东,让小丁尝尝老槐巷子的头牌红姑娘是什么滋味。
红脸堂主那张脸立刻抽搐了一下,脸色也随之更加鲜红透亮,再次狠狠的一拍桌子,冷笑道:“还在胡言狡辩,我劝你还是早早认罪,也好在众位堂主面前讨个好态度,让你在受刑的时候少吃点苦!”
“我本无罪,怎么认?”小丁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管红脸堂主问什么,都坚决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