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忠心耿耿的东子遵照镖头的遗言,拼死将“红货”护送回到蠡湖,他抱着沿江顺流而下,被赵四方货船上的水手发现并且将之救醒之后,带到了大风堂的总舵——蠡山庄。
蠡山庄建在半山腰,跟蠡湖镇子一样,三面环河,背面靠山,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
从山下远远望上去,山庄俨然是一座小号的蠡湖镇集,而且三面城墙皆用巨石砌成,虽然高低不等,但几乎都有四五丈高,上面布满箭垛和塔楼,加上庄子这些年囤积了不少粮食,只需几十人,就能抵御住千军万马。
三面城墙的正当中有三道门,分别是东门、南门和北门,各有一道狭长的石桥延伸到河水对岸。
东门用来迎接贵客,北门供庄主顾长风以及大风堂里有头脸的人物进出,南门则是下人仆役和大风堂下层帮众出入的通道。
对于这三道门的用途,曾经有个故事。
有位从中原到来的风水先生,向门主顾长风灌输“以北为尊”的理念,结果被他一剑削去了脑袋,这件事情暂且不论真假,但从中可以看出顾长风十分讨厌那些只会投机取巧,囤积居奇的狡诈商人,喜欢脚踏实地的老实人。
这样的性格让顾长风在蠡湖北城贫民当中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威信,当然,这也可能与大风堂的帮众们都出身北城有关,刀头舔血的生活,也只有穷人才愿意过。
小丁和“红货”被大风堂的帮众用马车一路护送着进入了北门,他小心的挑开车帘,发现三道大门的背后,是一片空旷的空地,用石头铺满,浇筑泥浆,是帮众们的集会场地。
空地东面,是大风堂的香堂总舵,这里也被称为外庄,而内宅则是顾长风本人和他的妻妾居住的地方,还有他的十名弟子,也都居住在里面。
马车到了这里,小丁与“红货”被立刻分开,那名一直沉默的少女被马车送进了内宅,而作为“英雄”的小丁,则被安置在总舵内的偏房,并有两名丫鬟端着酒肉上来,然后径直离开,态度倨傲,言辞冷淡,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好像她们是主子,而小丁才是奴仆,这点酒肉就是主人对听话奴才的奖赏。
这就是小丁在蠡山庄里的第一夜,他还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酒足饭饱后,他翘着脚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开始猜想第二天那些堂主们会怎么处置他,可能会赏点银钱,或者口头嘉奖一番,也可能会给他个帮众小头目当一当。
结果到了第二天,他得到了应有的英雄待遇,早早被人叫醒,四名面貌清秀的年轻丫鬟将他刷洗一新,给他换上一身崭新的黑衣后带到广场上,接受数百帮众的欢呼声,并且见到了顾长风本人。
马如花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风堂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巨大的功劳非但没有让小丁如马如花所说的那般一步登天,反而被堂主执事们安排去了马厩里养马,在经过一系列繁杂的手续之后,他领到了自己的铁腰牌。
大风堂对帮众门徒的管理十分严格,光是普通帮众就分为三等:木牌、铜牌和铁牌。
铁牌帮众就是堂主门徒,每月领取的例钱是帮众里最高的,而且允许从演武堂内任意选择修炼一套完整的武功秘籍,由堂主授艺,不过小丁名义上的堂主师父顾三六已经死了,拜师学艺之礼也就暂时耽搁下来。
小丁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义,接受了他的新身份——养马的铁牌门徒东子。
可问题是,东子并非蠡湖当地人,是顾三六经过某个城镇时,从酒肆里随手雇来的车夫,是个孤儿,年纪也比小丁大上许多,这个身份漏洞百出,只要稍微对证一番,便能置他于死地。
小丁为此暗自揪心了十来天,结果发现车队离的幸存者们众口一词,加上顾三六素有侠义心肠,收留一个身世凄惨的孤儿并非第一次,所以大伙儿都没有怀疑,只有刑堂里一位许姓执事对此多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但大家都没有当真,谁都知道他和顾三六不对付。
而且,谁会去那个遥远的城镇里找到那家酒肆的老板对质呢?山高路远不说,谁有那个功夫去做这样的事情。
小丁知道幸存者们为什么会帮他说话,他们在那场激烈的战斗当中艰难的活了下来,可不是缺了一条胳膊就是少了一条大腿,对大风堂的贡献已经很低了,那点抚恤银子可不足以让他们安度下半辈子,他们需要帮助,付出的代价只需说上几句话,然后将秘密死守在心里便可以,如果他们不能,也会有人来帮忙。
于是在当天下午,小丁孑然一身的来到马厩,开始了他的马夫生涯。
他喜欢马,也知道怎么照顾马,还在沙漠里居住的时候,“识途”就归他管,老爹除了会骑马以外,什么也不干。
会养马也是他没有被人怀疑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人虽然爱马,也懂得怎么分辨马的好坏,但如果说到怎么去养马,就没有多少人能弄懂里面的门道。
养马是个幸苦活,小丁经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为马槽添加草料。
普通的马还好说,给几把剁碎的草料就算完事,但若是名马神驹,就会有许多规矩,比如小丁现在正在照料的这匹“红云”,要把鸡蛋、豆干和上好的草料混在一起搅成碎末放入马槽当中,等它吃饱了以后,还得带着马儿去后山上溜达消食,保持好体型,才能发挥它日行千里的速度。
“红云”是顾长风第八个女儿顾灵韵的爱马,但却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而变得瘦骨嶙峋,就想“识途”一样,小丁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和一群拉磨用的驽马关在一起,眼神充满着对自由的渴望。
小丁二话不说,就向管事要求照料它。
“那可是八小姐的马!”管事对此十分惊讶,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既然是小姐的马,就该好好照料!”小丁径直走入马棚里,将“红云”牵了出来。
“你若是想要讨好主人,就应该去照料那匹‘千里雪’才是,八小姐在庄子里并不受宠,你若是跟了她,注定一辈子得不到门主的赏识!”管事耐心解释,他虽然名义上是小丁的头儿,可他也是大风堂的弟子,级别比小丁还低,管了三年的马厩,还是个铜牌帮众。
“无所谓,你据实上报,说它从今往后,归我照料了!”小丁翻身上马,一溜烟的出了马房。
管事在后头不住的摇头叹息,背着手缓缓走回房间。
不管在哪儿,主子失势,仆人遭殃,更别说是马了,他仿佛已经预见了小丁的悲惨未来。
小丁是真心喜欢这匹“红云”,因为它和瘦马“识途”是一样的品种,一样的花色,见到它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亲切,每当“红云”被主人骑出去又送回来的时候,小丁总会立刻忙碌起来,提水给“红云”洗刷身上泥垢,又在马槽里添加草料。
没过多久,“红云”就被小丁照料得膘肥体壮,毛色发亮,俨然一副“马中龙凤”的架势。
这样勤恳的做事态度,让小丁赢得了“红云”主人顾灵韵的称赞,但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一个人做事太勤勉太出众,就会让周围的人显得更加惫懒和无能。
小丁居住的石院里,同样住着十五名马夫,他们挤在一间不大的房间内,居住条件恶劣,每月的例钱不高,还要承担更为繁重的事务,做不好事情,就会立即遭到管事的呵斥和鞭笞责罚。
在他们当中,有些人是最普通的木牌弟子,没有武学天赋,也没有人提点,只好来养马,而有些人则连帮众都不是,就是普通家奴。
这天,小丁像往常一样,给“红云”喂草料,然后带它去遛弯,可没有想到回来以后,“红云”开始拉稀,肚子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咕咕声,两眼无神的趴在棚子里,任由小丁怎么逗弄都不愿意起身。
好马通灵,它对小丁的态度同样亲昵,会轻轻的咬着他的裤脚,喷着响鼻用脑袋蹭他,可拒绝再吃他提供的特制草料。
这情况很反常,小丁第一反应就是马生病了,可他养马是好手,可不会给马治病。
正当他焦急的时候,马的真正主人顾灵韵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马厩外面,手里拿着长鞭,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刚见到他,就劈头盖脸的抽下鞭子,喝道:“说!你把我的红云怎么了?”
小丁不闪不避的挨了几鞭子,也不答话,“红云”生病了,他比谁都难受,身上道道鞭痕渗血通红,却痛不过心里的自责。
“都怪你!都怪你!”
顾灵韵骂了几句仍觉不解恨,又扬起狠狠的在小丁身上重重的抽了几下,忽然甩下鞭子,扑到“红云”身上,嘤嘤直哭。
她在这庄子内没有多少玩伴,与其他各房的公子小姐们也不常来往,马儿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什么心里话都对它说。
马棚里头的哭声让小丁的内心更加愧疚,他轻轻走上前,轻声说道:“请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