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呜……呜……”
风,越来越大,呜咽啸声如地狱里的万鬼哭嚎,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口上,每一声都像是鞭笞在人的灵魂深处,令归人胆颤,令过客心惊。
此时不过正午,却暗无天日,而昏暗的天空底下,只有一片黄沙,沙连天,天连沙,在这片被狂风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荒漠里,遍地的黄沙才是主宰,伴随着风,它能吞噬掉一切,即便是沙漠里那一处最为生机盎然的绿洲,最后也逃不掉被风沙淹没的命运。
曾几何时,绿洲水草肥美,物种繁多,成群的黄羊在涓涓溪流畔觅食饮水,相互嬉戏,可到了如今,这里也只剩下露在黄沙外头的几根枯死的老树,聊以向偶尔路过的路人诉说昔日的盛景。
可惜的是,这里从未来过路人,倒是有几位居住在这里的住客,准确的说,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男人,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还有一匹廋骨嶙峋的老马。
老男人的真名和岁数都不详,他来到沙漠的时候,给自己取了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沙萝。
沙萝年轻的时候据说是个很有前途的剑客,喝醉的时候他常吹嘘说自己杀过很多的人,死在他刀下的英雄豪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的杀手生涯终结于一单看似很简单的生意,那时他意气风发,根本听不进旁人劝告,结果惹出大祸,不仅身负重伤隐姓埋名流亡四海,又被迫逃到这人迹罕至的荒漠之中。
只因他要杀的人,是仙人,是他惹不起的仇人。
仙人一指,就废去了他的右臂。
一个失去了右手的右手剑客,还能改练左手剑,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已经没有了练剑的心,因为他知道,今生不论他再怎么刻苦练剑都不可能胜过仙人,于是他的心就这样死在那一指之下,雄心壮志死得干干净净,如今只剩下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长剑和老马,还有酒。
他常常骑着那匹老马出去,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回来,带回足够的粮食和酒,一喝就是酩酊大醉,然后开始讲他的剑客故事。
从没有人知道,沙萝不厌其烦说起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人怀疑过,因为这些故事从头讲到尾,也只有一个半听众在听着,一个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半个是那匹老马。
小孩名叫小丁,十四岁,是沙萝偶然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每当沙萝喝醉了的时候,他总会乖巧的依偎在沙萝身旁,听他讲剑客江湖的故事,还有飘渺仙人的传说。
他喜欢穿开裆裤,因为在炎炎烈日下,能遛一遛鸟儿,是一件惬意无比的事情,而且还凉快得很。
至于那匹老马,就叫做“识途”,老马识途嘛!
识途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匹**倜傥驰骋江湖的一匹骏马,只要打一个响鼻,就能让无数母马心动,它就像它**多情的主人一样,只留种,不留情。
这时,风还是没有停,风刮起来的沙子正喀啦喀啦的砸在草屋上,砸得住客们心头发愁,特别是小丁,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担心明天一觉醒来的时候,忽然会发现自己的茅屋被沙子埋住。
他讨厌沙子。
小丁的家原本是建造在一座被沙丘所包围的绿洲当中,可随着绿洲的萎缩,昔日的风水宝地如今也不过是穷山恶水一块。
他很想搬家,搬到绿洲的中心去,那里暂时还没有遭受风沙的侵袭,绿树如茵,可是家的主人却不是他。
所以,他一直在抱怨。
“老爹,我想搬家?”
沙萝正在用木材加固修补草棚漏风的屋顶,只有一只手,忙起来十分费劲,听见小丁的问题,他便头也不抬的朗声回答道:“老爹很忙,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乖,帮老爹去把家里的木料搬来,记得手脚要快些,黑魔就要来了”。
黑魔就是沙尘暴。
脆弱的草棚根本无法抵挡住风沙的袭击,必须要尽快加固,父子二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小丁的职责就是为沙老爹搬运木料。
沙萝抬头望向漆黑天幕,独臂自怀中摸出一枚九纹玉佩,拇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玉纹,口中喃喃自语道:“若有希望,那么希望在哪里,我守了这孩子十四年,希望又在哪里?”
这是一枚既扔不掉,也卖不出去的玉佩,不管沙萝如何处置,这枚玉佩到最后还是会回到主人小丁的身旁。
为此,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沙萝又在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开始骑着廋马四处游历,打探消息,翻阅无数典籍,渴望破解玉佩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能让他到达那个只有在传说当中才会出现的世界,那个隔绝尘世,只属于仙人的世界。
小丁对此则是毫不知情。
在沙老爹离开的时候,他就拿起木剑修炼武艺。
小丁的梦想,就是像沙老爹一样,仗剑江湖,所以他很刻苦,他已经想好了,等到这篇长虹剑谱习练小成,他就跟着沙老爹一道离开这个讨厌的荒漠去东方,行走江湖,见识这世界的所有繁华锦绣。
可这个计划,却在一场即将到来的巨大沙尘暴当中不知不觉提前。
这天,小丁趴在土墙的后面,双眼透过细小而狭长的墙缝观察外面的情况,猛然间,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卷忽然自沙丘的那头跳入了他的视野里。
那是小丁从未见过的可怕奇观,他的心陡然一紧,脸色发白,不由颤声大喊道:“老爹,大黑魔来了,怎么办!”
“来就来了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不是没有见过!”
沙萝低声嘟囔,对小丁的话很不以为然,只顾将身子舒服的卷缩在墙角处的草堆内躺下,喝着前些天才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美酒,满脑子都是关于玉佩的事情,他打算等风沙过去之后,再到遥远的东方城市去,那里流传着不少关于仙家宝贝的传说,或许有人能够替他解答心里的疑惑。
可是,当加固过的草棚屋顶一下子被大风掀起大半,漫天的黄沙开始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堆上跳起来,大声朝小丁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拉绳子!”
屋顶的四角分别由四条三指粗细的麻绳拴住,另一头则又分别系在地面上四支大木桩上头,在屋顶快要禁受不住风沙的时候,绳子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小丁慌慌张张的跑到捆绑绳索的木桩前,双手抓住绳索就用力往下拉拽,他拿着绳索的另一头快速的在木桩子上绕着捆了好几圈,打了个死结,然后试了试,才略微安心的朝沙萝点了点头,表示绳索牢固得很,没有问题。
草棚又恢复原状,发挥功用,继续隔绝着风沙的侵袭,可是,在天地之力面前,连鬼神都要退避三舍,何况只是个小小的草棚。
小丁的努力不到半个时辰就化为乌有,跟草棚屋顶一样,被风沙吹得无影无踪。
父子两人只能用黑布捂着口鼻,相互紧紧抱在一起,躲在土墙的下方,想借此熬过这场百年不遇的荒漠天灾。
随着时间的推移,沙暴更加猛烈,宛如一条节节攀升的土龙在天空嘶吼盘旋许久,终于到达最高处。
远远望去,黑灰色的土龙如同一根巨大的泥柱,直插天际。轰鸣回旋间,天地震动,所到之处飞沙走石,满目苍夷,地面那些沙子被风的力量所牵引,疾驰而起,翻腾升空,直接汇入土龙身躯,成为一股新的力量,让土龙能够爬得更高,飞得更远。
眼见堆积下来的沙子越来越多,小丁捂着口鼻,焦急的喊道:“老爹你再不想想办法,我们都要被沙子埋住啦!”
沙萝虽然身形狼狈,可是神色轻松,笑道:“傻儿子,别太担心,土墙足够厚,撑到黑魔离去,我们就得救啦!些许沙子不算什么,我们会没事的!”
“嗯!”
小丁一向对老爹的话深信不疑,既然老爹说不担心,那就真的不会有事,他将身子朝里缩了缩,像往常一样紧紧依偎在老爹温暖的怀抱当中,很快进入梦乡。
风暴足足肆虐了几个时辰才缓缓停歇,土黄色的天空逐渐露出往常那种湛蓝的颜色,但四周的一切却已经不复旧观,不少凸起的沙丘被夷为平地,反而是一些原本坑洼的谷地上堆积了不少沙子,变化为一处新的沙丘。
“呸!呸!”
沙萝抱着小丁从沙子里面钻出来,使劲吐去嘴里的沙子,拿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看着怀中的小丁,嘴角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
就在刚才,风沙最为猛烈的时候,沙萝亲眼见到玉佩放出一道微弱黄光,将父子二人很好的保护起来,所以他有理由相信,玉佩的秘密还不仅仅只有这一点,只要他找对门路,一定能够挖掘出更多。
只不过,一定要带着小丁才行。
沙萝轻轻放下小丁,又在沙子里四处刨挖一阵,不多时,老马就唏律律打了个响鼻,从沙里站了起来。
他轻拍着老马的身子,笑道:“草棚不能再住啦!老朋友,劳烦你再载我一程,不过这一次,我或许再也不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