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地一片宁静,只有雨滴敲打车顶和马蹄与车轮溅水的声响。我出了近十倍的价钱才请动这辆据说是全镇最好的马车为我们连夜赶路。长夜奔波,人马都已疲惫。
唯一精神抖擞的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女孩,她惊奇地四处张望:“姐姐,我们这是去哪?”
“送你回家。”
她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推开窗门盯着外面瞧了许久,才确信我没有骗她。继续闭目养神的我能够感觉到,连日来赶路,她大概有点累了,这会特别沉默,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已经离开幽冥城整整三天,这是我第一次脱离了神父的指示单独行动,虽然是形势所逼,但终究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还有数日就是月圆的日子,如果在那之前没有见到神父,结果难以想象。
“姐姐,我被人下了迷昏药。”小女孩盯着我。
“那不是迷昏药,是一种可以让你睡得更好的香草。”我如实地解释。
她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透,这个逃脱一劫的小女孩似乎越来越敏感多疑。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神父说过,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一人值得相信。
小女孩似乎有话要对我说,见我闭着眼睛,又欲言又止。旅途寂静,我随时要注意她的行动也不能安心,索性睁开了眼睛。我很疑惑神父已经拿到报酬,为什么还非得把她抓回去。于是,试探着问:“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们吗?”
她本要开口,见我发问,反倒是一字不发,又撩起车帘看了看,显得十分谨慎。
我微微一笑:“不要紧,赶车的吃了我给的药,几天之内耳朵都是聋的。”
小女孩这才放心地回答:“是隐族,他们一直嫉恨我们蚕族夺了他们的贵族名号。”
如果小女孩真是蚕族的,被隐族暗杀也不无可能。我听神父说过,幽冥国建立之初,天降仙山,山上有一池五泉,王以为这是神旨,便按功行赏封了五个贵族,每年五眼仙泉开始出水时,王便会通知各贵族派代表来都城参加接圣水的仪式。在二十年前的圣水仪式前,王宣布将主司暗杀和保护王室成员出行安全的隐族的贵族分号削去,同年,在圣水仪式上,主司桑织的蚕族顶替隐族的一席之地。至于个中原因,至今我也没有听神父说过。
“你怕吗?”我问小女孩。
“不怕。蚕族坚决守护王赐予的荣耀。”小女孩异常严肃地回答。
我继续闭目养神,对于小女孩的态度我丝毫不以为意。在幽冥国,贵族对于王室都是异常忠心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剥夺隐族贵族封号的明明是王室,他们报复的却是蚕族。大概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珍惜的荣誉,不管是贵族还是顶级杀手。只是我很奇怪,为什么神父要卷入这场族与族之间的名利之争,这对杀手殿堂而言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很容易引起王室的注意。
雨渐渐停歇,太阳冲破云层露出笑脸,所有的危险都已经留在清风镇。眼前最要紧的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好好梳洗一番。
二
日薄西山时分,我们到达蚕族,经过古老的石碑界限,来到一个村口模样的地方。眼前是一片井然分明的桑田鱼塘,水平如镜,绿树成荫。小女孩欣喜地从胸前掏出一支银制短笛,蓦然吹响,两三个音符过后,听到笛音的农人都立马停下手里的活,欣喜地纷涌而至。一拨又一拨的人忙着对小女孩行礼,欢呼声、跳跃声连同那些我听不懂的话,瞬间打破了初来此地的宁静。
我仿佛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喧嚣,只是错谔地盯着小女孩的脖子,借着落日的余辉,我清楚地看到她脖子上的短笛——同样是古银制作,同样雕刻着神秘的花藤。在一片热闹之中,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的短笛还在。
我们被簇拥着沿路前行,新涌现出来人们见到小女孩都会恭敬地行礼,又是欢喜又是敬重,我再次疑惑起小女孩的身份。
还未进入族长的府邸,一位夫人打扮的女人便急不可耐地迎了出来,抱着小女孩喜极而泣,她的眉眼与小女孩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母女。从她们的对话中,我大概听出蚕族收到都城的飞鸽传书,已经知道族人遇害的消息,很是担心。族长是一位中年汉子,神态威严,目光炯炯,他见到小女孩也是一脸欣慰。从大家的言行看来,幽冥城为了脸面暂时封住了小女孩被劫的消息。
小女孩忽然停下哭泣,用我听不懂的言语和父母说了什么。两人神色微变,互望一眼,直觉告诉我,小女孩说的话与我有关。果然,族长和夫人整理神色来到我面前,他们殷勤致谢后,一再挽留我多住一段时日,好让他们以尽地主之谊。至此我已完全明了,小女孩原来是蚕族的灵女,族长和夫人的独女。
我听神父说过,蚕族也是一个老族,据说,祖先是蚕神,一位心灵手巧的美丽女子,能通蚕语,有灵力,而且,其灵力可传女儿,代代延续。为了纪念蚕神,蚕族的灵女都姓蚕,灵力最大的女儿会许配给下一任的族长为妻,以世世代代守护蚕族。至于新族长,则由上任族长与族中老者共同推举。
眼前两位灵女,夫人看起来柔弱忧思,小女孩一脸童真未脱,实在不像是身怀灵力之人。我大部分的心思都用来思索:为什么小女孩会有和我一样的短笛,他们和神父又是什么关系?
杀手不应该有好奇心,可是,杀手一旦有了好奇心,就会比常人用更强的行动力找到答案。
我心下盘算,不管如何,今晚还是在这里安歇的好:一来不能引人疑心,二来也好寻机拿到短笛看个分明,三来我得在神父出现之前守住小女孩。
晚饭过后,我被一位年长的妇人领到一间雅致的客房,进屋不久,我便闻出室内熏香不同寻常,妇人又殷勤献茶,茶水的味道也似乎有异。然而,妇人似乎看出了我疑惑,不问自语,说给我敬献的茶是蚕族特产的,屋内的熏香也是,为的是让我好生安歇。我本还想向她打听一些事情,见她如此小心灵敏,只得暂且按奈下来。
半夜时分,听到有人入房探视,听脚步声正是那位族长夫妇派来侍侯我的妇人。我故意装睡,不让她看出任何异样。等她出门,我便跃上屋顶一路紧随她来到族长夫妇的住宿处。听她在屋内回报说:睡下的姑娘并无异样。
族长挥手让其退下,然后陷入沉吟。
夫人说:“她若是坏人,又怎会安然送缠儿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她,就想起……”之后哽咽不能语。
族长叹了一口气,又爱又怜地说:“夫人,你就是心太善了。”
听到这里,屋顶之上的我又惊又疑——他们已经怀疑我的身份,我却不知何时露出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