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杀手殿堂的影子没等神父问上一句话便昏倒在地。她似乎已经消耗完所有的气力,任凭绣娘和邙姬想尽办法,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没有人知道,昏迷中的影子正在做着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她家后院的梅花开得特别的艳。父亲沉默地牵着她的小手走过安静曲折的回廊,她看到红艳似血的梅花边上立着一袭可怕的黑衣。她下意识地向后退,父亲却决绝地不肯放手。父亲用黯哑的声音告诉她,影儿,这是神父,你以后就跟着神父,他会把你训练成一名最出色的杀手,将来复兴隐族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憔悴的父亲,不忍违背父亲的意愿。就这样,她温暖的小手被交到神父冰冷的大手里。
颠簸的马车上,她还穿戴着贵族小姐的服饰,带着孩子的天真,问:
“什么是名望?”
“你父亲所说的名望就是贵族的头衔。”
“什么是贵族?”
“贵族就是王给的一个礼物。”
“丢了这个礼物会怎样?”
“丢了,就应该找回来,找不回来,你父亲就得死。”
“我父亲找回来了吗?”
“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我父亲?!”
她看着那张冷漠的白色面具,像是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在马车里大声哭叫起来,她要见她的父亲,不让他因为找不回王给的一件礼物而丢掉性命。
“闭嘴!”神父粗暴地打断她的哭声,“杀手不需要眼泪,以后,你再也不许流眼泪!”
她被吓到了,不敢在大声哭叫,只有隐隐地抽噎着,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被人抱到了一个地方。
当她清醒的以后,见到一条长长的过道。她抬起头,看到两边高高的围墙,像病人的脸那么苍白。呼啸的风从头顶滑过,神父说,这就是杀手殿堂,以后你生活的地方。
她拍干净墙角沾在衣服上的灰,然后,紧紧跟在神父的身后,带着惶恐和好奇快速地走过那条长长的过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道石梯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石梯,一级一级仿佛要连到天上。阶梯上的雪已经融化成水,像流不尽的眼泪。她极小心地向上攀登,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阶梯的尽头是一大块平地,平地中央有座雄伟宽阔的殿堂,殿堂外有一溜朱漆柱子,像一排雄伟的侍卫。靠门的两根柱子间站着一个翩翩少年,一身白色的锦袍一尘不染。他对她善意地微笑,明亮的眼睛犹如晶莹的弯月。
“愚者,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用功!”身后传来神父严厉的斥责。
眼前的少年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缓缓张开双手,犹如一只仙鹤飘然跃上高高的房顶,然后不见踪影。
接下来的日子,她仿佛从天堂跌进了地狱。她不在是一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隐族小主,而是一个整日被人欺负的受气包。她是杀手世家的传人,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连杀一只鸡都不会。
她怕血,怕见到血腥,可是,神父却逼着她学习杀人。她身边所有的孩子都要学会杀人,他们不是杀手世家的孩子,可他们比她更有胆量。其余的孩子都选择听神父的话,认真的尝试。而她只会躲闪,始终没有半点进步。渐渐地,神父对她失去了耐性,提出要把她赶出杀手殿堂。
寒冬未尽的殿堂外,一群半大的孩子推搡她,嘲笑她,戏弄她。无论她如何躲避,他们就是不肯停手。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仿佛她七岁之前积聚了太多的眼泪就是为了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释放。
锦衣少年突然出现,从一群孩子中间高傲地带走了她。他拿着她的手来到神父面前,勇敢地说,我可以把她训练成一个合格的杀手。语气坚定而不容质疑。神父凝视他良久,居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一年,他十五岁,是杀手殿堂里能力最出色的成员,连神父也纵容他。
二
春暖花开。
再冷的冬天也终究有过去的时候。
幽冥城的冰雪消融后,满山显出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绿色,其间穿插着一簇簇的娇艳的鲜花,宣告着温暖的来临。两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从窗口飞入到房间,仿佛受到吸引般轻轻落在了沉睡的影子身上。
绣娘心下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她相信,影子很快就会从沉睡中苏醒。神父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两只素雅的蝴蝶,忽然,生气地一甩衣袖,地上便多了两只蝴蝶的尸体。
眼见神父一语不发的离开,绣娘和邙姬连大气也不敢出,两人凝视地上蝴蝶,邙姬终于悟出神父生气的原因——影子已经开始散发常人的气息。她是一个杀手,是隐族唯一的传人,神父怎可能允许她成为常人。
神父说,要让影子醒过来并且恢复以往的杀手的气息,必须用到流光草。
邙姬熟知药草,也听说过流光草。
“听说流光草会让人丧失记忆。”她告诉神父。
“杀手不需要记忆,只需要能力和忠心。”神父回答她。
于是,邙姬不敢再多说什么。
神父派去寻找流光草的杀手叫莫钝。他是在十二岁的时候由神父带回殿堂的。听说,他死去的父亲曾是一名绝世剑客,成年后的他也常常一身流浪剑客的装扮。他之所以会来到杀手殿堂,是因为一场大火烧光了他和他父亲的隐居之所。
他来到殿堂的时候带着他家祖传的剑谱,他只学剑谱上的剑术,他之所以替神父卖命,不仅因为神父指点他武功,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神父替他找到杀父仇人,他要报仇。
春天来临的时候,莫钝找到了圣手神医隐居的医庐。意外的,在那里见到了儿时的伙伴水仙。水仙是圣手神医的孙女。
当年,莫钝不叫莫钝,叫剑果。据说,他父亲一直研习的剑术在他出生的那天终于有了结果。他父亲痴迷剑术,除了教他练剑,极少管束他。有一天,他在山谷玩耍,在山谷睡着了,醒来后,居然在经常玩耍的山谷里迷了路。等他摸黑回到家里,见到的是一片连绵的大火。
水仙说,记得那天爷爷给她做了好吃的糕点,她去送给他吃,之后发生何事已全然不知。爷爷说,找到她时,她因惊吓过度,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为了把她唤醒,祖孙俩才会来到这南山脚。
午后,暖风熏得人醉。神医在远游,天涯不知去处。莫钝只好每天都去医庐等他,打听他的归期。
一身医者打扮的水仙,面对着窗外的桃树安静地刷碗。院中桃树的花似乎开得太过用力,落了一地的花瓣。
“果,听说今年双五节会是王子赐福。”
“恩。”
“听说,今年会比往年更热闹。”
“恩。”
“请求赐福的新人也会特别多。”
“恩。”
年轻的姑娘脸上染满了红晕,鲜艳得如同窗外的桃花。她的嫁衣定然是可以在双五节之前完工的,只等云游的爷爷回来替她做主。
躺在塌上的莫钝双手枕在脑后随口胡应着,并没有听出水仙语气中的娇羞。尽管再次重逢时,当年还是孩子的水仙已出落成清秀的姑娘,可他依旧只当她是儿时的伙伴。
“仙儿,你真的不记得当时在我家见到什么了?”
“流光草把我的记忆封住了。等爷爷回来,看他能有什么办法帮我想起什么?”
水仙回过头,清澈的眸子蕴含着一丝柔情。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曾与她爷爷戏言,两个孩子长大后可以结为亲家。她看着他,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房顶。
眼看桃花就要落尽,神医还没有踪影。为了完成神父的指示,莫钝只好把一捧叫“息壤”的红土交给神父,水仙说,流光草就隐藏在息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