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雪寒霜,只一喜讯便胜过炭火取暖。
腊月初十,梅香四溢,姐姐在白雪如柳絮的今日,顺利诞下八公主。母亲是正一品诰命夫人,遂同阿妈一起进宫看望,抱憾自己无封号,只能留守家中,等候关于姐姐和外甥女的佳音。
绒雪翩翩,大地素裹银装,白雪落于红梅处宛如透红白玛瑙,落于青葱松柏宛如清透绿松石,落于池上的宛如覆上薄薄棉絮,如此美景,又得姐姐喜事,心情自是通透明快,无比喜悦。
“墨晴你说小公主会像谁?”我语气愉悦的问道。
“都说女儿家像父亲,多半像皇上吧。不过皇贵妃美貌如花,那小公主也绝是个美人坯子。”她也是分外的高兴。
“像皇上?我不曾见的,如果貌似皇上,会不会眉宇生硬严肃,到没有女儿家的婉约了,那可不行。”我对小公主的长相甚是好奇。
“小姐放心了,皇上是您的皇表兄,样子自然威严俊朗,小公主一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很笃定的说道。
我只是对新生儿充满好奇,并真的不很在乎她的容貌,只要在深宫平安长大,我就心意满足了。
转眼,一季雪花已经凋零。外面的冰冷,让这世界骤然宁静,我喜欢寂静,却由生的怕这种死寂。炉火很旺,屋子里暖意洋洋,此刻,我却是坐不住的,一是心悸姐姐的安危,二是独恋沁雪梅园。
墨晴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小姐,冰雪如何有,我们不妨踏雪寻梅去。让这等待不那么煎熬。”
“也是。只是府上梅花稀少,红梅点点,精致差强人意了些。”我想到在简竹苑,也就种的稀稀疏疏的几树腊梅,不觉有点遗憾。
“小姐,莫是忘了,予卓公子住处后面不是有农家梅园吗?”她总是很细心的留意,我倒是真真忘了还有这么一处赏梅景地。
“难得踏雪寻梅,墨晴你去取得斗篷来,我们这便就走。”我是按捺不住的性子,想来阿玛额娘都不在府上,偷偷跑出去也不会有人知晓。
我披的一件梅红色斗篷,领边子镶上玉狐大毛边,暖暖的极是舒服。墨晴披的一件翡翠色斗篷,也是做的毛边,看着厚厚的,只是冷色的翠色让人觉得生冷。我拿的一把大圆形团扇,虽天气寒冷用不着轻扇凉意,但大的圆扇,足以用来遮雪,也觉是一件唯美之事。
行至予卓师兄院落,庭院深深,寂静素雅,雪覆盖于地上,成洁白一片,没有浅浅的足印,想必师兄是在家中苦心学习,没有外出。门外的随从七著见我到来,忙忙的要去告知,我指尖放于唇边“嘘”的一声,作意不要惊动予卓。他便和墨晴留于外室,我小心翼翼的独步内阁。见师兄伏案题写,甚是认真,不知道写些什么,便好奇心驱使,想窥个究竟。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看到此句,便情不自禁的轻声念到。
“妹妹何时来的寒舍,七著怎也不提前通报一声。”他起先惊疑,而后一副喜悦之态。他让七著倒了茶,也将墨晴请进书房。
“阿玛额娘早时入宫,我独自安于府上,实在坐不住,就想来师兄的后院农家梅园一赏。”我环顾师兄的书房,简单肃然。
“我也正想梅花独傲,只是真忘了后院不远处就是梅园了。”他急急的要收好所写诗句,一想同我前去梅园赏梅。
“师兄写的梅隐居士的诗,我甚是喜欢,可否赠送于我。”看到他刚题写的诗句,笔迹刚硬,挥洒自如,便央求赠予。其实,我的意图不在字卷,只是想我可以有更多与之相关的东西。
“妹妹喜欢拿去便可,林逋这句咏梅诗,也正合妹妹的风韵气质。‘疏影’二字做妹妹字号,更是相恰。”他轻轻折好,放于信笺,递与我。
“‘喷月清香犹吝惜,印溪疏影恣横斜。我偏爱这句的‘疏影’,这句才是梅花的别号,谢谢师兄提点给字,不妨师兄也借用一处别号,我们可便堪称双梅隐士了。’”我一向对字号敏感,这一字,我倒真的欣喜。
“即是隐士,那就字‘孤根’。‘堂上高人解赏音,孤根未放草来侵。’”他还是喜欢孤静凌傲,只想到孤根二字。不过‘孤根’也与他的品性契合,自由不羁,俊杰廉悍。
“孤根”
“疏影”
我们自念彼此的小字,相视而笑。
农家梅园,田亩之大,在农人的修理照料下,枝干齐整,花香四溢。白雪掩梅,冷凝成香,错乱的枝干似瘦骨,但其花却掩盖了枝干的不完美,虽无叶相衬,但这种凌傲的美更是用内涵在开放。
“师兄,农人怎舍弃如此大的田亩来种植梅花?难道只是观赏?”见如此多的梅花,生平算是初见,不觉惊讶。
予卓说道:“这片腊梅园是农家的主要收成,长得齐整好看的用来配置盆景,送至达官贵人的居所供其观赏;腊梅花微苦,性凉,也可炸熟,用来食用亦可药用;梅花优于香,桃花优于色,所以其也是提取香料的重要花种了。”
“师兄果然博学,腊梅花竟有如此多的用处。”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我敬仰他的学识,欣赏他满腹的才华。
“我也只是平时留意的多,这才注意了些。”他谦虚的说道。
我们缓步园中,脚踩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真有空谷足音之感。虽已雪停,但枝干的融雪被风抖落,我轻柔的拿扇遮雪,缓步予卓的左边,两侧都是浮动的暗香,足印串串,我喜欢这宁静的闲步,和他。
碰上一树低梅,花瓣飘落于我的手背上,予卓见其状,忙说道:“都说杨贵妃是羞花容貌,妹妹便就是落梅之貌了。今天妹妹披的这件腊梅红斗篷,映雪如红云,也是让梅色逊得三分。”
“师兄这是戏弄仙蕊了,我哪有杨贵妃的貌美。”我低首羞涩,又辩解的说道。
他折了一瓣梅花,说道:“妹妹且动。”便轻轻拿过我遮雪的团扇,在额头间,慢慢的沾粘好碎小梅花,说道:“这梅花妆以添饰,妹妹就更胜却杨贵妃之貌了。”
他很细心,也很温柔,听得如此的言语,我是娇羞的,但还是表现的自若淡定。因为只有端静的女子才会对如花美誉处之淡然,对流言蜚语处之泰然。
“寿阳公主在含章小卧,额上落得轻梅,拂之不去,甚为好看,这才有得梅花妆,师兄所做,难不成是雅致的梅花妆?”其实我是猜想得到的,只是又为确定而在声问。
“正是梅花小妆。”他端视着我,眼里流露分外疼爱,是有占为己有的蠢蠢欲动,也有相敬如宾的彬彬有礼。
女子首为矜持,见势,我转身折得一枝梅花,演过刚才的尴尬,说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便将折枝梅塞在他手里。
我们以走至梅园中间,远远的听见墨晴在唤我,天色银白,猜不出以为几时。
“今日辰时,姐姐诞下公主,阿玛额娘都入宫看望,时间不早了,恐是也快赶回府了,我也不便久留。”我对予卓说道。
“果然是大喜事,恭喜皇贵妃荣得公主,祝愿母女平安,也要恭喜妹妹有得可爱的外甥女了。”他听到这消息比我还高兴似的,声音说的很大。
“嗯。姐姐身体纤弱,我也只求姐姐和小公主平安无事就好。”我眉有微皱。
“妹妹安心便是,早点回府,恐是这会佟伯父已带来了皇贵妃与公主安好的佳音了。”他看出了我的愁容不展,努力安慰道。
出园,墨晴见我的梅花妆连连称赞好看,又急说以近申时,是该早些回去了。在梅园处,我跟予卓辞行,千叮万嘱他好好学习,考的功名,他也是自信满满的回我,定将金榜题名。叮嘱他学习也不过是顺得阿玛心意,只要他考的功名,与我的家世相配,阿玛是准我们连理之姻的。其实,他也明白,所以功名在他身上,不仅仅是功名,更多的是余生的幸福。
我们穿至僻静的小路忙忙赶回,阿玛额娘还没有回府。换上轻便衣裳的工夫,他们就已经到了,还好不迟于阿玛的脚步。我行至正殿,见额娘眉头深锁,心不禁砰砰直跳。
“姐姐可安好?”我问道。
“馥儿分娩后体质虚弱,昏迷五个时辰,见她苏醒我们这才勉强出宫。我是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的……”额娘眼含清泪,哽咽的说道。
我正色道:“临产前不是一切安好吗?”
“是早产半月,又遇难产,我可怜的馥儿。”阿玛也几近哭腔,只是他是整个家族的支柱,还是强忍了。
父母从没有这般消极过,我急血攻心,拽着阿玛的衣袂,拼命的询问事情的细节。
“太医说,馥儿以后都不能生产了。”额娘哭声并重。
“姐姐心地慈善,不会这么对待她的。”我强忍眼泪,眼酸鼻酸心亦酸。
墨晴听到此处也声泪俱下的说道:“皇贵妃娘娘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那小公主可否安好?”想到还有公主,我不禁急急的问阿玛。
“小公主倒还安好,只是体弱,要好生看着。”说道公主,阿玛稍稍缓和了语气。
“我定要去看姐姐,在家心悸难忍,真的好生惦念馥姐姐。”我梨花带雨,哭的早成了泪人。
“你额娘是一品诰命夫人,自是随便出入宫中。蕊儿,你尚无封号,若要出宫还得皇上下旨或者馥儿下旨。”阿玛见我如此,也心生不安。
“我明天再去看望馥儿。待馥儿精神微好,我便请旨你入宫。”额娘安慰道。
“姐姐一定明天身体痊愈,我不准姐姐有事。”我很急,用命令的口吻说着,不是说给阿玛也不是说给额娘,只是一种急切的心情让我这么言说。
“还好皇上对馥儿精心照顾,请的所有好御医,只求馥儿病愈。老天护佑我佟佳氏老小安康啊。”阿玛在祈祷,眼神里的神色仿佛渴盼绝地逢生,真切诚笃。
我是明白姐姐苦衷的,虽有**或不干政下旨的权利,但是姐姐一向随和,不曾发落什么,如果屡次下旨让我们佟佳氏入宫,定教**多事妃嫔误认为欲将佟佳氏女子引为**,添置宫宇,为了息事宁人,额娘也不曾多往**走动,是教姐姐不落下别人的话柄。
可是如今,姐姐危在旦夕,我不管怎样,都要见她一次。姐姐诞下公主,如是已经尘埃落定,可是我的下意识却告诉我,狂风暴雨却在平静中已经蓄势代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