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八月,已充满淡淡萧瑟,边疆动乱肆虐,皇上心绪不顺,在这个季节本就是早起微寒清风,暮夜更是寒霜浸骨,加之国事阴霾,官族大臣本着同患难的心态,大抵如此的心境,大抵如此的气象,早晚中的抚琴楼就落的人迹稀少,安静如空谷。
印,安静的偎在六如阁竹编的大落地窗旁,许是秋景的映衬,轻纱泛着姜黄,像秋意浸泡了渐黄的银杏叶。虽然早已笃定复仇行事,只是十五年的仇恨似乎在刻意的铭记中悄然变淡,她不是想复仇,只是习惯了复仇的自己。父辈的恩仇,其实父辈已经划平,佟佳大人膝下无男子,福晋也是体弱多病,拜佛祷告,钟管家依旧忠心耿耿,从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佟佳仙馥暴毙,佟佳仙蕊下嫁陈编修,如果说杨筱莹的离世佟佳已经还算,那么如今,对于佟佳仙蕊的下手又算什么,是复仇还是从命。
外面落着小雨,浇灭集市的聒噪。印敲着赤色的窗边,像雨敲打着栏杆,“哒哒……咚咚”,许是触景生情,她抽动着嘴角,长叹了一声,像在卸下所有的埋怨与无奈。
“天气渐凉,你怎么就如此闲坐,也不披件衣裳。”图硕拿着一件泛蓝的加绒斗袍,言语间,已轻轻的披在印的身上。
她只是笑笑。像一幕安静的窗纱。
“下着小雨,秋天来的有点倏然。”他顺着她眼神远望的方向,看见房檐边滴落的雨珠,渐渐断断,语气温柔的说着,在她面前,他从不是一个粗露坚硬的武将。
“听说国事繁忙,你今天怎得空来此。”她一如往常的冷静,话很少,很轻,让你辨别不出哪个是温柔的她哪个是狠毒的她。
图硕瞩目片刻,低着头,思索着什么,又转向左面看着黑炭木的地面,欲言词迸出,又无奈咽下。
“怎么了。”印挽着图硕的手臂,看到他眼神定格的位置似乎猜到了缘由,只是又不便碰触真实,其实是不敢碰触真实。
“昨夜,沁颦小公主呛奶死了。佟佳大人极致悲痛,我……不敢想仙蕊知道后会是怎样。”图硕凝望着印,多想印听后会有共鸣,会悲恸,只是印,依旧眼神麻木,她这样的眼神是可以假装的,心里,是震撼,毕竟小公主也算自己的亲外甥女,只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隐忍,假装的冷漠是她复仇的面具。
印只简单的一声“哦”。一个字彻底的摒击了图硕的底线。图硕猛猛的站起来,一瞬间的绝望让他觉得自己与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个体。
“你本就如此,只是我一直都看不清。”图硕已经失望到极点,眼前的女子是雨是雪,已将他的心冷却。他转了身,挪动了步子,只是他的爱还在期盼印会说点什么,只有雨打栏杆的清脆声,还有他们各自掩埋的心声。
图硕行至门边,印冷笑的说道:“上次酒里有腐颜粉,只是佟佳仙蕊幸运,酒精过敏,不然……”
“不要在说了,你要把你所有的善良都让狠毒吞噬吗?”图硕打断了印的言语,他早就猜到印不会听劝,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拆穿她的阴谋,因为爱,可能会迷失自己。
“我从来都没有善良过。”她没有笑,用最低的声音回答,仿佛是说给自己。
“我不会再让你行事的,绝对不会。”图硕狠狠的瞥了她一眼,不是不管她,只是想改变她。
图硕愤懑的撩起珠帘离去,只剩下散落的珠帘错乱拼打嬉戏,零乱如彼此的心境。
印看着晃动的珠帘,自言自语道:“我所有的行事已经不是自己的初衷,多像珠帘,明明不想晃动,却不得不因为别人而改变初衷。哼,多好看的帘子。”她浅笑着,细细的眉毛跟着抽动了一下,她习惯了掩饰所有,包括笑背后想哭的冲动。
细雨骤停,集市又开始回归热闹,叫卖声、马车声在雨后仿佛更加嘈杂,偶尔听到施红院的姑娘们妖娆的叫客声,妓与姬都没有光鲜的身份,却永远有着光鲜的追随者。印,是歌姬,却因为妓而潸然泪下。
早晨,阿玛没有去上朝,府上一片寂静。小雨过后总是提醒我,倾远台必是要去。我披的一件锦绒的桃红斗篷,墨晴陪我左右,感觉到环境多有不畅,只是我已无心猜想。
这个季节,细雨生寒。
庭院的那些花儿,努力妍开,也被无情的残损。
落花如人,看到如今潦倒之貌,怎不惜旧时风华正茂之日。如今的零乱也好,皱破的株梗也罢,也当零落成泥更护花。花没有怨恨,如果人似花,就当一遭处世,也便不会生愁,不会憔悴。
看到远景,我轻轻的微笑,好久忘了自己的笑靥,今天,在秋的召募下,我尽笑了,是释怀与宽心的笑。
诗雯总是急急的行事,落完雨的台阶打滑,她不慎在倾远台的石除上摔落在地,没有哭声只是痛的眼泪直流,多像清早的小雨。
“墨晴,你去看看诗雯吧。”我摆弄着只做配饰的团扇,意会墨晴前去。她停了停脚,只是担心我独自的远望,毕竟是主子,她还是轻轻的走开了。
想到还曾在此看过孩童的风筝,自己想放风筝的意念即刻浮出,只是嘴角轻轻一乐,幻想此刻他会在我身边。
“妹妹,今天好兴致,刚才墨晴已告知我诗雯无大碍,只是扭伤脚而已,陪着去药房拿药了。”予卓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蹊跷的有点不真实。
我回头在淡淡雾气的帷幕中看到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临近这么认真的看过他,眉宇间多了男子的方刚,眉骨高高的很好看,时间让他的脸颊更有棱角,退去了些许眉清目秀,沉淀了美好的沉稳坚定。他穿深蓝的长衫,如今已是正五品官员,言行举止多是庄重规矩,披的对襟子的毛边大马褂,领巾精细的互错缝着小黑珠子,像是黑檀珠子。七著跟在他身后,也已不是怯声怯懦的小书童了,他现在是陈别院的管事,眉宇傲慢了但还是掩饰不了奴才本身的卑微,他手里拿着一个很精致的盒子,是金黄做边的锦绣香盒,大小能容得下一小卷诗书,我猜不到是什么,只是心念惊喜。
予卓从七著手里轻轻的拿过盒子,微笑的教到我手里,如此简单的流程,却显得格外正式,像许诺的前奏。我轻轻的打开锦绣香盒,是一把小巧细腻的玉扇,边框和扇柄都是上好的白蓝玉所制,清透的玉泛着如眼白里的青蓝,淡淡的若隐若现,扇面是傲放的干枝梅,一瓣是坠落的之态,这让我想起腊月时的农家梅园,时光最新,记忆最老,扇坠是精巧的一块紫白小玉佩,如蚕豆般大小,仔细一看,尽刻字“疏影”,繁杂的笔画在如此的紫白玉佩上,尽是一种满满的感动。眼有点酸,只是因为心有点酸。
“没有送过妹妹什么,粗俗之物不配妹妹的雅致,这把玉扇我精心雕琢了两年,如今,送给你,许诺三生。”他看着我,坚定而诚笃,像一个背负重任的使者,更像一个执着的男子对一生所要守护的人的誓言。他的认真,加剧了我的惭愧。
秋风萧瑟,他搂着我,同看一片被夕阳染色的云彩,他说像女子的羞容,我只是笑笑,多想说更像黑暗的预兆,心想到此,却永远的咽下这句深沉的暗喻。看着他,在动摇复仇,也在细数所剩时光。这个季节的落日,并不孤单。